第26章 《病歷記錄第二十四頁:幼犬與大狗Ⅰ》
屋前的郵箱邊,穿著醫生白袍子的駱賽正拿著一疊信件,一副裏面裝的不是紙,而是烙鐵的坑爹表情。
是的。
不是色彩斑斓但無關緊要的傳單,也不是祖國的老媽忽然抽起一條筋而抒發柔腸給寫的信。
那是比EMS更使命必達的……賬單。
持續於赤貧狀态的駱醫生悲憤不已地賬單上面的明細項目,雖然小鎮的老城區那些老舊的房子,不會有電梯保養之類的費用,而且受到市政府相關法令的限制,房東方面也不敢亂收費,但雜費卻還是有不少。
最近診所的生意也不能說沒有起色,至少還是附近的居民帶自己的寵物來做日常保健,也不知是不是這屋子裏有某只兇犬的氣味,寵物們,特別是犬類的寵物進來就乖到不行,完全就像要死不活的模樣,特別有一次一只斑點狗進門就“嘩啦”一下就倒下了,吓得它的主人以為它暴斃了,不過幸好有專業的獸醫在場,馬上“起死回生”了。
可這并不足以讓駱醫生的生活一下從溫飽跳躍到小康的水平,一直維持在每個月捉襟見肘的緊巴巴狀态,所以每次看到賬單,雖然還不到交不起的狀态。
可他完全可以預見銀行的存款數字一溜地往後縮了一個數位……
外面的陽光忽然被陰雲遮掩了,駱賽覺得這顯然就是他現在心情寫照啊!!
在悲憤中的駱醫生忽然敏感地聽到了小狗的叫聲。
是的,非常微弱,但對於一個習慣給寵物治病的醫生來說,是絕對沒有聽錯的可能。
於是駱醫生順著聲音看過去,一個真空貨運用的紙皮箱,非常仔細地放到了從院子裏爬出去的常青藤下避免了猛烈的太陽照射,一塊柔軟的大毛巾放在裏頭……
不會吧?
駱賽湊過去,看到了毛巾下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
果然……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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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人類來說,有很多的理由,或許也有很不得已,但對於動物,卻只是一個事實──被遺棄。
剛買的時候覺得很可愛,自己也能夠照顧它,但過了一段時間,當新鮮感過去之後,很多逐漸出現的問題。
不像他們所想象的乖巧,不像他們所想象的聽話,不像他們所想象的漂亮,不像他們所想象的那麽威風,總之有很多很多理由,很多很多的原因,很多很多的無奈,主人們漸漸察覺到覺得事情并沒有他們預想的那麽簡單。
於是他們後悔了。
而很多時候,在寵物生病了之後,寵物醫院治療的話絕對要花大價錢,而這個價錢本身就與寵物自身的買價相差很大,覺得不劃算。
於是他們放棄了。
駱賽想起了他在大學時候曾經很有好感的一個女孩子。
她是個善良的女孩,相貌或許不怎麽樣還有些胖乎乎的,但她很喜歡小動物,她的寵物小狗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并且還會拍下好看的照片放上她自己的主頁與朋友共享。有一天她非常難過地在圖書館的角落哭泣,還書路過的他看到了,不管是不是喜歡,看到一個女孩子哭得那麽凄慘,怎麽也該給她遞張紙巾吧?女孩其實并不在乎是誰遞的紙巾,只是希望能有人聆聽內心的難過,而這位看上去樸素又沈默的亞洲人,顯然是個不錯的人選。
於是她告訴了駱賽,她家的狗患上了一種皮膚病,不斷地脫毛還長了黑多黑色的斑點,已經去過醫院治療了好幾次,但是都沒辦法根治,無奈之下之後把它遺棄了。
