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費心 即便我被騙被賣被辱,又于你有何……
聽他讓自己住在陸府,林靈兒眉頭擰了一下,“可是,我們已經合離了呀。”
“陸府大多院子閑置,叔伯們一年也只來一兩次,多則一個月,少則幾天就走,現下最熱鬧也不過就我和祖母兩人住着,後院找個僻靜的院子與你住,想是不難。”
雖然有點感激他願意收留自己,但終覺這樣不妥:“多謝你的好意,只是陸府周圍都是高門大戶,離坊間太遠,我做營生不方便。”
“你知不知道,坊間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你一個女子住那裏,被騙被賣被辱,豈不是自添麻煩!”自小長在深閨,連侯府大門都很少出,哪裏知道世道險惡,人心叵測,天真又固執,他話語裏有壓不住的怒意,不覺音量也越來越大。
本來還對他心有感激,原來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林靈兒眼裏頓時積了兩窩淚水,她仰着小腦袋,用力撐住眼框,吧嗒吧嗒眨巴幾下眼睛,讓淚液流回去,待委屈收住,只剩下了憤慨。
“我既已與你和離,還住在陸府算怎麽回事,即便我被騙被賣被辱,又于你有何幹系。”她把手裏的香囊往桌上一扔,憤憤地說:“我聽出來了,你就是看不起我,嘲我自不量力罷了。”
陸漸離只是關心則亂,不免聲音大了點,沒想到還惹惱了她,他鼓了鼓臉頰,讓面部看起來盡可能柔和些,溫聲道:“我哪裏看不起你了。”
“我知道你惱我自作主張嫁給你,這确實是我的錯,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諒,你自是可以看輕我,辱我。”林靈兒狠吸了一下鼻子,忍着淚水沒有掉下來,“我們現在既是自由之身,就算我幼稚笨拙,出了這陸府的大門,我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你又何必特意回來,譏嘲于我。”
“你誤會了,我不是譏嘲你,我只是怕你在外面上當。”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無端生出這麽些怨念來,陸漸離有種百口莫辯的無奈。
“你就是不相信我,我什麽都還沒做呢,怎的您就覺得我會上當受騙。”她兩手在臉上胡亂的抹了一把眼淚,我見猶憐。
“好了,我給你道歉,剛才我太着急了,語氣不好,不要生氣了好不好?”看那被淚水打濕的小臉,他心裏柔軟一片。
“那以後你休要再管我的事。”扔下這句話,林靈兒忿忿的背過身去,未了還冷哼一聲,送客的意圖非常明顯。
陸漸離自覺多說無益,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怒氣未消的背影,嘆了口氣,去了書房。
原本信心滿滿的人,被這麽一打擊,像洩了氣的皮球,當真有些後怕,天下之大,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念及于此,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還未走遠的人,聽到哭聲,心揪成了一團子。
禦宴樓,二樓廂房,一進門林靈兒就迫不及待的扯下幂離,驚喜道:“若鄰表哥,你真的幫我找到合适的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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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的杜若鄰,輕笑道:“是的,兩進兩出的院子,住七八個人都沒問題,離坊市也不遠,只兩百步之距,很是适合你。”
“太好了,”林靈兒不禁喜笑顏開。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臉上又多了份謹慎,“這個院子安全麽?”
見她還知道心系安全,杜若鄰心想辛苦總算沒白費,“這可是京城最安全的地方了,隔壁就是應天府,等于白天黑夜都有衙門的人給你值班。”
“那價格一定很高吧?”臉上剛露出一絲歡喜,她又垂下了頭,赧然道:“母親給我留的嫁妝雖還算豐厚,但還要供以後用度,總不能都花在宅院上。”
杜若鄰暗笑一聲,心念某些人真是考慮周到,“這個你不用擔心,正好這戶人家急用錢,差不多是給點銀子就賣,待過幾天他們搬走後,我派幾個人稍加打掃,你就可以進去看了。”
林靈兒聞言安心許多,臉色複又展開笑顏,“若鄰表哥費心了。”她盈盈下拜,以表感激。
“你不用謝我,其實...”頓了頓,他改口道:“要謝就謝你姐姐吧。”
“哦,對了,和長姐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這個已有萬全之策,不日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迎娶靈雲了。”說完,他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顏,那是林靈兒在林府時經常見到的笑容。
見他如此篤定,林靈兒一顆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待長姐嫁人,自己搬到新宅子,一切就該歸于平靜了吧,只是不知為何,心裏竟有一絲悵然若失的感覺。
翰林院,結束了一天的繁忙,陸漸離剛行至宿處,就見一人站在黑暗裏,應是等了許久,“被掌管看重就是不一樣,你一個人把半個翰林院的事都做了吧。”
陸漸離瞥了他一眼,懶得開口,徑直推門進了廂房。杜若鄰悻悻跟他進了屋,用頗有玩味的口吻問:“一點都不好奇,靈兒什麽反應?”
