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桃花酒

阿李叔嗜酒如命,特別是遇到像紅燒肉這樣的下酒硬菜。

阿李叔問鄭秋實:“家裏有酒嗎?”

“酒嗎?”鄭秋實撓撓頭,想了想道,“桃花酒倒是有,不過才釀了幾天,應該還不能喝吧。”

阿李叔嘆息,好像不喝一口酒就不心安。

“那、那我回家去拿壇酒來!”阿李叔盯着半碟子紅燒肉,交代道,“我馬上就回來,你們不要吃完這紅燒肉了!”

他臨走前還一直盯着紅燒肉,生怕回來的時候再也看不見了。

張翠芬鼓着腮幫子講話:“快去吧,我們會留點給你的!”

誰知阿李叔前腳剛走,張翠芬和陳氏便相視一笑,兩人不約而同地夾了幾塊紅燒肉放入碗內。

“……”

陳氏道:“桃花酒若放的是酒曲,三五日便可得到桃花酒了,這時的桃花酒性子淡,不醉人。”

鄭秋實掰手指算日子,算起來剛好三天了,他又驚又喜,起身準備去拿酒壇,淩難卻先起身去幫忙。

桃花酒壇一打開,一股淡淡的酒香味撲鼻而來,帶着桃花獨有的香味,直擊靈魂,清香中混着酒的醇香,肆無忌憚地在空氣中彌漫,讓人口齒生津。

就連低頭大口吃肉的張翠芬都擡頭,眼神一直往酒壇裏瞟。

陳氏吸了吸味道,道:“酒不算烈,正好适合我們女人和哥兒喝。”

鄭秋實酒性差的出奇,平時只敢喝一些果酒和雞尾酒,像阿李叔家的那種烈性酒是絲毫不敢沾的。

既然都開蓋了,那必定是要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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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窮,沒有專門的酒盅,淩難便取來幾個小破碗,給每人盛了一碗桃花酒。

桃花酒呈透明粉,如同新生嬰兒肌膚般透嫩,抿上一小口,有些酸酸甜甜,口感順滑,味道上沒有酒的辛辣,反而有一種被桃花包裹的溫柔。

桃花酒的酸甜,中和掉了紅燒肉的油膩,讓口腔瞬間清爽起來,仿佛炎炎夏日剛沖了個冷水澡,爽快無比。

有了桃花酒的洗滌和點綴,紅燒肉被吃得更快了。

張翠芬吃得最兇,像是一輩子都沒吃過肉一般,吃得滿嘴都是紅紅的醬汁。陳氏倒比她矜持太多,但是也看得出她是端着架子、耐住性子在吃。

鄭秋實連忙又夾了一點紅燒肉,咽了幾口飯。

倘若不是淩難一直幫他夾菜,估計他也搶不過張翠芬。

阿李叔不過才離開一會,一碗紅燒肉已經完全見了底,只剩兩點碎肉寒酸地躺在碗中。

張翠芬終于放下了戰鬥的筷子,仰頭一口悶下桃花酒,還不忘舔舔嘴唇,一副回味無窮的模樣。

一斤五花肉,做出來的紅燒肉不過二十來點,一個人最多只能吃幾塊肉。好在紅燒肉濃油赤醬,吃多了會膩,而且極為下飯,一鍋糙米飯都見了底,才讓張翠芬填飽肚子。

陳氏矮小瘦黑,飯量卻不小,也是吃了好幾塊紅燒肉喝了好大幾碗酒。

淩難特別懂鄭秋實,只是給他呈了小半碗,生怕他喝醉了似的。

鄭秋實摸了摸肚皮,不算太鼓,可能半夜還會餓呢。

他心道:“如果再這樣天天被人蹭吃蹭喝,估計家裏都要破産了。”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1]”陳氏微眯着眼睛,頭部微微晃動,悠悠念出一句詩來。