駱賽震驚地愣在了那裏,他沈默地聽著女孩細細地述說她的悲傷,她是怎麽舍不得地将那只曾經備受寵愛的狗留在了一個距離她的家至少十個街區的巷子裏,她是怎麽的不忍心卻又不得不狠下心來驅趕想要跟她回家的小狗,她是怎麽擔心它能否适應從一出生就被人類照顧而現在被迫流浪街頭的生活,她的悲傷是真切的,毫無虛僞的,但,駱賽卻覺得無法接受。
他非常突兀地抽回了女孩手裏的紙巾,狠狠地按到了鼻子上,用力地搓了一捅鼻涕:“真抱歉,我想我比較需要這個。”於是之後他的日子變得很不好過,女孩子們都有一個秘密的“小圈子”,在選擇專業進入專業的獸醫學院之前,這個絕對不小的小圈子讓他吃足了苦頭,女生們完全把他當做一個讨厭鬼,而男生們看在女孩子們的面子上自然也就選擇杯葛駱賽。
事實上他甚至還比較欣賞那些打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無法負責而完全不考慮養小動物的人,因為他們肯對那些素未謀面的小寵物負責,而不是在無法負責的時候不負責。
駱賽蹲下身,稍微掀開了一下柔軟的毛巾一角,看到了一只淺黃毛發的幼犬,似乎連眼睛都沒有張開,憨憨地打著小呼嚕,并不知道自己被遺棄了。
忍不住摸了摸小狗的頭,作為獸醫的他馬上判斷這是一只拉布拉多犬,毛色純正,沒有一根雜毛,非常年幼。正想著,忽然從這顆腦袋旁邊的毛巾堆裏又冒出了一顆幼犬的腦袋,看上去剛睡醒的樣子,賣力長大了小嘴巴打了個哈欠。
兩只?哦,不,等等!!
另一邊的毛巾又拱動了一下,冒出了第三顆小毛茸茸的腦袋,帶著些迷惑又有些好奇的眼神觀察著這個陌生的人類。
三只毛色一樣的拉布拉多犬?
駱賽立即有了頭疼加三倍的感覺了,一只的話還應該沒問題,因為拉布拉多性格溫和而且比較容易馴養的犬類,但是如果一口氣要收養三只的話,那就比較難找新飼主了。
忍不住伸手過去撓了一下其中一只小狗的下巴,對方很享受地揚起下颚,任由他逗弄,可它這麽一擡頭,蓋在身上的毛巾就往下滑了,露出了脖子,駱賽瞪大了眼睛,考慮是不是要把眼鏡摘下來擦擦幹淨看清楚一點,他怎麽覺得,這三只小狗的脖子都……長在一起了?!
他連忙拉開毛巾,看到了小狗的身體……只有……真的只有一個身體四只小爪子一根小尾巴!!
三個腦袋的拉布拉多?!!
————
“俄耳!!”
駱賽立即抱起箱子跑回診所,這不是普通小狗啊,給正常小朋友看見可不得了啊!
走廊出現了青年的身影,撓著頭打著哈欠又把手伸進寬松的T恤裏頭抓肚皮一副吊兒郎當剛睡醒的模樣的青年不耐煩地哼哼:“一大早吵什麽吵,突然把我蹬醒的……”
身後幾乎帶著奔跑的煙塵狂飙進來的醫生把紙箱放在診療臺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掀開毛巾,雙手抱著小狗的前肢下胳肢窩的位置将它(們)抱了起來,放到診療臺上,然後指著它,無言地看著特洛斯,等他給來個解釋。
特洛斯本來睡眼惺忪的眼睛也登時像被踩著了尾巴一樣瞪得老圓,以至於駱賽初次發現其實特洛斯的眼珠子其實與俄耳的并不相同,瞳孔是深棕的顏色,就像琥珀珠子。
而這個時候好像站不穩的小狗正賣力地爬起身,一看到特洛斯,高興得一邊搖頭擺尾,一邊左搖右晃地向他跑過去,但是因為診療臺比較高,幼小的犬只并不敢跳下地板,只好站在上面朝特洛斯興奮地旺旺叫,好像見到了親人一般。
看見青年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再加上這只小狗對他的親近和熟悉,更印證了駱賽內心的懷疑。
“特洛斯,這……這難道是……”駱賽咽下一口唾沫,“是你的私生子?!”盡管難以置信,不過也是有這個可能的啊!
特洛斯頓時像一口氣吞下了十只長蛆的死老鼠,因為被誣蔑而怒吼:“見鬼的私生子!!你難道不會數數嗎?!我只有兩顆腦袋,它有三顆!!”