取下官帽,往方榻上一坐,昂頭靠在枕木上,壓了壓酸澀的雙目,似乎恢複了些精神,他才搭話道:“許是看上了吧。”
“陸大人費盡心思,花五倍價錢把人趕走,買下這全京城最安全的宅子,如果還看不上,豈不過分。”
見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杜若鄰存心想刺激他,又道“你說你何苦呢,既然在乎人家,就不要讓她走,何必假裝大方,還要成人之美,啧啧。”杜若鄰雖然也是讀書人,但沒有文人的酸腐氣息,說話随意竟似那街邊游子,這倒是符合京城世家公子哥的做派。
陸漸離輕嗤一聲,心想我們和離是因為誰,可是他嘴上又不能說,雖說是杜若鄰刺激了他,一怒之下寫了那和離書,說到底還不是自己氣不過,想着成全她和青梅竹馬,哪知現在又做不到雲淡風輕。
“我們既已和離,她又一副恨不能越早離開越好的樣子,我沒有理由留她。”輕嘆一口氣,他又緩緩的阖上了雙眸,想是累極了。
杜若鄰一時竟也忘記了自己的那點小嘚瑟,被他拉進了無盡的愁煩裏,很多事情錯之毫厘,就謬以千裏,自己的境遇又何嘗不是呢。
“你的事,待我這兩日得空回府和祖母商議後,再給你答複,祖母一向寬仁大度,想她會答應的。”陸漸離依舊阖目,緩緩道。
“好,如果需要我幫忙,你只管說就是。”見他頭靠在枕木上,眼睛像睜不開似的,杜若鄰搖搖頭,道了聲我走了,走前看了他一眼,雖覺肉麻還是忍不住說道,“到床上去睡吧,否則這樣睡一晚上脖子會斷的。”丢下這句話,人就迅速溜了。
盛夏時節暑氣重,屋內悶熱的厲害,林靈兒将做活的一應家夥事俱都搬到外堂正中,雙扇的雕花門盡都打開,倒也有徐徐清風吹進來,只是坐的久了身上不免又汗涔涔的,兩鬓的發絲淩亂的粘在臉上,她卻全不在意,只專心手上的活計。
忽覺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林靈兒随手抹了一把眼皮上的汗珠,擡起微微發酸的脖子,卻只見一角青袍飄然而去,只一會彩月拿着蒲扇走了進來,她快步走到林靈兒背後,搖着蒲扇唏噓道:“我這走了才幾時,瞧把您熱的,咱還是進屋歇着,待暑氣散了再繼續呗。”
白玉小手繼續在錦緞上游走,蒲扇送來的涼風吹的她衣巾簌簌,青絲飛揚,“現下的天氣,入夜暑氣還未散呢,照你說的,一整天什麽都不用做了。”
她話裏帶着笑意,彩月也不惱,“二奶奶,你方才見到二爺了麽,我剛在院裏碰見李涯,他說二爺回來了,但一回來就直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林靈兒心下一動,知道剛才見着的衣角主人是誰了,自那日倆人争吵後,也有好幾日沒見到他人了,他既是已經如此讨厭自己,想這陸府也待不久了,這樣想着,她加快了手下的動作,誰知,只聽“啊”的一聲,她迅速把小蔥似的中指放入嘴中。
“又紮了是不是?這都紮了多少針了,二奶奶您慢着些。”可憐二奶奶這雙養尊處優的嫩手,近幾日竟被針頭紮了個遍,自己看了都心疼,她竟毫不在意般,嘴裏吮吸兩下,就繼續走線了,彩月只能搖頭嘆了口氣。
主仆二人只管忙着,忽見李涯走了進來,懷裏抱着一個大冰鑒,彩月驚呼一聲,“你哪裏尋來這好東西?”
李涯小心的把冰鑒置于矮幾上,擦把汗,喘了口粗氣,才道:“是二爺見老夫人屋裏太熱,命人尋了來的,順便也就給二奶奶放一個,現下時節這可是緊俏物,也就宮裏人能用上一二,咱這可是費了不少銀兩才收了來,二奶奶就安心使用吧。”
林靈兒擡眼望了李涯一眼,不想手指又被針戳了一下,嫩白的指頭上立刻滲出豆子般大小的血珠子,紅的醒目。
“哎,這才喘口氣的功夫怎麽又紮了,您一個金尊玉貴的少奶奶,十個手指跟篩子似的,算怎麽回事啊。”彩月忍不住抱怨起來,實則是太心疼自家二奶奶了。
李涯在一邊聽的唏噓不已,見明月在小心翼翼的幫二奶奶擦掉手指上的血跡,二爺交代的任務已完成,別的自個也幫不上忙,他低眉垂眼道:“二奶奶保重,小人先告辭了。”
林靈兒輕輕點頭準了。
有了這冰鑒,屋裏頓時涼爽起來,門窗一關,就将燥熱阻擋在了外面。林靈兒舒舒服服的和冰鑒正待在一處,忽然彩月匆匆進來,“二奶奶,老夫人着您即刻去一趟。”
“什麽事,這麽着急?”林靈兒疑惑的問。
“不知道,但是看着鄭嬷嬷的表情,多半不是好事。”不敢耽擱,彩月趕緊幫着二奶奶簡單的更了衣,倆人一道往祖母院裏去了。
跨過門檻,只見祖母凝神坐在太師椅上,面容端肅,完全不似平時和藹的樣子,林靈兒第一次見祖母這樣的神情,不由心下一驚,想着這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