鄭秋實目瞪口呆,雖然說這句詩耳熟能詳,沒想到陳氏這樣的鄉野村婦也知道。在古代,能識字的女子哥兒可不多,還能念詩的估計更少了。

鄭秋實不禁對陳氏的身世好奇起來。

“你念什麽詩嘛,”張翠芬嘀咕道,“你還以為你是陳家的深閨大小姐啊……”

“你也不看看,現在都變成什麽邋遢模樣了……”

陳氏聽到這些話,不像之前和鄭秋實吵架那般氣勢洶洶,反而是自嘲般笑了一下,默默悶了一口桃花酒。

鄭秋實遲疑了一下,沒想到大伯娘以前竟然是某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難怪吃飯的時候會端着架子,只是不知道為何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矮小瘦黑、潑辣兇悍。

鄭秋實莫名對她産生同情心,于是接了下句詩:“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2]”

陳氏黯淡的雙眸放出光來,和鄭秋實對視良久才開口,結結巴巴道:“你、你會念詩?”

“會啊,”鄭秋實微笑道,“我不僅會讀這句,還知道這首詩最出名的一句,‘世人笑我太瘋癫,我笑他人看不穿[3]’呢!”

陳氏難得欣慰一笑,看着鄭秋實,像是想起曾經的自己,道:“真好。”

“世人笑我太瘋癫……”她似是醉了,嘴裏輕聲念叨,“我笑他人看不穿……”

“看不穿……我連自己都看不穿自己了……”陳氏摸了摸自己瘦黑的臉頰,苦笑道。

她仰頭喝下一碗酒,又滿上一碗,悲憤道:“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4]”

鄭秋實看出來,陳氏是想起曾經的種種,一個能識字讀詩的閨閣女子變成如今這副精明潑辣的鄉野村婦,中間經歷了什麽,又有多少人知道?

有多少歲月與容顏被柴米油鹽、被公婆夫兒蹉跎了呢?

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如借着這酒,将苦惱吐出。

“文人喝酒要對詩,伯娘來不來呢?”鄭秋實問道。

在這窮山僻壤,能遇上一個會對詩的女人哥兒可不容易,陳氏心中竟生出一絲惺惺相惜的感覺,心中大快,道:“來!鄭哥兒你說對什麽詩。”

“那就飛花令吧!”鄭秋實想了想,悠悠念道,“我先來,‘花近高樓傷客心[5]’。”

陳氏對得極快:“落花時節又逢君。[6]”

沒想到陳氏還挺厲害的,鄭秋實又驚訝又害怕,腦子一時間想不起詩句來。

好在這時阿李叔回來了,手上捧着酒壇子,上面還沾滿了泥巴,應該是剛從地下挖出來的。

阿李叔一看碗中的紅燒肉,兩塊紅燒肉孤零零地躺在赤醬中,越發寒酸,他悲憤道:“你們、你們才留兩塊紅燒肉!”

張翠芬抹了把嘴巴,打了個飽嗝,口齒含糊道:“留兩塊就不錯了!我本來一塊都不想留!”

阿李叔忿忿不平:“這五花肉是我買的!”

張翠芬拍桌大叫:“這五花肉是我賣的!”

“你……!”阿李叔脹紅着臉,一時找不出反駁的話,他憤然不平地将酒壇抱在懷裏,小聲嘀咕道,“還好沒開蓋,不然便宜你們了,我這可是陳年老酒!”

張翠芬嗤了一聲:“誰稀罕似的!我們有桃花酒喝,誰要你的破酒!”

“我、我的酒不好?!我這可是……”阿李叔原本不想吵架,卻因為張翠芬說他的酒不好,臉紅脖子粗地要争論一番。

鄭秋實連忙出來化解矛盾:“阿李叔別生氣!你這陳年老酒确實很好,還沒開蓋就酒香四溢了。”

陳氏習慣性地道:“萬事和為貴……”

說到這句話,陳氏突然卡了一下,看了鄭秋實一眼,兩人對視。

陳氏有些尴尬,大概是想起自己之前的算計,有些不好意思。

鄭秋實不記仇,友善地沖陳氏笑了笑,招呼阿李叔:“還有兩塊紅燒肉,阿李叔都吃了吧!”

