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問題是補習班要報名的時候，學校的獎學金還沒有發下來，她一時之間拿不出這個錢來，又不好意思問江黎黎借。
她知道江黎黎這個人吧，零花錢雖然不少，但花起錢來大大咧咧的，有多少花多少的那種，手裏根本存不下錢。
問江黎黎借，就相當于是問她爸媽借，人家已經幫她争取了這麽難得的學位，她實在是開不了這個口。
而江黎黎呢，又是個心大的，從小就沒有在金錢的方面受過什麽委屈，她知道歐陽婷婷家經濟條件不好，但具體是怎麽個不好法，其實她是沒有概念的。
所以她有一次去歐陽婷婷家找她的時候，大大咧咧地随口就在她媽媽姚小英的面前說起這個報名的事：“婷婷，你是不是還沒去補習班填資料和學費啊？我媽說這個名額很搶手的，你再不去占下來，那就留不住了。”
當時姚小英就愣住了。
等江黎黎離開之後，就悄悄問了歐陽婷婷這個事：“婷婷啊，你真的想上這個補習班？你要知道，咱們不能跟黎黎比啊，我供你上學已經很不容易了，這個補習費……”
她是真的不容易，因為都是同一個廠裏的，她一個月工資能拿到多少錢，歐陽衛鵬清清楚楚，歐陽婷婷的學費，都是她背着那倆人，偷偷地在外面打零工，一分一毛積攢起來的。
不但辛苦，而且還擔驚受怕。
可是即使這樣，她還是說：“如果你真的很想去上，而且對考大學有幫助的話，那我就再去多找一份工，實在不行問人去借，以後慢慢總能還上的。”
歐陽婷婷從來沒有比那個時刻更深刻地認識到，考上一個好的大學，有能力帶着媽媽離開這個地方有多重要，她真的一刻也不想再被困在這裏，眼睜睜地看着媽媽這麽辛苦了。
補習班她是一定要上的。
“媽，不用，我有錢的。”她把獎學金的事告訴了媽媽，并且說她會去求補習班的老師，請他寬限幾天，等錢一到馬上就可以交了。
姚小英很高興：“有錢就行，我回單位先預支了工資，咱們先把錢交了，黎黎不是說，這個補習班很多人搶着要上嗎？咱們可不能讓別人給搶先了。”
單位效益不好，她一個月才能拿到一百塊出頭的工資，為了給她交這個補習班的費用，姚小英低聲下氣地跟領導好說歹說，才預支了兩百塊錢。
單位那邊還好說，拉得下臉求人就可以了，可家裏歐陽婷婷她奶奶可是每個月都數着日子盯着姚小英發工資的，到了發工資的日子沒錢拿回來，陰陽怪氣指桑罵槐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還會指使她爸爸打人。
Advertisement
母女倆就指着學校的獎學金早點發下來，好填補上這筆數呢！
本來也是可以填上的，可是誰能想到她們就這麽倒黴，這獎學金剛領到手裏，還沒捂熱，就被人給搶了呢？
今天姚小英被打，正是因為她的工資拖延了兩天都沒上繳，在歐陽婷婷奶奶的陰陽怪氣之下，歐陽衛鵬就動了手。
所以這個錢如果歐陽婷婷不拿出來，是無論如何也平息不了歐陽衛鵬的怒氣的。
“可是那也不能把全部錢都給他們啊！”江黎黎忿忿不平地說。
“之前是我想得太好了。”歐陽婷婷難過地說，“其實我拿到獎學金的事，他們遲早都會知道的，這個錢不拿出來，我跟我媽就永無寧日。”
“你爸爸他……經常這樣打你們？”江黎黎到現在還有點不敢置信，她平時也會挨打，做錯了事闖禍的時候，被黎美琴女士拿着雞毛撣子追着滿大院跑。
可那頂多只不過是皮肉疼幾天而已，絕對不會傷筋動骨的，但剛才不一樣，歐陽衛鵬落在她們母女倆身上的拳頭，那是下了狠勁兒，把人往死裏揍的。
江黎黎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人父母，怎麽可能對自己的孩子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歐陽婷婷點點頭：“嗯，他不高興的時候，或者一喝多，就愛打人。”
江黎黎忽然想到什麽：“所以，你平時大熱天都愛穿長袖衣服，而且還不喜歡別人碰你，不是因為怕冷害羞，而是因為身上有傷，怕被別人發現了？”
說到這裏，她懊惱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都怪我，我真是個粗心鬼，做了你那麽多年的好朋友，居然什麽都沒有發現，我怎麽就這麽笨呢！”
她越想越是難過，抱着歐陽婷婷哭了起來：“婷婷，對不起啊，是我對你的關心不夠，我不知道你一直都過得這麽難。”
“可是剛才，你們幹嘛不讓我們報警呢？打人是犯法的。”
歐陽婷婷緩緩搖頭：“沒用的，我以前也報過警，可是警察來了也只能是勸說幾句而已，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等他們離開之後，反而會讓他更生氣，變本加厲地打我們。而且，我媽也不想鬧大了讓別人看笑話。”