就算根據基因研究結果表明的現存犬只種類達到四百五十多種,其中也并沒有特別劃分腦袋顆數不同的種類吧!?
駱賽尴尬不已地咳嗽了兩聲:“那……它是……”
特洛斯狠狠甩了他一個大白眼:“刻耳柏洛斯(Cerberus)的兒子。”
駱賽沈默了一下:“你哥?”
特洛斯一副便秘的坑爹表情,點頭。
駱賽指了指那只可愛又嬌小,除了三顆腦袋長在一塊之外也就是一只拉布拉多幼犬的小狗狗:“你侄子?”
小狗狗很掐時間地“汪汪”叫了幾聲,加上那三對六只亮晶晶的褐色眼睛滴溜溜的凝視。特洛斯再度一副便秘又踩到狗屎的坑爹表情,點頭。
駱醫生無言了。靠!地獄看門犬就這副搖頭擺尾,有點小笨拙,坑爹的還是溫順系的無攻擊性犬種?!不要太誤導世人了好不好!!
特洛斯伸手過去,其中一顆小腦袋馬上高興地湊過去蹭啊蹭,另一顆聞啊聞,第三顆舔啊舔,看來還真是與特洛斯非常親昵。
駱賽想到了一個小問題:“它有名字嗎?”
特洛斯看了他一眼:“帕彼(Puppy)。”
“……”
你妹啊!給一只地獄三頭犬起這種名字,是不是有點太坑爹了?!雖然對人家父母給起的名字沒有說教的資格,但駱賽對於這種欺瞞世人的名字依然很有意見。
“帕彼,你來這裏幹什麽?”
不過小狗并沒有回答,看來是還沒回說話。
不過它笨拙地挪動小身子,朝那個裝了它的箱子叫了幾聲。
“不會是刻耳柏洛斯又把你弄丢了吧?!”
請問“又”是什麽意思?!
駱賽嘆了口氣,如果是俄耳還好,特洛斯的話,就不要指望他善解“狗”意了。
盡管沒有書籍記載過三頭犬的種族特性,但如果是拉布拉多犬的話,那它想表達的東西已經非常明顯了,駱賽彎下身從紙箱裏翻了翻,果然發現了一封信。
拆開,優美的字體非常好看。
“我親愛的弟弟:
由於國際地獄使者研讨大會今年将在中國的第十八層地獄舉行,我必須跨境參加這次盛會,希望你能幫我暫時照顧一下帕彼。你離家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父親和母親對你非常想念,如果你還不想回家,那麽我也願意保守這個小秘密。
愛你的 刻耳柏洛斯”
“……”
身為國籍是中國的人類,駱賽表示壓力很大。
這是什麽?──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這封充滿了兄弟之情的信要直白一點的話就是“給我好好照顧我兒子,否則就把你躲藏的地方捅給可怕的暴風妖魔老爸蛇身女怪老媽知道。”
湊在駱賽旁邊看完那封信的特洛斯簡直是爆出一腦門的凸青筋:“見鬼的研讨會!!刻耳柏洛斯!你這個該下地獄的混蛋!!”
小三頭犬帕彼卻一點都不覺得因為自己的緣故而惹惱了一只成年的杜賓惡犬,它搖著那條像水獺一樣根部粗而向尖端逐漸變細的小尾巴,湊過去想跟好久不見的大狗狗叔叔親近,可是……脖子上的腦袋在重量超出正常三倍的情況下,一下子頭重腳輕往前“趴唧!”栽了個嘴啃泥,於是後腿蹬啊蹬,前爪抓啊抓,好不容易撐起腦袋,暈暈乎乎地甩了甩,可憐地發出求救般的嗚鳴。
“你這個笨蛋!”雖然青年的語氣很兇狠,但還是把它扶起來,“你怎麽還沒學好走路?不是告訴你站的時候前腿要用力,後腿要穩住嗎?”
“汪嗚……”小三頭犬委委屈屈地湊過去,用小爪子撓撓地攀住特洛斯的手指,挂著身子爬呀爬的,想要爬上他的手掌。
“嘿!別想偷懶!”特洛斯很生氣地瞪眼睛,“我不是俄耳,才不會叼著你到處跑!”