阿李叔心中郁悶:“我阿母還沒吃過這麽好吃的紅燒肉呢,我拿回去給她吃。”

鄭秋實點點頭。

“等她吃完我再把碗還回來。”阿李叔沒能吃飽肉,內心郁悶不已,連說話都有氣無力起來,端着大碗回家去了。

張翠芬嘟嘟囔囔道:“真是奇了怪了,兩塊肉都要給自家攤床老娘拿回去,就他那老娘,有口氣活着就不錯了,還吃得下這種好東西!”

“要是我,我肯定自己吃!”張翠芬沒心沒肺地道。

鄭秋實覺得張翠芬說這樣的話太無禮,為阿李叔鳴不平:“阿李叔那是孝順!”

陳氏也贊同他:“是啊,阿李一直以來都是村裏出名的大孝子。”

張翠芬見兩人合夥怼她,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口不擇言,頗為尴尬,摸了摸發髻,道:“我、我的意思是、是……他老母都那樣了,還浪費那肉做什麽!”

鄭秋實得意地笑道:“阿李叔他老母現在身體好着呢,說不定過幾天就可以出來串門了!”

張翠芬聞言,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來似的:“不可能!要是他老母能夠好,我家壯壯都能一口氣吃三個大饅頭!”

張翠芬生的哥兒張壯壯從小就身體虛弱,人又瘦又小,吃什麽都吃不好。

陳氏狀似無意道:“張娘子,你應該更希望阿李多孝敬他阿母,不然你家的豬肉怎麽在村裏賣的出去。”

話說到點子上了,張翠芬心虛起來,忙扯開話題:“你們、你們不是要、要對什麽令嗎?幹嘛不對了……”

她生怕這伯娘和侄媳婦合夥怼他,兩張都是厲害的嘴,她站起身準備走:“快晚上了,我家壯壯還沒吃上飯呢!我回去做飯給我家壯壯吃。”

說完她就走了。家裏瞬間就安靜下來。

鄭秋實現在還沒想好怎麽對下句,可他又不想輸,心裏打起小算盤,于是說:“這天色……”

陳氏還是興致勃勃,在村裏難得有機會能對詩,她意猶未盡道:“天色還早,我們再對兩句玩玩!”

“接剛才的,鄭哥兒到你了!”陳氏道。

“啊,容我想想啊。”鄭秋實有些苦惱地拍了拍大腿。

這時,淩難偷偷伸手過來,在鄭秋實手背上寫:春江花……

鄭秋實立馬反應過來,一拍大腿:“春江花朝秋月夜[7]!”

“鄭哥兒古詩功底不錯啊!”陳氏贊道。

鄭秋實有些心虛,抿着嘴偷瞄了淩難一眼,只見對方笑得溫柔。

鄭秋實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偏愛和寵愛真的會讓人忍不住心動。

陳氏思考了一會,才對上一句詩。

有了淩難的助攻,鄭秋實穩贏,陳氏自罰了幾碗桃花酒。

一來二去,難免露出馬腳。陳氏笑而不語,意味深長地看着這對新婚夫郎眉來眼去。

鄭秋實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耳垂。

陳氏十分識相,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準備走:“天晚了,不打擾你們小兩口了!”

作者有話要說: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1]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2]

世人笑我太瘋癫,我笑他人看不穿。[3]均出自明·唐寅的《桃花庵歌》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4]出自近代王國維先生的《蝶戀花·閱盡天涯離別苦》

花近高樓傷客心[5]出自唐·杜甫的《登樓》

落花時節又逢君[6]出自唐·杜甫的《江南逢李龜年》

春江花朝秋月夜[7]出自唐·白居易的《琵琶行》

這部小說架空歷史,所以裏面的詩句都是出自各朝各代的。

小鄭已經開始心動啦!!淩難也離掉馬不遠了(嘿嘿嘿

掉馬之後就會撒多多的糖~感謝在2022-08-25 16:56:44~2022-08-26 02:17: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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