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雖然說天氣不是那麽熱了吧，但是有的時候還真覺得憋悶的慌，你老是這麽待在屋子裏不覺得無聊？嗳，十四，我跟你說，我那莊子收拾好了，要不我帶你去那裏住兩天散散心吧？”進了胤禵的書房胤禟就熟門熟路地在椅子上坐下，又撈起孫東喜給上的茶喝了一口後說道。

“汗阿瑪就快回來了，我還是老實呆着的好。”胤禵手上練着字也沒看胤禟，“再說，我現在也不願意動，就想這麽呆着。”

“你說說你，才十五六歲，怎麽搞得一身暮氣？”胤禟對于胤禵這種八風不動無欲無求的态度很不滿。

“九哥，我喜靜。”胤禵沒轍地放下毛筆看着皺眉看自己的胤禟。

“得了吧，還喜靜，莫非以前那個見天往練武場跑的人不是你是別人？”胤禟一揮手，表示嗤之以鼻。

“這大熱天的，誰還往練武場跑啊，到時候弄一身黏糊糊的汗，渾身都不舒服。”胤禵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

“所以才叫你去莊子上散散心吶，那可比宮裏舒服。”胤禟猶不死心，上前繼續勸，“在汗阿瑪回來前幾日回宮就是了。”

“九——”胤禵看着最近隔三差五就往自己這裏跑的胤禟，很是無奈，剛開口就有一個小太監一臉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十四阿哥，側、側福晉要生了！”

“什麽？”這個消息讓胤禵吃了一驚，騰地站起來卻又忘了手裏還端着一杯孫東喜剛泡上的茶，滾燙的水就這麽潑在了手上，“嘶——”

“作死的奴才，有話不會好好回，一驚一乍的是皮癢了？”胤禟在胤禵灑了茶杯的時候就站了起來，看到好好地手背上變得通紅一片頓時來了氣，一腳朝那小太監踹去，微微勾起的桃花眼裏全是陰翳。

“奴才，奴才該死！”見主子受了傷，小太監也不敢多說，只伏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請罪。

“好了好了，九哥，別擔心。”雖然覺着手背上一陣陣火辣辣地疼，但是胤禵還是伸手拍着胤禟的肩安撫他，又問那小太監，“不是說還有幾日麽，怎麽今天就要生了？”

“回主子的話，剛剛側福晉還用了些點心呢，後來就喊肚子疼……”小太監答道。

“可叫了嬷嬷？”怎麽說着孩子名義上還是自己的骨肉，這幾日看着舒舒覺羅氏挺着個大肚子的樣子多多少少記進了心裏，這會兒胤禵也有些緊張起來。

“回主子的話，請了嬷嬷，是福晉讓奴才來和您說一聲。”小太監還趴在地上不敢起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慢慢地，有個要叫自己阿瑪的孩子即将來到這人世間，這樣的認知在胤禵的心裏變得真切起來，他有些晃神，擺擺手讓小太監跪安了。

不言不語地來來回回走了幾圈，胤禵這才看向一旁的胤禟，“九哥，我要當阿瑪了。”

看着剛剛還心如止水的胤禵如今那手足無措的樣子，胤禟沒好聲氣地道，“爺還沒聾！”

“哎，不行，我得看看去，第一回生孩子呢！”胤禵手腳不知道如何擺地走了幾步，然後擡腳就想往舒舒覺羅氏那兒走。

“嗨嗨嗨，女人生孩子，你一個大男人往那裏湊幹什麽！”胤禟瞅見胤禵手背那一片紅，伸手拉住他，“你別跟着那兒瞎搗亂成不成？”

“我就去看看，不搗亂。”胤禵想着舒舒覺羅氏那有點兒過小的年紀，心裏越發不放心，和胤禟說着話就想掙開他的手離開。

看着胤禵那坐立不安的樣子胤禟忽然想起自己的第一個小格格出生的時候好像也是這麽又激動又無措的，眼神柔和下來，拿過孫東喜找來的紫金膏給胤禵的手抹勻了這才拍拍他的肩膀道，“得，爺跟你一塊兒過去，可得看着你別在那兒添亂。”

“嗳。”此時胤禵的全副心神都在那個小姑娘身上，咧嘴燦爛一笑，拉着胤禟往舒舒覺羅氏的院子快步走去。

“怎麽樣了？”剛剛走到舒舒覺羅氏住的院子，就見完顏氏已經領着人守在那兒了，于是開口問道。

“爺，您怎麽來了？”忽然響起的聲音讓院子裏的人把注意力都轉移了過來，看見站在門口的兩位阿哥又是忙不疊的請安，待到胤禟免了他們的禮完顏氏這才走過來輕輕柔柔問道，“有妾身在這兒守着呢，妹妹會沒事兒的。”

