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莊 深更半夜你在折騰什麽

刻有“陸”字徽印的馬車,輕輕碾過青板馳道,一場不期而遇的暮春小雨,滴答滴答的拍打着馬車頂蓬。

為什麽要那樣說。

縱是陸漸離讀了破萬卷聖賢書,世事皆洞明,他也無法給對面的人一個答案。

他清楚的知道,岳丈的提議最合适不過,于所有人都是解脫,畢竟欺君,後果不堪設想。

他也不認為,千方百計要嫁給他的人,是他的良眷,他依然清晰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她的恐懼,書閣裏她的聒噪,怎麽看雙方都不是彼此可以攜手後半生的人。

她明明怕她,卻要見縫插針的接近他,明明和他不是一路人,卻不管不顧的嫁給他。

他不想知道她的初衷,也懶得管她的目的。

他本已打算和她解除婚約,今天遇到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竟又把人給帶回來了。

不知這世間是否有後悔藥。

若有,他大概也不會吃...

見她還在小心翼翼的等答案,陸漸離漫不經心的挑簾,目光投向綿綿細雨之中。

不管怎樣,這場賜婚總歸是他把林家牽涉進來的。當日進宮面聖,聖上問他是否願意娶安平公主,隐隐覺得自己的身世和這皇宮脫不了幹系,未查明之前,無論如何也不能娶公主,所以他就推脫心悅安慶侯府嫡長女,沒想到,聖上當下就賜了婚,他也只能從命。

“怕祖母傷心。”他找了個還算可信的理由。

林靈兒的小腦袋又垂了下去,吧嗒吧嗒的開始掉眼淚,漸漸的聲響竟蓋過了車篷之上的滴答聲,讓僥幸擠出答案的人,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

自小到大,祖母讓林靈兒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長輩的關愛,這是她在侯府從未體驗過的。

可是,她卻對她撒了謊,如果祖母知道真相,會是怎樣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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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愁舊怨加在一起,她可不就淚流不止了。

終究是顧忌着車裏還有旁人,別惹得他生了厭,反悔了又把自己送回林府,林靈兒很快收幹了眼淚,盡力變的沒有存在感。

雨越下越大,車裏的兩人,寂寂無聲,心裏一片潮潤。

歸寧回來第二天陸漸離就去了翰林院當差,現下慶國正處在和平盛世,聖上又喜文弄墨,顧翰林院的差事,最是繁忙。

一個月餘,陸漸離大概只有三兩天能和林靈兒打個照面。

忙起來他就睡在書房,或者幹脆留宿翰林院,有時禁不住祖母叮囑,也會進卧房,只是大多時候林靈兒已經睡着,他只和衣輕輕躺在床塌邊。

有時,夜裏,林靈兒醒來,突然發現旁邊多個人,會驚得失魂落魄,如此幾次,也就習慣了,每及于此,清晨醒來後,她都會假寐一會,待旁邊的人走了,才慢慢起床。

因着這樣,兩人碰面的機會就更少了。

陸漸離當差的時候,祖母就差人喚林靈兒到自己院裏,祖孫倆相處的很是和諧。

北國的初夏,氣候最是怡人,脫去薄夾襖,林靈兒一襲水青色對襟上衣,淡粉色百褶長裙,翩然來到祖母院子。

昨個祖母在禦宴樓定了叉燒醬焖肘子,一早就差人到屋裏喊她過來吃。

祖母雖年事已高,卻是個貪吃的性子,她自小生活在上京,習慣了北方的吃食,後來随老爺南下,南方甜口太多,祖母很不習慣,這次回京,誓要把多年失去的,一口氣補回來。

話是這麽說,可祖母畢竟已過古稀之年,胃口小,每每看着滿桌子的佳肴,吃不下,實屬可惜。

現下可好,她的小孫媳婦,剛過及笄,正是需要補食的年紀,所以每每得了好吃的,祖母就會差人叫林靈兒過來,看着她吃,祖母比自己吃了還高興。

祖母每天換着花樣給林靈兒準備吃食,她也饞嘴,這樣自然是好,只是,每次聽祖母一聲聲“靈雲”的叫着,讓她很難心安,尤其是如果陸漸離在旁邊,她真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見林靈兒走來,祖母立刻眉開眼笑,急切的沖着她招招手,“靈雲,快進來,都說這禦宴樓的叉燒醬焖肘子,日日宮裏的娘娘都要定幾份,咱今兒也好生嘗嘗。”

聽到長姐的名字,林靈兒心裏忍不住又咯噔了一下,但表面如常,乖巧的應“是”。

剛坐下,祖母就迫不及待的讓鄭嬷嬷撿塊最大的放她面前的菜碟內。

“先幫祖母嘗嘗,味道如何?”祖母殷切的盯着她,直到她把那片肘子送入口中。

“肥而不膩,瘦而不柴,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肘子。”說完,林靈兒飛快的夾了一片,放到祖母的菜碟裏,“祖母也嘗嘗。”

聽到孫媳婦如此說,祖母滿足的笑了,眼角的褶子簇成一團,向兩鬓飛去。

用完午膳,祖孫倆坐着焚香,室內暖風習習,芳香四溢。祖母一時興起,問站在一旁的鄭嬷嬷,“離兒是不是說,明天休沐一天?”

