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2)
致正視這個問題。
然而高致最後告訴他,荊霄他們的航天器傳回了信號,這意味着他們不僅還活着,而且很可能直接利用空間裂隙幫助整個地球躲過小行星的撞擊。
那個部分轉移的計劃可以不用實施了。
傅修雲感到慶幸的卻是荊霄沒死。只要荊霄回來,他就能卸下感情上的十字架,跟靜好重新開始。
這次好好的,從最初的戀愛、相處開始,到步入婚姻,心無旁骛的好好愛她。
是他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以為重新奉上戒指,重新準備婚禮,靜好就一定會重新接納他,那些曾有過的傷害就從此消失無形。
靜好那一耳光打醒了他。
是的,其實跟荊霄無關,跟江瑩無關,跟高首長無關,跟任何其他人都沒關系,就是他的問題。
他不懂得怎麽愛人,他錯過了此生值得他去愛的人。
你真的什麽都願意做?
嗯,願意。
他跟航天局內部達成協議,協助他們進行超光速航行的實驗,以此換取一個重來的機會。
其實他本來已經打算去死——等靜好在ICU的生命儀器停掉之後,他就陪她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荊霄阻止了他,告訴他有這樣一種可能,說不定能改變點什麽。
他們花了七年時間反複驗證,終于找到最接近的時點重新走近葉靜好時,他的記憶卻已經都丢失的差不多了。
Advertisement
兜兜轉轉,他們錯失的又豈止是記憶本身?
…
季克西的機場回蕩着直升機螺旋槳的轟鳴聲,西伯利亞的漫長黑夜也終究被黎明替代。
直升機将送靜好回雅庫茨克,孟司晨和連睿庭會在那裏與她彙合。
傅修雲送她到失重飛機的機艙門口,兩個人同時收住腳步。
但去莫複問,白雲無盡時。
靜好以為自己理應是這樣的潇灑,可沒想到,到了離別這一刻她居然踟蹰起來。
兩人的時空終于完全重合,記憶歸籠,所有事聊開之後才發現,那個時空裏的他們竟然那麽可憐。
她才不會心疼他,她心疼的是自己。
傅修雲碰了碰她的手,給她戴好手套。
結婚戒指還在他們各自的無名指上。
“照顧好自己。”他又摸摸她的頭發,像給小貓順毛。
“還用你說!我肯定會好的不得了,畢業就找個好工作,然後找個小狼狗吃喝玩樂,把你給忘了。”
她終于又變回以前那個葉靜好。
他笑笑,不聲不響,把她抱進懷裏。
她哽咽:“你還會回來嗎?”
“不知道,你不用等我的。”
這樣的對話,像極了妻子問今天出門上班的丈夫要不要回來吃晚飯。
可于他們而言,卻已經隔着生死,隔着一生一世。
“我不等你。”她把眼淚藏好不讓他看見,“但那個機會,我給你留着。我還沒有原諒你,要看你的表現。”
“嗯。”
“要說好!”
“好。”
她滿意地擡起頭來,撫平他衣襟的褶皺,仔細看,他也還是初見時那個英姿挺拔的模樣。
“你這只手……”
“現在沒事了。”他伸出手給她看,“自從有個小仙女給我按了按,好多了。”
“你現在很會說話了嘛,又是荊霄教你的?”
他搖頭。
真正喜歡一個人,心意相通的時候,很多事大概是無師自通的吧?
“喂,你們還要磨蹭多久呀?直升機要開走啦!”
莉娜在懸梯下面大聲喊,她跟靜好一起回雅庫茨克。
靜好回頭分神的一瞬間,傅修雲捧住她的臉,吻在她唇上。
看似輕淺的親吻,卻癡纏了很久。
機艙另一側荊霄問景向風:“這算不算少兒不宜啊?”
“要我幫你蒙上眼睛麽?”
“我說的是莉娜!你以為我會在意?”他抱着手臂,“我從最開始認識小葉子的時候就很清楚,她眼裏只有修雲一個人。”
“所以就拱手相讓了,這麽大方?”
“她從來就不屬于我,那能叫讓嗎?修雲跟你一樣優秀,我希望……哪怕一次也好,他能像個真正有血有肉的人那樣活一回。”
“還挺情深義重,看不出來呀!”