“我知道，你做事一貫熨帖。”屋子裏傳來的呼痛聲讓胤禵覺得有點兒心驚肉跳，但面上還得扯着笑和完顏氏說話。

“剛剛額娘也派了李嬷嬷和流雲姑姑來，這會兒已經進去了。”完顏氏看着胤禵分神的樣子，心裏一陣酸澀，低聲道。

“額娘也派人來了？”聽完顏氏這麽說，胤禵有點兒吃驚，“你讓人跟額娘說的？”

“不是，前些日子臣妾去給額娘請安的時候額娘就撥了嬷嬷和姑姑給臣妾，說妹妹肚子裏的孩子是咱們這裏的頭一個，誰也沒經驗，還是派她身邊的老人兒候在這裏比較穩妥。”完顏氏解釋道。

“很是這樣。”胤禵倒覺得德妃做的這事兒挺好，至少在一堆新手面前不至于再手忙腳亂了。

“爺，這裏畢竟是産房，您一個爺們兒不好……”完顏氏看着胤禵盯着屋子裏瞧的樣子面色僵了僵，但還是開口勸道。

“就是，弟妹說得對，你一個大男人也不好杵在這裏，回去等吧。”胤禟沒有錯過完顏氏的表情，也跟着開口道。

胤禵知道古代人講究多，聽舒舒覺羅氏的聲音也好像和自己以前在電視裏聽到的差不多，此時也沒見哪個人說不好，想了想也就點點頭，看向胤禟，“九哥還是同我去書房一起坐會兒吧。”

“幹嘛要我陪？”胤禟見這邊一切順利于是有了開玩笑的心情。

“我這不是頭回當阿瑪，緊張麽？”胤禵有些不好意思，說罷又伸出手來給胤禟看，“瞧瞧，手心都出汗了。”

胤禟看着胤禵那坦然的樣子，心裏覺得一陣舒服，面上還是白了胤禵一眼，“出息！走吧，爺就陪你稍微坐一坐。”

見胤禟同意，胤禵立刻彎起唇笑起來。

“是想得個小阿哥還是得個小格格啊？”兩兄弟走在回書房的路上，胤禟随口問道。

“男孩兒女孩兒都好。”胤禵想了想，笑着道，”是女孩兒的話文文靜靜的也不折騰，是個男孩兒的話以後倒是可以帶着他去騎馬射箭了。”

“嘁，你想的倒多。”胤禟聽了胤禵的話，嗤了一聲，送了白眼一枚。

“偶爾看到舒舒覺羅氏的肚子，難免會想一想。”胤禵答的坦然，說罷又有些感慨，“真快啊，我都要做阿瑪了，以前可是想都沒想過。”心裏又想着，如果自己的哥哥知道自己快當爹了，說不定那在外人面前的模板表情大概要裂縫了。

胤禟一聽，心裏也有些感慨，“一年一年日子就這麽過了……”

“可不是這麽說。”胤禵附和了一句。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才那麽點兒大，”胤禟伸出手比了比，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情，“虎頭虎腦的誰也不怯，那個時候汗阿瑪說你就是一只小老虎。再後來，去無逸齋念書，還沒兩天你就和老十打了一架，被汗阿瑪罰跪，不過也就那個時候，你倒是和我們這些哥哥們親近了。”

“這可不是不打不相識麽！”胤禵沒想到原來的十四阿哥是這麽和八爺黨走到一起去的，顯得很是感興趣。

“是啊，不打不相識，從那時候起，咱們就一塊兒念書，一塊兒練騎射，連禍都一塊兒闖，挨罰也是一起。如今轉眼之間，咱們都不去無逸齋了，咱們開始給汗阿瑪辦差了，甚至，連你都要開始當阿瑪了，如何不讓人感嘆一句時光如梭呢。”胤禟難得有這樣感性的時候。

“不管時光如何流逝，咱們的兄弟之情總是不會變的。”像胤禟這種平時都高傲的不行的人突然感性起來，胤禵也是有些扛不住的，下意識地拉住胤禟的手一字一句說道。

胤禟聽了胤禵的話，沒做聲，只目光灼灼地與胤禵對視，良久忽然展顏一笑，反手握住胤禵的手，“你我自生下來就是血脈相連的兄弟，那便是從生到死都是親近的。”

“那是自然。”胤禵發現胤禟笑起來特別好看，一雙瑩潤的桃花眼彎起來的時候總讓人有種不由自主想要去親近的感覺，連帶着，自己也忍不住抿嘴笑起來。

幾句話之間兄弟兩人倒是隐隐有了談心的架勢了，胤禟看着胤禵在自己面前心無城府的笑容，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和八阿哥的談話，沉吟了一下開口道，“十四你……”但是話還未說完就被胤禵拉進了書房。

胤禟看着胤禵在房間裏找了一會兒然後遞了個盒子在自己面前，笑的有些腼腆，“九哥，這是給你的。”

“給我的？怎麽突然想到要送東西給九哥了？”兄弟之間不是沒有互相送過東西，但是像胤禵這樣突然送東西的倒是少遇見，這讓胤禟來了些興趣，看着那算不上多特別的一指長半指寬的盒子笑眯眯問道。