翰林院本五日一休沐,可陸漸離自入院開始,未休一天,祖母擔憂他冷落了新婚的妻子,命他這次輪值必須休沐一天。

“是了,老夫人,二爺答應您明個休息。”鄭嬷嬷爽聲道。

“那定不能負了這大好的天。”祖母轉臉,問一旁百無聊賴搗鼓香爐的林靈兒,“今個離兒散值後,咱們即刻出發去京郊的莊子住上一日,可好?”

陸府在京郊有一個山莊,依山傍水,風景秀麗,每有陸家的人至京城,總會抽時間在那裏小住幾晚,祖母早就想過去,只是回京後一件事連着一件事,這才抽了時間。

自嫁入陸府,為了避免被人認出,林靈兒連大門都沒踏出過,聽說要出京,自是喜不自禁。祖母着她趕緊回去收拾,又招呼着丫鬟小厮準備一應物品,陸府瞬間熱鬧起來。

要休沐一天,需将明日差事俱都安排妥當,待陸漸離從翰林院離開時,已近日暮。

雖天色漸黑,但祖母熱情極高,陸家的馬車還是趁着餘晖,吱吱呀呀的向京郊去了。

祖母的熱情只維持到進門,就感覺周身疲憊,回屋歇着去了,臨走前吩咐孫子帶孫媳婦好好觀賞園子。

丫鬟仆婦簇擁着祖母,搬着所帶物件,也一并回屋收拾去了。

被叮囑欣賞園子的兩人卻一動未動,在原地杵了半晌。陸漸離神色不虞,祖母讓他帶林靈兒在園子裏轉,絕對是強人所難,因他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山莊。

他不似陸家其他人,是商人,有機會南北滿地的跑,時常來山莊小住,而他只是一個書生,慣常舞文弄墨,之前從未來過上京。

“我對園子不熟,讓李媽帶你轉吧。”扔下這句話,他擡腿便走了。李媽是園子的管事媽媽,她自然是最熟悉園子的。

被單單撇下了,林靈兒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輕松許多,園內涼風襲面,花香撲鼻,她還真想逛逛,但如果是跟着陸漸離那個大冰雕,那估計就沒什麽雅興了。在園內一直逛到李媽委婉提示,林靈兒才依依不舍的進屋。

在外不比家裏,因着下人只收拾出來一間屋子,所以當林靈兒進屋時,看見陸漸離正坐在桌前,執筆陷入沉思,許是剛沐浴罷,頭發未束,散在背上,令他有了和平時冷靜嚴謹截然不同的潇灑不羁。

不知為何,林靈兒竟然不敢再朝他多看一眼。就是為了避免同處一室,隔門沐浴的尴尬,在來之前,她已經更衣沐浴過了。

她垂頭斂目,悄無聲息的穿過屏風,上床滾到最裏面,這是直接要睡了。

雖然她自認為做到了沒存在感,可是經過書桌時,裙擺發出的窸窸窣窣聲,還是引起了對方的注意,他擡眼皮看了她一眼,複又落下,沉浸到自己的思慮中。

子夜林靈兒醒來,是被渴醒的。中午跟着祖母吃了太多的醬肘子,晚上逛完園子,本想進屋喝口水的,結果不明所以的就躺到床上睡着了,直到口幹難耐。

郊外天空清爽,月兒都分外明亮。

挨床邊睡着的人,烏眉,墨發,周身都暈着柔柔的月光,林靈兒半坐在床上,對着面前通體發光的人,心裏來來回回糾結了無數遍。

最後她把心一橫,玉手跨過他的肩膀,想輕手輕腳的下床。

誰知,當她剛跨過一只腳,還未待身子離開,睡着的人,倏的睜開雙眼,四目相對,以一種很怪異的姿勢...

林靈兒吓得不知所措,本能的趴下,卻不想正好撞入他的胸膛,寬闊精實,還砰砰如敲小鼓。

反應過來後,臉紅到耳根的她,趕緊往床下滾,誰知又被一只大手反身圈住,徐徐放下,這才避免了頭腳着地的危險。

“深更半夜你在折騰什麽?”剛剛處理完手頭的事務,淺淺睡下的人平時最惱有人擾他清眠,可也終不過不痛不癢的問這麽一句。

“我...口渴,想下來喝水。”如果知是這樣的結果,那她寧可唇幹嘴裂也不會下來找水喝。

陸漸離不置可否,但從他雙手抵床,坐在榻沿的動作來看,他顯然是要她快喝快回。

林靈兒飛速的端起茶壺,倒了一茶碗,三兩口下肚,就小跑回去,經他身邊翻身上床,她甚至不敢喝第二碗,生怕他不耐煩,在她上床之前,又橫躺下去了。

像是逃過一劫,林靈兒止住砰砰的心跳,安心的阖上眼。

“你和杜若鄰什麽關系?”

黑夜裏,這句話如驚雷,把林靈兒剛剛安放好的心,又炸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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