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見 噩夢
入夜,圓魄當空,墨霭沉沉。
慶安侯府,倚雲院丫頭明月正在值夜,打遠瞧見一個黑影飛奔而來,看清楚是二姑娘,她忙迎上去,輕輕一福未及開口,人徑直越過她,推門進了卧房。
卧房紗幔輕垂,帳內床上卧一身姿曼妙的女子,正是侯府嫡長女林靈雲,此刻正在酣眠。
二姑娘疾步上前,輕輕揭開帳紗,就着床沿坐下,她遲疑的伸出手推了推床上的長姐。
林靈雲轉醒,雙眼半睜半阖之間見妹妹坐在身旁,瓷白的小臉上盡是惶恐,她睡意頓消,騰地一下坐起,雙手按住妹妹的肩膀,急切的問:“靈兒,出什麽事了?”
“長姐,我...我做噩夢了!”林靈兒薄唇微顫,星眸輕蹙,眼眶裏噙滿淚水,想是吓的不輕。
林靈雲心猛的揪了一下,伸胳膊把她圈在懷裏,柔聲安慰道:“靈兒不怕,夢都是假的。”
夢都是假的麽?可剛才的夢境,真實的可怕。
夢中,她看到了長姐。
空曠的大殿裏,落針可聞,長姐着一身火紅的鳳冠霞帔,跪着下面,長長的階梯往上,一個男人穿着明黃色龍袍,坐在金漆雕龍寶座上,面色鐵青,目光凜冽,仿佛要撕吞跪在下面的人兒,“全天下女人做夢都得不到的一切,朕給了你,你卻還執迷不悟!”
長姐仰首,皓月般明媚的臉上挂滿淚痕,眸中帶着不顧一切的絕望,“為了母家富貴,柳氏不顧我婚約在身送我入宮,一朝封後,我就再也離不開這皇宮,這就是你的手段麽?”
忽的長姐慢慢起身,一身緋紅的闊袖長袍舒展開來,像一朵開在聖殿上的曼陀羅花,搖曳生姿,蝕心腐骨。
“若鄰,今生是我負你,”她喃喃自語,踱步踉踉跄跄,卻再沒看座上之人一眼。
倏忽之間,卻見長姐像換了一個人,頹然之色全無,蒼白的臉上竟生出一絲期許之色,“今日我留下清白之軀,若有來世,必生死相依!”
語畢,一團霞光猛然撞向大殿立柱,“嘭”的一聲,如平地驚雷,美人額頭花開,噴湧的鮮血順着慘白的面頰淌下,把華服侵染成殷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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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長姐安撫至子夜,林靈兒才堪堪歇在她的卧房。辰時,用完早膳賴着又留了會,才不情不願的回自己院裏。
剛踏進院門,晴歡匆匆走來,“二姑娘,侯爺那邊通傳府裏來了貴客,讓姑娘去正堂一趟。”
“老爺的貴客幾時輪到咱們得見了”冬月邊幫二姑娘梳妝,邊小聲嘟囔。
“說是大姑娘也去,應是各房都叫了。”晴歡瞥了一眼冬月,示意她少說點,冬月嬌嗔了一下,閉口不再言語。
林靈兒本不喜這樣的場合,聽有長姐在,她心裏就踏實了。
自幼年嫡母去世後,父親案牍勞形,無暇顧她,繼弦的繼母面慈心冷,假意應付,在這偌大的侯府虧得有長姐相依為命,雖沒有侯門嫡女的排場,又常被繼母所出的三姑娘譏嘲,可總歸有人護着,林靈兒也成長的恣意絢麗,純真爛漫。
剛邁進正堂,就見各房的人都來了,分別坐在左右兩邊。正中間背對着林靈兒,站着一個身材修長的公子,着一襲灰色束腰長袍,上面用銀絲繡着祥雲暗紋,清貴自持,端方俊逸,這應該就是父親說的那位貴客了。
林靈兒快步上前,走到離貴客半肘的距離後,頓住腳步,微微俯身,給父親和母親行了個萬福。
侯爺淡淡的沖女兒點點頭,柳氏倒是滿臉堆着笑顏:“靈兒來了,聽聞你昨個半夜跑到靈雲院裏去了,冬夜寒天的,切不要因為任性凍壞了身子。”
連這都知道,真不愧“盡職盡責”協理中饋。
“是的,母親,靈兒下次不會了”她乖巧的回答,因知在這個家裏,少惹一些柳氏,就多一分安穩。
“靈兒,你來的遲,”侯爺轉開話題,指着貴客介紹道:“這位是揚州陸家二公子,陸漸離,三月要參加科考殿試,今日想到書閣尋兩本助考的籍冊,想來你們都是同齡人,可在書閣幫上一二。”
貴客轉身,雙手抱拳,微微俯首,沖林靈兒道了聲:“二姑娘,有勞了。”
林靈兒正對着來人的後背好奇,待他轉身見禮後,也欲盈盈下拜,寒暄一番,可當目光落到那張清冽的五官,她心下一震,如被拖入無底的深淵,嘴巴竟不由自主的“啊”了一聲,那神情,和見了鬼差不多。衆人不約而同的轉過來看她,滿臉生着疑惑。
因着這聲猝不及防的“啊”,林靈兒止不住的咳嗽起來,她以帕捂嘴,咳的彎下了腰,這倒遮掩了剛才的失态,打消了大家的疑慮。
柳氏皺着眉頭喊道:“哎呀,怎麽回事,是不是昨夜亂跑着涼了,快坐下來,喝口水!”
