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同眠 睡裏面去

林靈兒的感覺沒錯,此時正堂上的祖孫二人正在置氣,準确來說,是陸老夫人在生孫子的氣。

眼見着孫媳婦,一身粉紅錦袍,飄然而至,明眸貝齒,玉膚烏發,十足的小美人胚子。

剛才還板着臉的陸老夫人,心中一暖,笑容綻開,她朝林靈兒輕輕擺手:“靈雲,快過來。”

聽到“靈雲”二字,林靈兒雙腿打了個晃,險些摔倒,她急忙穩着身子,快步上前,期間還忍不住心虛的偷瞄了陸漸離一眼。

只見他端坐在堂前的太師椅上,沒聽見自己進來一樣,垂首斂眸,不知在想什麽,臉上晦暗不明,明顯心情不好。

輕喚了一聲“祖母”,林靈兒雙膝跪地,低頭扣手,柔柔的道:“孫媳婦給祖母請安,恭祝祖母身體康健,吉祥如意,益壽延年。”

說完,從袖口取出一個繡工精巧的香囊,略帶羞澀的說:“孫媳婦愚鈍,沒有能上臺面的手藝,只記得先前聽家父說起,祖母近年來睡眠不好,故我獻醜制了這安魂香,祖母睡前把香囊置于枕下,或挂在帳上,有安神助眠之效。”

陸老夫人笑吟吟的接過香囊,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的看,很是喜歡,“起來吧,孩子,你有心了,我這黃土埋身的人,還勞你挂心。”

語畢,陸老夫人轉頭對着身邊的鄭嬷嬷說:“賞!”

鄭嬷嬷沖門外點了點頭,只見一衆丫鬟魚貫而入,各人捧着,匣子、玉盞、金器等不盡相同,屋內擠不下,屋外院子裏也站滿了人,除手裏端着的器件,地上還擺了幾十口箱籠,有江南上好的绫羅綢緞,也有北國的貂絨裘皮。

縱然林靈兒出身侯府,也沒一下見過如此之多的珍寶,她登時慌了神,又覺得受之有愧,使勁的擺手,急急的對陸老夫人說:“不行,祖母,這太多了,孫媳婦受之有愧。”

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陸漸離,睨了她一眼,見她吓得花容失色,又淡淡的收回神色,繼續事不關己。

“好孩子,你既是我陸家媳婦,就承擔得起所有的賞賜,怎會受之有愧呢,祖母只希望你二人,兩情相悅,白首齊眉,最後再為陸家多多開枝散葉,如此,祖母就安心了。”

被寄予開枝散葉的兩人,都沉默着低下了頭,各自煩愁。

陸老夫人揮了揮手,“好了,都別在這礙眼了,送去新房吧。”

衆丫鬟仆婦窸窣退場,室內恢複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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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倆也別在這杵着了,回屋去吧。”末了,陸老夫人又特意囑咐了孫子一句,“離兒,切莫再做那荒唐事,自己費勁讨回來的媳婦,就不要讓人落了話柄。”

“是,祖母”他回答的,不帶一絲波瀾。

出了院,兩人一前一後走着,陸漸離身高腿長,漸漸的,林靈兒就落後許多。

屏氣暗暗的壯了膽子,林靈兒快步追上前面去,小聲說:“那個...謝謝你,沒和祖母說。”

半晌無回應,也不知對方聽到了沒有,林靈兒暗自懊惱,剛才是不是聲音太小了。

走着走着,兩人又拉開了距離。

回府後,陸漸離徑直去了書房,晚膳也是在那用的。

一個人待在屋內,林靈兒倒是自在,陸老夫人的賞賜,滿滿的擺了一屋子,林林總總,目不暇接。

但在林靈兒看來,這許多物件,沒一樣是自己的,她分毫未動,就命人照原樣入了賬房。

用過晚膳,又端坐着胡思亂想了會,林靈兒就由房內的丫鬟婆子伺候着,進浴房洗澡去了。

陸漸離中第後,聖上對其格外優待,不僅沒有因他不願娶公主,降罪與他,反而誇他品行高潔,不攀龍附鳳,就連公職都破格任命,封了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講。