“在你眼裏我到底是什麽樣啊?”
“騷斷腿。”
“喂!”
從一個你不在的地方啓程,企盼漫長的冬季過後,來日相逢。
靜好回到雅庫茨克,司晨抱着她又哭又笑,倒像是分別了很久似的。
不知道連睿庭是怎麽把這一切圓過去的,反正她在別人眼裏也只是多了一趟冷門地區的旅行。
司晨本身沒有問太多關于傅修雲和荊霄的事,從西伯利亞回國,時差巨大的旅程中,她大部分時間都蒙着眼罩在睡覺。
靜好這回卻沒有睡意,一直看着舷窗外。
那個人,現在還跟她在同一天空下吧?
…
歲月不居,五年時間一晃而過。
葉靜好照着手機上的地址找到這家夜店,門口衣着清涼、妝感濃厚的年輕女孩上下打量她一眼:“你找誰?”
“江瑩,她還在這裏做嗎?”
“你是那個記者吧?”
“嗯。”
“那你來晚一步,她前天被警察帶走了。”
“不是說取保候審嗎?”
“嗐,怎麽候審欠的錢也不能不還啊!前天有要債的上門,她拿冰錐把人給紮傷了,當場就被警察帶走了。”
“傷的重嗎?”
“死了啊,她也挺能下狠手的,錐子戳的位置不好,一下就把人給紮死了。臨走前她說了會有個姓葉的記者約好要采訪她,讓你去看守所找找。聽那意思,好像你能救她命似的。你想采訪什麽呀?不如問我呗,以後要我有事兒,你也來救救我。”
靜好遞給她一張名片,“我擅長寫人物報道,以後有什麽奇人異事,可以聯系我。”
明大新聞系畢業,她作為優秀畢業生,進入最大的綜合媒體工作,專寫人物報道,關注社會、民生各個方面,筆鋒犀利,入木三分,被官媒多次轉載,一躍成為媒體集團內的年度最佳新人記者。
拿到博士學位之後,她在明大謀到一份教職,在寫新聞報道之餘,也給學生們上上課。
她還挺喜歡當老師的感覺,上一世任教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那種感受始終記的很清楚。
寫完江瑩這篇訪談,她打算休息幾天,準備一下新學期的教案。
誰知道會出這樣的意外。
要去看守所,得有律師陪同。得寧教授點撥,她硬着頭皮考出了律師證,關鍵時刻可以扮個小助理,遇到這樣的特殊會見,方便很多。
可能是沒化妝的緣故,江瑩看起來比以前憔悴很多,甚至有些邋遢。
看到靜好來,她顯得異常激動,“你終于來了!怎麽樣,我能出去嗎?這次還能不能取保候審?”
“你冷靜點,上回你取保候審只是因為詐騙,這回是殺人啊,暴力犯罪,誰敢給你取保?”
她一下萎頓下去:“那怎麽辦……”
靜好拿出随身帶的筆記本:“你這回又欠了多少錢?”
江瑩從贖回那個瑜伽館的股份開始,就向高/利/貸借錢,将近一百萬的債務,很快就發現連償還利息都相當吃力,更別說本金了。
于是只能再找別的放/貸人借,拆東牆補西牆,漸漸成了一種習慣。
前兩年經濟形勢不好,被催的緊了,她只得把瑜伽館轉手,為了維持生計,又做回風月場的老本行。尋覓下一任金主的時候,卻無意中成了詐騙犯的共犯,男人卷款跑了,留下她承擔法律後果。
靜好追蹤報道消費主義借貸怎樣壓垮一代人,她這樣的案例很具有典型性。
給了她一點錢,她答應做這個采訪,現在又指望靜好把她撈出去。
很多細節反正她跟律師也要談,靜好順帶記下來。
最後發覺要出去大概是沒希望了,她多問靜好一句:“你哥呢,他最近怎麽樣?”
“在國外,歐洲美國,到處跑。”
“他又結婚了?”
靜好笑了笑,“他身邊莺莺燕燕不少,高興了送套衣服送個包,不高興了立馬就分手,不用分財産也不用受道德譴責,換了你,你結不結婚?”
江瑩目光越發黯淡下去。
“你要他回來看你?”