晴歡趕緊扶過自家姑娘挨邊坐下,将幾上的茶盞遞至她手裏。林靈兒失魂接過茶盞,盞蓋在她顫抖的小手裏窸窣作響。
坐在一旁的世子林靈覺探過腦袋,低聲打趣道:“二姐你怎麽了,第一次見陸公子,有失體面呦!”。林靈兒驚魂未定,腦中一片空白,沒心思理他。林靈覺自覺無趣,讪讪的縮回腦袋。
待稍稍定了定心神,她顫巍巍的掀起眼睑,再次望了那人一眼,絕望的情緒如狂潮般湧來,她的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抖。
刀鋒似的劍眉,潭水樣深邃的眼睛,皎月般清冷的面龐,深入骨髓的印在她的腦中。
沒錯,眼前的陸公子正是昨夜噩夢中的皇上!所以,昨晚并不僅僅是一場噩夢,那...又是什麽?
擡頭看了一眼對面的長姐,林靈兒眼前又浮現出她倒在人群中,一身玄衣侵染成殷紅的場景。寒意陡生,恨意四起,她目如飛刀般射向那江南來的貴公子。
侯爺看一眼歪在椅背上的世子,幾無可察的嘆了一口氣,“陸公子自幼手不釋卷又聰慧過人,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才子之名,早就譽貫江南了。”
陸漸離哂笑,“侯爺過譽了,晚輩不才,不若哥哥弟弟們有經商之能,不過喜歡偷懶看點閑書,愚人愚己罷了!”
別人聽了這話定以為陸漸離謙虛太過,可侯爺知道他這話不無道理。
放眼整個慶國,最富裕的當屬揚州,那裏民風開放,商賈遍地,其中揚州四大家族的財富,說富可敵國也不為過,而陸家正是其中之一。生于這樣的巨富之家,不學經商可謂之不學無術了。
侯爺付之一笑,安慰道:“人各有志,公子學富五車,自願入仕途,以你之才,拜相封侯指日可待,少時不倚家族富貴,謙恭好學,實屬難得。”
又對林靈雲說:“你自幼愛待在書閣,對裏面最熟悉不過,陸公子如有需要,你可盡力協助。”
林靈雲點頭稱是。聽到這兒,林靈兒只覺氣不打一處來,什麽江南才子,明明就是視別人生命為草芥的冷血之人,父親在這裏還頗有撮合他和長姐的意思,真是養虎為患。
“父親,我也願意和長姐一起去書閣協助陸公子。”林靈兒開口道
“好,你也去吧,只是不可搗亂。”
她淺笑嫣嫣的稱“是”,心裏卻想,我就是去搗亂的。
一行人出了正堂一起往書閣走去,林靈兒拉着長姐遠遠的走在前面。長姐拍着她的小手,逗她,“平素一叫你去書房,你就喊頭疼,今個怎還主動往前湊?”
林靈兒扯了扯嘴角,嬌嗔道:“就想陪着長姐呗。”說着把姐姐的胳膊抱的更緊了。
進了書閣,她就一直拉着長姐扯閑話,根本沒有“協助”貴客的打算,林靈雲心生愧疚,覺得妹妹今天話怎麽恁多。
陸漸離倒是無妨,林府書閣收了頗多他在揚州未見過的奇書,他一人正好可以慢慢翻閱。只是他一貫喜愛清靜,這會覺得林家二姑娘着實有些聒噪了。
林靈兒東拉西扯半天,口幹舌燥,陸漸離還沒有離開的意思,見他一副時間還很充裕,要細挑慢選的樣子,林靈兒想轍先把長姐支走了。
一時,書閣只剩兩人,和大仇人共處一室,即便林靈兒已經退到了最遠的角落,還是覺得如坐針氈。
日頭西沉,留一抹餘晖傾灑進書閣。
林靈兒俯在案上,滿腦袋都在琢磨,怎樣讓姐姐徹底擺脫上世的大惡人。
按說非要把陸公子和昨夜夢中的皇上扯到一起,似乎荒謬的可笑,可是,見陸漸離第一眼,夢中的那個人,就像破時空而來,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詭秘而真實。
忽見大惡人朝自己走來,林靈兒竟然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危機感,她慌亂的拿起一本書,把頭埋在後面,一副生人勿擾的架勢。
陸漸離眉宇輕蹙,看了一眼躲在書後的小腦袋,“書拿倒了。”他淡淡的說。
林靈兒擡頭看手中的書,羞恥感更勝一籌,“我知道。”被當面拆穿,她有點懊惱,負氣把書扔在一邊。
睨了一眼,無辜被扔的書,好像明白了什麽,“晚膳時間到,陸某就不打擾了,謝二姑娘奉陪。”陸漸離拱手道別。
林靈兒瞥了一眼面前的人,沒穿夢裏那身明黃色的龍袍,他倒也沒那麽偏執瘋狂,只是凜如霜雪的氣質,和夢裏一模一樣,讓人不願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