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病歷記錄第三十二頁:公寓裏的哈士奇》

為時五天的研讨會逐漸接近了尾聲,這一天駱賽受到了費格羅的邀請。

這位好客的年輕學者大概還在為自己因為課題的關系而把從遙遠的歐洲過來的客人丢在一邊,沒有讓他們好好逛逛悉尼,感受一下藝術文化而深感愧疚,於是他想到了邀請駱賽到他的家裏共進晚餐。

費格羅的家人在澳大利亞南部居住,到悉尼求學的他則在大學附近租了公寓。駱賽拿着公寓的地址,那個地方并不難找。

作為一個典型的中國人,無論是去那個國家的主人家裏做客,就帶了兩梭香蕉──兩手空空地,無論如何也是不夠意思的。考慮再三,他想起費格羅曾經提起過公寓裏還養了寵物狗,大家都是學獸醫的,送狗糧比較實際,於是在咨詢過費格羅家裏頭的寵物吃什麽牌子的狗糧之後,駱賽慷慨地在超市購買了十公斤裝的成犬糧。

所以,現在跟在他身後英俊的黑毛衣青年正一副超級不爽的表情扛着一個很不搭配的狗糧袋子。

事實上打從超市挑選狗糧哪會兒開始他的臉色就沒好過。憑什麽要給那些沒見過面的狗買那麽一大口袋的狗糧?!還是在他喜歡的口味中排行第二的──添加了牛奶球的雜錦牛肉味成犬糧!而給他買的卻是胡蘿蔔口味的磨牙棒?!可惡!胡蘿蔔你妹啊!老子不是兔子!!就該把這袋狗糧往地上一摔,撕開了大吃一頓再說!那些住在公寓裏沒見過世面的寵物狗,地獄犬老大能給剩下些邊角料啃啃就是運氣!哈哈哈!!

當然,實情是他還是乖乖地扛着那袋狗糧,嘴裏叼着胡蘿蔔磨牙棒,忍耐着被牛肉香勾引,老老實實地跟在醫生背後。

“歡迎光臨!”

熱情的學者打開了家門,脫下大白袍的年輕人在家裏穿着休閑服,完全沒有一點獸醫學者的感覺。

“你好,費格羅!”駱賽微笑地向好客的澳大利亞主人打招呼。

身後的青年別扭地瞥開了眼神,有點不甘心,牙槽“嘎吱”磨了一下,照着規矩給對方問好:“晚上好。”

“嘿!駱,你真是太好了!”注意到特洛斯扛着的那袋狗糧之後,費格羅高興地表示了感謝,并朝屋裏頭叫道:“阿蘭達!庫爾奈!今晚加餐了哦!”

“汪汪!!”“汪嗚──”

屋裏頭響起了狗只回應的叫聲,鬧得相當的歡脫。

“你養了……不止一只狗?”駱賽有點吃驚,這公寓顯然是專門租給一些外來學生的臨時單身公寓,地方并不寬敞,費格羅竟然一口氣養了兩只狗,而且那種力度十足的狗叫聲明顯還不是小型犬種!

“不要客氣,快進來坐吧!”費格羅讓開路,請他們進屋,“不過請小心,阿蘭達和庫爾奈是哈士奇,呵呵,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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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說話肯定輕省,駱賽心照不宣地笑笑點頭,哈士奇犬啊……

盡管是世界上三種無攻擊性犬種之一,但過度的好奇心和活力讓它們非常的活躍,就像一個對任何事物都無比好奇又不知道停歇的小孩子,也許哈士奇血液裏依然有着來自北極狼種的極端暴力,它的玩鬧絕對有着驚人的破壞力,俗稱……“拆遷辦主任”。