在她媽媽姚小英看來，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忍着，他打完了氣消了，自然也就過去了，她們的反抗只會讓事态更往不可收拾的方向發展。
“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江黎黎說。
“還有一年的時間，只要再忍過這一年，等考上了大學，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這樣的日子還要過一年呢！”對江黎黎來說，她是一天也過不下去的。
一直在一旁沒吭聲的江照忍不住弱弱地插了一句：“既然這樣，為什麽不離婚呢？”
江黎黎和歐陽婷婷都把目光轉向了他：“離婚？”
江照有些緊張，但還是硬着頭皮說：“是啊，離開那個家不就好了嗎？你也說了，你的學費都是你媽媽偷偷打零工攢的，而且她自己也有工資，養活你們母女兩個人應該是沒問題的吧？雖然可能日子會窮困一點，但不用整天擔驚受怕了呀，你也可以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學習上，更好地備考。”
江黎黎認真地想了想：“對呀，他這話說得也挺有道理的，婷婷，要不我們就跟阿姨說，讓她跟你爸爸離婚吧！”
這大概就是時代不同的局限性了，離婚這種事，在江照看來，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他的同學裏，有好多都是父母離了婚的單親家庭，大家都覺得很正常，也不會戴着什麽有色眼鏡去看他們，而他們自己本身，也并不會有什麽特別的情緒。
可是在江黎黎和歐陽婷婷的心裏，倒也不是瞧不起離婚的人，而是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一個概念，從來就沒有想過，其實姚小英是可以有這樣一個選擇的。
“對呀，其實我可以讓我媽媽離婚的。”歐陽婷婷的眼睛裏也有了亮光，“那樣我們就可以離開那些人，不用再被他們吸血了。”
這個男生說得不對，離開那個家，他們的生活根本就不會變得更差，現在他們家裏爸爸媽媽兩個人拿工資，卻相當于養活十口人，除了他們一家四口之外，她奶奶還把她爸媽每個月上繳的工資，其中的一大半拿去補貼她的另外兩個兒子。
明明另外兩家人的條件都比她家好得多，可是他們卻依然每個月這麽厚臉皮地花着她爸媽的血汗錢。
她爸自己樂意的也就算了，可是憑什麽讓她媽媽也養着那些人，如果她媽媽的工資只給她們母女兩個花的話，她們的生活其實可以輕松很多。
怎麽以前就從來都沒想到呢！
“謝謝你們，我這就回去跟我媽媽說。”歐陽婷婷站了起來，迫不及待地要回家。
江黎黎拉着她，有些擔心：“你現在回去，該不會再挨打了吧？”
“不會的，他們剛拿到錢，高興着呢，應該可以消停幾天了。”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一點，下次再挨打，別傻乎乎的，你得反抗啊，反抗不了就跑，知道嗎？”這傻姑娘，真是讓江黎黎操碎了心。
“我知道了，你別擔心。”
“唉，能不擔心嘛，反正以後不管有什麽事，都馬上來告訴我啊，就算我幫不了的，還有我爸媽和我舅舅呢，記住啊，有你黎姐在，誰也不能欺負你的。”
歐陽婷婷抿唇笑了笑：“嗯，我知道的，謝謝你，黎黎。”
“好了，回去吧！”
江黎黎看着歐陽婷婷離開的背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唉！”
江照站在她的旁邊，也跟着嘆氣：“唉！”
江黎黎斜眼看他：“咦，你又嘆什麽氣？”
“沒想到原來她在家過的是這樣的日子，我還以為，她過得挺好的。”
“唉，我也以為啊，家裏雖然窮點，她奶奶是讨人嫌了些，但起碼爸媽都是對她好的，沒想到……，唉！”
“唉！”
“不是，這跟你有什麽關系呀，從紡織廠那邊開始，你就一直跟着我們，說，你有什麽居心。”
江照一臉受傷：“我們才剛剛一起經歷了這麽多事情，我還以為我們已經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了，現在你居然問我是什麽居心？”
“那不然你跟着我們幹什麽？”
“我，我就是關心你們而已。”
“關心我們？你為什麽要關心我們？你……”江黎黎用審視的目光看着江照，“你是特地來找婷婷的吧！你喜歡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