小帕彼很不明白地歪了頭,無辜又困惑地發出“嗚?──”的聲音,拉布拉多有點眼簾下垂的臉型看上去就是一副憨厚老實,似乎很不理解為什麽一直跟它那麽要好的大狗今天卻不肯像以前那樣叼著它的後頸帶著它跑動。
“別想……沒門!……啧!別亂動!!……”
特洛斯氣短地哼哼著,狀似粗魯但力度卻柔和地一把撈在手上抱了起來。
“乖乖的待著!!不然把你丢出去!”
小狗完全沒有被威脅到,因為被舒舒服服地抱了起來,所以有三顆腦袋一起找了自己中意的手指讨好地舔起來。
駱賽有些嘆息:“也真是的,把兒子就這麽丢在門口的地方,難道不怕別人給揀了去嗎?拉布拉多可是很受歡迎的犬種啊!”
青年有幾分猶豫又別扭地看了他一眼。
這裏是諾亞動物診所,要留下帕彼可得要駱賽同意才行。
事實上他知道駱賽接受自己和俄耳的存在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人類對於怪物是恐懼的、厭惡的,但這種感情絕對不包括喜愛和包容,這是他離開地獄後在人間流浪了一段時間所得到的體會,所以當駱賽在巷子裏發現他的時候,他才會毫不用於地先出手攻擊。
可是令他很意外的是,那個人類雖然是個普通的人類,又弱小又總是一副一點用都沒有的苦逼相,可居然接受了他們的存在,還願意讓他們住在診所,或許一開始無論是自己還是俄耳,就只是把這裏當成跟之前的橋洞、屋頂沒什麽差別的臨時居所,可是漸漸地,一些些不經意的關心,一些些不在意的在意,一些些不牢記的記憶,融合在一起,他不知道俄耳是不是也跟他一樣,反正,他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在醫生身邊的日子。
但是診所的生意并不好,這他也知道,幾乎入不敷出的情況一直沒有得到改善,而養一只大狗對於駱賽來說可以說是極限了,如果再養一只幼犬的話,那絕對是讓駱賽非常的為難……
“帕彼……帕彼吃得很少!”
“啊?”他這話有點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駱賽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
青年顯得焦急和慌張,更加前言不對後語:“它在家族裏算是最沒攻擊性的地獄犬,牙齒和唾沫都沒有毒,也不像我一樣愛咬爛雜志和桌腳……我、我的意思是……”越說就越混亂,特洛斯懊惱地抓亂了他的頭發,真該死,要是俄耳的話,一定能夠想到更好的辦法,讓醫生輕易答應留下帕彼。
數學題:暴躁又別扭想開口又不敢直說的杜賓犬+純真無邪可愛到爆的拉布拉多小狗×3,答案等於幾?
這麽簡單的答案地球人都知道了啊!
駱賽扶了扶眼鏡,非常技巧地分開其中一顆小腦袋的上下颚,他的動作很熟練而且輕柔,雖然稍微帶些強迫地令它張開了嘴巴,但并沒有令小狗難受,他觀察了一下:“還沒到換門牙和臼齒的時候吧?一般四到六個月大的幼犬換門牙和臼齒的緣故,牙根發癢才需要找些東西來咬。”放開手之後順便曲起手指的關節逗弄了一下它的小下巴,拉布拉多幼犬似乎很喜歡這種撫摸,甚至舒服地眯著眼鏡很享受地就著手指磨磨蹭蹭,“當然,獨自在家的幼犬也可能因為寂寞和無聊而咬東西找樂子,對吧?”
帕彼像聽懂了他的話,非常贊同地朝他“汪汪”叫了兩聲。
“那麽你的意思是……”
“我覺得與其擔心它是不是會咬爛東西,還不如想想怎麽教導它不要到處撒尿……”駱醫生很包容地摸了摸其中一顆短短軟軟毛茸茸的小腦殼,“因為診所的地板都是俄耳在打掃。”
參考資料備注:
刻耳柏洛斯(Cerberus):希臘神話中的地獄看門犬,兇殘狂暴,嘴巴滴著毒涎,負責看守通往地獄的大門,吃掉所有擅自闖入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