“不用了。”
色衰而愛馳,她不想自取其辱。
“那今天就到這裏。下回有事,再聯系。”
今後說不定可以做個女子監獄的專題,由她這裏入手。
江瑩擡起頭看她:“葉靜好,你好像一直對我抱有敵意,其實我們可以做朋友的。到底為什麽,你可以告訴我嗎?”
“我們是可以做朋友的,但結局也不會太好,所以還是算了吧。敵意談不上,司晨姐都向前走了,我沒必要還記恨你。恨一個人太累了,沒必要。”
從看守所出來,同行的律師程嘉看她沒開車,主動提出送她一程。
程嘉是寧教授的門生,兩人之前在讀書沙龍上有過一面之緣。
當年的文藝青年剪短了頭發,穿上了挺拓的西服,相當有專業人士的範兒。
對她的好感也幾乎溢于言表。
可靜好還是拒絕了。
她一個人到牛排館吃牛排,然後買了杯奶茶,坐在公園的秋千上慢慢吸溜。
今天夜空晴朗,空氣能見度高,有時擡頭能看到一點空間站的影子,因為它實在太大了。
這是孟司晨告訴她的,作為真正進入過國際空間站,還開過直播的人,她說的肯定不會錯。
但司晨不知道,在平行的時空裏,空間站裏有着對她來說多麽重要的人。
實際上從西伯利亞回來之後,再也沒有人跟她提起過傅修雲。不是刻意回避不去提,而像是他根本就沒在這個世界存在過。
他們也許是成功了,利用空間裂隙讓地球避免了今後跟小行星的那次撞擊。
可他再也沒有出現過,包括跟他一起上太空的荊霄和景向風也沒再回來。
司晨有時聽得莫名,會問她是不是做了一場夢。
夢嗎?那樣的感情,只是一場夢?
走到司晨住處的樓下,意外地遇上哥哥葉致遠。
靜好只聽爸媽說他最近剛從國外回來,還沒在家裏見到面,居然先在這裏遇見。
“哥,你怎麽來了?”
“啊,我就來看看司晨,談點公司的事,看她挺好的,我……我就先回去了。”
他強行歡笑,臉上有掩飾不了的失落。
也難怪的,看到現在司晨的狀态,他很難不失落。
離婚這麽多年,他只要從國外跑回來,都是又被哪個女人給甩了,給騙了,又想起了司晨的好,想要找她複合。
他連公司都完全讓渡給司晨打理,自己只當個拿點分紅的富貴閑人,可以說完全沒有了上進心。
父母也氣,說當年是司晨嫁過來才帶來的財氣,給他命裏添旺,他才有那點小小的成就,離婚後,就全散了。
可是有什麽辦法,司晨又怎麽可能在原地等他?
她果然一見靜好就抱怨:“你說你哥到底怎麽想的,現在還跑來給我添堵,也不怕氣得我早産!”
靜好摸着她圓滾滾的肚子安撫:“你快坐下,寶寶都替你抱不平了。”
她看到肚皮上明顯的胎動痕跡,不知是個小拳頭還是個小腳掌。
看起來像是繼承了媽媽的暴脾氣,一點也不像爸爸那麽溫文爾雅。
“連指導呢,什麽時候回來?”
“誰知道呢,都上太空了,還能有個靠譜的時間嗎?能在我生的時候趕回來就行。”
兩人如今成了夫妻檔,公司主營商業化的太空項目,比如帶普通人到空間站體驗太空生活,加上太空直播,賺得盆滿缽滿,錢對他們來說已經只是戶頭上不斷滾動的數字。
葉致遠留下的公司早就被連睿庭剝離出去,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根本不夠看了。
司晨今年決定當媽媽,也總是勸靜好,差不多也該找個人戀愛。
“齊老師不是挺好的嗎?我還以為你去明大教書是為了跟他夫唱婦随。”
靜好搖頭:“他啊,現在是明星教室,仰慕他的女孩子很多,我就不跟同學們搶了吧。”
齊星河是待她很好的,但兩個人好像只能走到朋友這一步。
“哎,等我下個月生好了請你們來聚聚,我不要坐月子,無聊死了!”司晨揉着腫脹的腿,“韋婉呢,不是說下個月回來?”