而且對陌生人抱有無比熱情,簡直到了熱情到發瘋的地步,絕對是即使進來的是小偷也高高興興幫忙打劫的二貨。

不過今天的兩位“主任”似乎比以前溫順了不少,打客人一進屋,居然就夾着尾巴所縮到了角落的位置,如果那不是鋼筋水泥混凝土的話,估計還想刨出個坑來躲躲。

駱賽有些奇怪,他是獸醫,當然習慣性地過去檢查了,畢竟不活潑的哈士奇犬,那幾乎就是對着陌生人搖尾巴的藏獒一樣稀奇。

顯然他是多慮了,費格羅雖然專長是在細菌性傳染病病理方面,但對家裏寵物的照顧還是非常到位,兩頭哈士奇肌肉飽滿,骨骼健康,厚密而黑白相間的皮毛也非常光滑,酷帥又特別的臉型很是讨喜,醫生檢查了它們的牙齒,發現它們似乎的年齡層次似乎有相當大的差距。

一頭牙已經不太好的哈士奇應該已經有九到十歲的年齡,而一頭非常的年輕大概只是兩歲左右的年齡,即使一副害怕不已地縮在另一頭的身後,但那雙黑毛眼圈裏賊兮兮的眼睛依然好奇地打量駱賽。

就連在廚房裏做菜的費格羅也感覺到了今天家裏不尋常的氣氛,他可是深深了解自家的狗狗,它們熱情的程度已經把好幾個過來找他的學生吓跑了,要知道兩頭個頭碩大模樣跟西伯利亞狼差不多的大狗同時向你撲過來,抱頭鼠竄是正路啊!

“今天真是安靜!看來駱不愧是專業獸醫,它們平時可沒有這麽乖過!”費格羅邊把牛肉放進鍋裏,“因為這兩只小家夥在這裏,所以平時我都不怎麽敢請客人到家裏坐,特別是在我烹制牛肉的時候,想讓它們這樣乖乖地待在廚房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呵呵……”

小家夥?!

肩高21到23英寸、接近60磅一頭的哈士奇犬絕對稱不上“小”吧?!

敏銳的獸醫專家們完全忽略了某一造成這一詭異現象的根源。

坐在沙發上黑毛衣青年,正一腳踩在那袋費了他不少力氣扛過來的狗糧上、渾身冒出似乎只有犬類才能看到的可怕氣息。即使有地域性的差異,但澳大利亞的狗狗們已經完全了解到,面前這位絕對是它們種族裏面的大Boss級別!

在地獄犬嘴邊奪食吃??

那絕對是吃飽了撐着!!

“先喝杯新鮮的牛奶怎麽樣?”兩杯倒在玻璃杯子裏濃稠雪白的牛奶放到了桌上,“這是我們學院自産自銷的無添加純天然牛奶。”悉尼大學有自己的農場,以便獸醫系的學生們通過擠牛奶、趕羊群、注射疫苗等實習的機會增加一些與大型牧畜接觸的機會。

“謝謝。”

拿過杯子的駱賽打量了一下費格羅的公寓。這公寓有着單身漢居所難得一見的整齊,要知道養的是哈士奇的話,如果不勤快,只要一天,公寓就能徹徹底底地給真正的狗窩。

距離晚飯的時間還有點早,看見廚房裏忙碌的背景,駱賽放下杯子,走到廚房門外。

“需要幫忙嗎?”

廚房的空間幾乎已經到達了進去一個人連轉身都做不到的窄小,費格羅婉拒了客人的好意,他做菜的架勢還是相當的熟練,不過那個背影怎麽看怎麽的像站在試驗臺前一絲不茍地培養細菌的學者,更在他拿起一支胖肚膠頭滴管,筆直懸空在上面以不接觸容器以免沾污滴管或者造成試劑污染的絕對标準姿勢,往鍋裏頭加植物油的時候,駱賽完全了解到,這裏絕對沒有他能插足的地方。

駱賽看了一眼縮在角落的兩頭哈士奇犬,猶豫了一下:“費格羅,雖然我這麽說你可能覺得我是多管閑事,但是我想,你也應該知道,你的公寓并不是很适合養哈士奇。”