“前些日子不是九哥生辰麽，那會兒弟弟身體不适，所以沒去九哥你的生辰宴。不過雖然沒去，但是禮還是要到的。”胤禵半點沒賣關子，胤禟一問就說了，“想着尋常物件金銀珠寶九哥是見慣了的，倒不如弟弟自個兒給九哥你做一件兒，頭次上手，做的有點兒糙，九哥你包容着點兒。”

聽說是胤禵自己做的，胤禟挑了挑眉，沒說話打開了盒子，發現裏面靜靜地躺着一枚印章，料子一看就不差，倒是沒像別的印章一樣在上面雕刻些什麽，一看也就是塊兒長方體的章體。

胤禵見胤禟打量印章的樣子，自己老實開口，“我倒是想要刻些什麽，可惜實在手藝不精，還幹不了這麽見功夫的活兒。”

胤禵的解釋讓胤禟擡頭盯着他看了一眼，然後上前将印章沾了放在桌上的印泥，然後在雪白的宣紙上穩穩一蓋，待到拿起印章，四個篆體字就這麽印在了宣紙上。

“平安喜樂。”胤禟輕聲地念出紙上那四個字，然後看向胤禵。

胤禵笑笑，開口道，“咱們身為皇阿哥，自然是不缺錦衣玉食，但是弟弟倒是覺得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佳肴珍馐珠寶金銀，都是身外之物，惟有平安、高興和樂這一輩子才算是真正的順遂。”

沒想到一貫最沒定性的胤禵會說出這樣的話，胤禟看着宣紙上的四個字許久才轉頭看向胤禵，用力拍拍胤禵的肩膀，“倒是沒想到十四如今看事倒是如此透徹了。”

胤禵嘻嘻笑，“也就琢磨出這麽一點兒，所以迫不及待在九哥面前顯擺了，是不是顯得我特有內涵？”

看胤禵那嬉皮笑臉的樣子，胤禟反手彈胤禵腦門兒，“原來是半桶子水響哐當啊。”

“一般一般。”胤禵摸摸腦門兒，拱手作揖。

“什麽亂七八糟的！”胤禟送了胤禵一枚白眼，說話間已經注意到胤禵手上那細微的傷口，目光一怔，然後将印章收好，最後裝作漫不經心道，“那天我生辰你沒來，八哥還說你是生了他的氣呢！”

“生八哥的氣？”胤禵被胤禟這話弄得愣了一下，“好好兒地我生八哥什麽氣啊？”

“我哪兒知道，問你自己吧！”胤禟擺擺手，走到椅子旁坐下，喝了一口茶，“原先你可是不離八哥左右的，這會兒三五天也不見你去找八哥一回，八哥心裏能不亂想麽！”

那是因為我不想以後跟着倒黴——胤禵心中暗自腹诽，但是面上還是笑呵呵解釋，“這天氣一熱我就不愛亂動，真的。”

“真是，去一回塞外倒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夏天也沒見你這麽安生。”胤禟盯着胤禵嘀咕了一句。

這一句不輕不重的話說得胤禵心裏一突，但面上也沒顯出來，只照樣跟胤禟插科打诨，“那九哥覺着現在的我好還是以前的我好啊？”

“中和一下的好。”胤禟想也沒想就開口道，“過去太鬧騰，現在又安靜的過了頭。”末了還加了一句，“你怎麽這麽極端呢？”

“正在改進中，正在改進中。”胤禵端着一杯茶也往胤禟身邊坐，表情十分之狗腿。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做不問世事的高人呢！”胤禟半真半假的說了一句。

“高人做不了，但惟願歲月靜好，一世安穩。”胤禵沒看胤禟，但語氣也不複剛才的嬉笑。

短短的十幾個字讓端起茶盅的胤禟手頓了一下，而後咽下了一口有些微涼的茶水。

在之前，胤禵覺得生孩子也就是三五個鐘頭的功夫，但是舒舒覺羅氏足足從白天折騰到了夜晚，時間越晚胤禵越緊張，晚上連飯都吃不下去，不停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嘴裏也不知道在念叨着什麽，最後還是胤禟硬把他按在椅子上不讓動，但就是這樣，胤禵的手還是忍不住不停地在桌面瞧着，只讓胤禟覺得自己的心肝都被胤禵敲得一顫一顫的。

不過，折騰歸折騰，好歹子時時舒舒覺羅氏給胤禵生下了他的第一個孩子，也是第一個小阿哥。

胤禵小心翼翼地抱着小貓兒似地孩子看了半晌，然後擡頭看陪了他一天的胤禟，“這孩子怎麽皺巴巴地像個猴子似的？”

叩！回答胤禵的是敲在他腦門兒上的爆栗。

猴子歸猴子，後來胤禵還是看着皺巴巴的孩子傻笑了很久，只把胤禟弄得看不下去拂袖而去也沒停。

如今，十五歲的胤禵，也正兒八經的當阿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