雖說只是從五品,可這狀元府的用度,比安慶侯府還要好上不少,單是沐浴,就有兩個粗使婆子和四個丫鬟伺候。

起先的是牛奶浴湯,半柱香之後,再泡花瓣浴湯,林靈兒選了茉莉花,這來來去去,足足泡了一個時辰之久。

泡完澡出來,林靈兒頓時覺得身子骨都舒坦了,一腦門子的愁煩也短暫的甩到一邊去了。

命彩月取來香爐,置于案上,放入兩片香片,待青煙縷縷升騰,她兩臂交叉墊在香案邊緣,粉嫩如桃花骨朵似的小臉,歪着枕在手臂上,望着面前的煙霧缭繞,漸漸的竟睡着了。

陸漸離從書房出來時,剛過一更天,天色似黑未黑,薄霧彌漫,朦朦胧胧可見卧房還亮着暖黃色的光。

他本想暫時歇在書房,在他心裏,昨日娶進門的并非他的妻子,這倒也不是說他非林家大姑娘不娶,只是林家二姑娘就這樣不清不楚的出現在他的婚房,他有不解,也有憤怒。

當祖母知道他們昨天沒圓房時,一早就叫了他過去問話,雖然不喜她的行為,但也不願真相未明之前,就讓她背上污名,所以他只對祖母說,成婚倉促,倆人還未生出感情。

沒成想,才一更天,祖母就命人鎖了書房,讓他回卧房陪新婦,祖母的用心,他能理解,只是其中的曲折,又怎能道出。

微微嘆了口氣,他拖着沉沉的步子,迎着黃光走去。

他雙手輕輕推開卧房的門,滿室清香撲面而來,一個小腦袋歪在香案上,嬌豔欲滴的臉蛋正沖着他,星眸緊閉,朱唇微嗔。

早先沐浴完,林靈兒沒想過陸漸離會回來,只穿了薄薄的寝衣,并未挽髻,褪去白日的浮華,伏案睡着的人兒,任誰都會心生憐惜。

陸漸離扯下橫木衣架上的披風,輕輕蓋在她身上。

香爐上餘煙袅袅,暗香襲人。

林靈兒醒來時,只覺胳膊麻,脖子疼,她坐起身子,搓搓胳膊,揉揉脖子,又左右轉轉腦袋,當她轉向右邊時,猛然看見塌上躺着一個人,吓的魂都飛了。

細看了兩眼,原來是自己新婚的丈夫,他身長腿長,兩尺來長的卧榻根本容不下他,他只能雙腳疊在一起,在榻尾懸吊着,這樣的姿勢,久睡必然很難受。

躊躇半晌,林靈兒鼓起勇氣,踮腳走到塌前,蹲下身子,輕輕拽陸漸離的衣角。

覺察到動靜,陸漸離睜眼,轉了個身,正對上林靈兒小鹿般驚慌的星目,在黯淡的光線中,越發顯的波光盈盈。

雖自認為已經做好了心裏準備,可突然四目相對,林靈兒一時噤若寒蟬。

兩人就這樣,目不轉睛的對望着,半晌無言。

陸漸離先回過神,倏的一下坐起,林靈兒也讪讪站起,絞了絞手裏的帕子,終是開了口:

“是不是祖母要你睡卧房?”回想白天從祖母屋子離開時,她說的話,想應該是這樣。

“是。”這位顯然是惜字如金。

“不然明個我回祖母說我身體抱恙,替你解了圍。”想到今早嬷嬷拿到羅帕的神情,林靈兒眸色暗了下來,這樣久了總不是個事。

“別亂想,睡覺去吧。”像是安慰,也像是逐客。

“我身子小,我睡卧榻,你睡床。”生怕這身長腳長哪天忍不了屈就,提前把她休了,林靈兒懂事的提議。

陸漸離轉過身,看了她一眼,“不用了。”他音色淡淡,許有感激之情,也難以讓人察覺。

見他不領好意,林靈兒覺得自己就應該立刻轉身離開,可是,她不但沒有轉身,反倒上前抓住了陸漸離的胳膊,就像每次有事求長姐那樣。

她輕輕的搖了搖他的胳膊,“祖母知道了,會怪罪于我的。”聲音柔糯,似撒嬌,又似祈求。

感到上臂被柔柔的圈住,微微一怔,陸漸離随即拂去手臂上的牽纏,大步朝着床榻走去,行至床邊,頓住腳。

“睡裏面去。”他說。

縱然這句話,沒有指名道姓,林靈兒也知道這是對她說的,不敢忤逆,她紅着臉快步走到塌前,脫履翻身滾到最裏面。

看了一眼幾乎貼牆躺的人兒,陸漸離折身熄了紅燭,在床榻邊緣躺下,兩人中間的距離再躺一人都富餘。

更深月更幽,他一夜無眠。

***

鄭嬷嬷端着潔白的羅帕,侍立在陸老夫人身邊。

看了一眼羅帕,陸老夫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事急不得,只要能把倆人攆到一屋裏去,都在血氣方剛的歲數,不愁不成。”

鄭嬷嬷點頭,“誰說不是呢,咱這二奶奶嬌的跟花似的,任在誰屋裏,都得心疼。”

陸老夫人微笑着點點頭,“這孩子,和我挺投緣,昨日夜裏挂了她送的香囊,你別說,好像真的管用。”

鄭嬷嬷附和道,“是啊,您今夜足足多睡了一個時辰呢。”

像是忽然想起什麽,陸老夫人吩咐道,“明兒個,倆人歸寧,你讓劉管家細細核對禮單,親家是貴胄勳家,斷不能讓人覺得咱們陸府小家子氣。”

鄭嬷嬷噗呲笑了,“老夫人放心吧,還從未有誰說過陸府小家子氣呢。”

這話一點不假,第三天陸府二奶奶歸寧時,跟着的儀仗隊,若是不說,旁人定以為這是迎親呢,陸家的回禮,一輸那陪嫁的十裏紅妝,引的滿京城的人都出來瞧。

可惜,熱鬧都是外人的,歸寧的一對新婚夫婦,卻一路無語,各懷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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