正在忙碌的費格羅手稍微頓了頓,也沒有回頭,但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的意味:“我也知道,公寓的空間太小了,空氣也不夠好,對於哈士奇來說根本不是個好環境。而且當我長時間需要待在學校裏進行細菌培植研究的時候,不得不把鑰匙交給工讀生負責喂食和帶它們出去散步,有的時候幾乎大半個月的時間不能回家。阿蘭達和庫爾奈都很乖,但我知道,它們其實一直都在忍耐。”

“請原諒,費格羅,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醫生感到有些愧疚,看得出費格羅很重視家裏的寵物,只是很多時候,寵物無法選擇自己的主人,更無法選擇自己的生存環境。

“不,這沒什麽。”

鍋子裏傳了了炖牛肉的濃香。

“你一定非常奇怪它們在年齡上的差別吧?”

“嗯,有一點。”

“阿蘭達送到我這裏來的時候還是只小不點,它原來的主人是一位在我的研究室實習的留學生。她是個很有愛心的女孩子,我想沒有人能拒絕的了小小胖胖的身體、毛茸茸的厚毛還有随時随地都好像在生氣瞪人的臉。”

“可以理解。”駱賽在寵物醫院工作的時候确實接觸過不少哈士奇幼犬,那種苦逼又酷斃的臉型确實能讓人忍俊不住,又喜愛不已。

“她很疼愛阿蘭達,不過她已經畢業,實習期也差不多過了,如果無法找到穩定的工作就必須回國。要是沒有人願意收養阿蘭達的話,那麽就只能送到動物收容所。她哭着求我,希望能夠讓我暫時收留阿蘭達,在這期間她會努力找到工作留下來,如果不行,也會來接回阿蘭達帶它一起回國……”

費格羅沒有說那個留學生最後有沒有來借阿蘭達,其實也不必多說,因為現在在角落的位置那只哈士奇已經長出了一身柔軟厚密的成犬被毛,寬大的骨架、剪咬合的牙齒、強而健美的軀體輪廓。

駱賽沈默地表示理解,帶寵物回國說起來輕巧,可做起來,卻不容易。

各國海關和動物檢驗檢疫部門對動物入境有一套嚴謹的要求,有一些國家甚至會要求入境的動物在過關時被隔離一段時間,而時間的長短依照各國的法律和動物的種類也有不同的要求,大概需要幾個星期甚至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從經濟角度去考慮,運輸費用和檢疫費用可不低,動辄數千,在大大超過了寵物自身銷售的價值時,那麽主人就會更多地考慮自己的經濟承受能力。

阿蘭達并沒有意識到他們正在議論自己,正歪着頭盯着客人的……腳。

盡管頭部的黑色斑紋有別於其他犬種的過分醒目,讓它看起來像皺起眉頭的冷酷,極具狼種的威嚴,然後那雙亮晶晶的藍色眼珠子卻完全出賣了它的本性,圓刷子一樣的尾巴高舉着擺來擺去,盯着駱賽的腳一副恨不得以最快速度撲過去,把人技術性撞到之後用口水給他洗把臉。

“庫爾奈的運氣就沒有阿蘭達那麽好了。我也不知道到底它曾經有過多少位主人,很多時候都是被收養了半年到一年的時間就因為留學生離開而被送回收容所,因為主人回國、或者懷孕了擔心寵物身上有寄生蟲的,反正各種原因都有,庫爾奈一直在收容所和留學生公寓之間來來回回,就像踢球一樣。最後一位收養它的留學生住在我隔壁。庫爾奈已經太老了,回到收容所之後大概也不會再有人願意領養它。”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說起了自己,庫爾奈的耳朵動了下,擡起頭朝廚房的方向發出了一聲近似狼嚎的嗚鳴。

在明白了這兩頭哈士奇的來歷之後,駱賽為自己的多言感到歉意:“我很抱歉,造成了你的不快,我想我一定是太多管閑事了。”

“怎麽會?”