“嗯,聽說這回拿了‘新華社十佳攝影記者’,大概是專門回來請客吃飯吧。”
靜好毫不手軟調侃老友。
真好,感覺大家的生活都上了正軌。
臨走,靜好用航空箱把司晨養的貓給帶到自己那兒去。說是不坐月子,但連睿庭連月子中心都訂好了,生完孩子進去對母子康複都輕松些,她就自告奮勇替她照顧貓貓吧!
兩小只從小經常一起玩,長大還做了情侶,帶回去的話,拖把肯定很開心。
然而不知是不是兩只貓鬧別扭,這天靜好剛打開家門,拖把就從她腳邊飛奔出去。
她慌了神,連忙追出去找,樓道裏、院子裏找了一大圈,完全不見蹤跡。
她快急哭了,在手機上也發了尋貓啓事。司晨派連睿庭過來,連睿庭又帶上了齊星河,裏裏外外又找了一遍,仍舊沒找到。
晚上下起大雨,靜好讓他們先回去,自己卻擔心得幾乎合不了眼。
煩悶地走到床邊的時候,她看到夜色中有人在樓下院子裏,拿了一個貓愛吃的罐頭,重複他們剛才找貓的路徑。
她心頭猛的一震,剛想要下樓,大雨傾盆而下,剛才那個身影又沒了。
是她眼花了嗎?
半夜在半睡半醒間,她像有感應似的突然坐起來,打開大門一看,拖把果然被放在紙箱裏,留在門口,除了被淋濕一點,完好無損。
箱子上還有雨水,送它回來的人沒有走遠。
她立刻追出去,樓下的單元門外,卻只剩一個背影。
“是不是你啊?”
那人沒有停步。
她沖進雨裏:“傅修雲,是不是你啊?”
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模糊視線,他終究還是消失在雨幕當中。
…
靜好上完第一周課,就發覺在座的學生中多了個熟悉的面孔。
莉娜胳膊撐在講臺看她笑:“還以為你不會注意到我。”
才怪呢,她的形象這麽突出,想不注意也難。
“你怎麽會來上我的課?”
“你的課都排在晚上呀,适合我。選修課嘛,上什麽都可以。”
她展示自己書包上的校徽,證實她如今在明大念計算機系。
她還成立一個社團,自己做會長,專門帶成員體驗各種高新科技,古古怪怪。
“你要交論文,不然期末我算你不及格。”
“交就交,論文有什麽難的。”莉娜湊近她,“不過你也答應我一件事,來做我們社團的顧問吧?”
明大規定社團一定要有教師做顧問才能到外部參加活動。
“你們要參加什麽活動?”
“你猜?”
航天局下屬新開的航天博物館,有最新的飛船模拟艙。作為繼計算機之後又一次生産力的重大突破,航天科技這些年仍炙手可熱,年輕孩子們果然抗拒不了這種體驗的誘惑。
畢竟上一次太空要上千萬,在模拟艙感受一下同等的感覺行不行?
莉娜就喜歡扮演這種專門滿足他人的上帝角色。
可惜很多女孩子還是有點發怵,看到模拟艙不敢進。
“啊,讓葉老師給你們做個榜樣吧,她還體驗過失重飛機呢!”
靜好不知道她葫蘆裏賣什麽藥,不過她想到的卻是上一世第一次到選訓基地體驗吊椅的那種感覺。
她走進模拟艙,其實也沒覺得怎麽害怕,而且在裏面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舒服。
可出來她就一陣頭暈目眩,不想被學生們看到,她特地繞到展廳後面去。
大概是年紀大了吧,她想,不能跟十九歲的時候比了。
“你沒事吧?喝點水,會舒服一點。”
有人遞給她一瓶水,但是跟上輩子不一樣,他沒有穿厚重的航天服。
靜好站起來,因為還在暈,身體有點打晃,被眼前人直接攬入懷裏。
“不是讓你照顧好自己嗎?”他輕輕摸她頭發,“怎麽每次見到你,臉色都這麽差?”
所以那天為她找回貓貓的人,果然是他吧?
“你……”
“我完成任務了,靜好,我現在回來,向你要那個機會。”
假如她願意原諒,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想要那個重新愛她的機會。
時間造成的傷痕,時間終會将之抹平。
你在的那個地方,依然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