費格羅顯然沒有生氣,“你是第一個質疑并關注它們生活環境的客人。到我這裏來的客人,一般只會稱贊哈士奇漂亮又冷酷的外形,或是它們讓人發笑的過度活潑,偶爾提出的建議,也都是如何調教它們不要太頑皮。”

駱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我是有些職業病……”

“不管是為了排遣寂寞,還是因為一時的善意,收養寵物并不是件壞事,只是在那同時,也需要有對生命負責的考慮。”盡管在學院裏見過了無數的動物,但費格羅依然保持了一顆真誠暖熱的心,結束了沈重的話題,他微笑地打開鍋蓋,鍋子裏的牛肉發出了咕嚕嚕的響聲,“牛肉快好了!今天晚上将會有一頓豐盛的晚餐!”

駱賽轉身走回位子上等待費格羅把晚餐端出來,忽然意識到被他們遺忘在沙發上的特洛斯竟然沒有像以前那樣不耐煩地發飙。

青年恬靜地坐在沙發上,低着頭正翻閱着手上一本臨床解剖學的醫學雜志,盡管上面的內容并不有趣,但他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俄耳?”

即使看起來是同一個人,甚至連衣服都沒有變化,但當他聽到駱賽的呼喚,擡起頭時眼睛裏流露出的溫和笑意,就跟之前那位脾氣暴躁的青年顯得是截然不同的兩人:“醫生。”

“特洛斯怎麽了?”

俄耳溫然一笑:“特洛斯說他不愛吃澳大利亞菜。”

是這樣嗎?醫生似乎産生了困惑,也許不喜歡菜的味道,但牛肉的實質并沒有改變啊!特洛斯不是挺喜歡啃肉的嗎?每回連骨頭渣渣都不落的……

因為和朋友聊天而把自家的狗狗忘在一旁,但是與哈士奇犬調皮搗蛋的個性恰恰相反的杜賓犬,盡管精力旺盛且一樣好奇心極大,但在忍耐力、服從性、紀律性方面,那絕對是一等一的紀律嚴明,作風過硬。

駱賽不由慶幸自己家的狗狗雖然偶爾會産生一定的破壞力,比如說腐蝕性唾液把地板燒出坑坑窪窪的痕跡,或者是地獄火焰把家具熏黑,但是看家護院、洗衣疊被、煮飯煲湯那個是一把罩。

俄耳沒有一絲的不滿,只是一直地靜靜等待自己注意到他,更讓駱賽深感愧疚。

“真是抱歉,把你和特洛斯忽略了。”

駱賽很自然地伸手過去,俄耳也很自然地像一只溫順的大狗用臉頰在醫生的掌心中磨蹭:“醫生雖然對研讨會一點興趣都沒有,可是其實能夠到悉尼大學來,醫生一定非常高興吧?”

“呃!嗯……是的。”駱賽有點吃驚,雖然那個“兔子必須死”的研讨會實在是有點囧,但能夠到悉尼大學卡姆登學院這一點卻沒有變,更何況能夠跟像費格羅這樣的獸醫學學者讨論一些平時不可能跟普通人說起的話題,不知不覺間讓他沈浸其中。

而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事實卻一直被俄耳默默地看在眼裏。

犬類更沒有複雜的人性,它們看到的,聞到的,就是知道的,所以有的時候比人類更單純,更直接,也更敏銳。

青年伸出手臂溫柔地環住醫生的腰部,把臉埋在他的腰側,眼光落在角落那兩只現在連腦袋都耷拉了不敢冒頭的哈士奇犬身上:“我們遇到了醫生,我想,我們是幸運的。”

駱賽想起一開始流落街頭的特羅斯和俄耳,心裏一陣柔軟。

“所以再等一陣子也沒有關系,反正回去之後,醫生還是只屬於我們的。”

諾亞動物診所病歷記錄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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