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向寧靜的近乎于肅靜的四貝勒府如今亂成了一鍋粥。

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奴才,圍成一團的太醫,站在門口眼中含淚左右為難的四福晉,滿臉擔憂的胤祥,還有緊抿嘴唇一臉鐵青的四貝勒——胤禛。

胤祥看着胤禛,忽然想起,自己是有多久沒有見到自己的四哥表情這樣外露了?如是想着又扭頭看了看躺在床上一臉蒼白嘴唇發紫的胤禵,心裏一沉,轉回身子對胤禛說道,“四哥,別擔心,十四他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胤禛還是那副難看的表情,沒有說話。

胤祥對于胤禛的沉默也沒有再說什麽,又上前兩步去安撫紅着眼卻死死忍住淚不讓它掉下來的四福晉,“四嫂,弘晖那兒派人去看了麽?”

此時四福晉遠遠沒有表面上看着那麽平靜,心裏亂成一團的她聽到胤祥的聲音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看了站着離自己不遠的丈夫一眼,才緊捏着帕子道,“已經,已經讓太醫去瞧瞧了。”

胤祥從四福晉的眼中看到了擔憂與一閃而過的擔憂,環顧了一圈兒這快擠滿人的屋子,低聲道,“四嫂還是到弘晖那兒去看看吧,指不定弘晖這會兒正找額娘呢。”

胤祥的話正說中了四福晉的心事,那句好幾乎都到了舌尖,但是說出口的話卻變成了另一句,“不妨事,那邊我已經拍了嬷嬷過去守着了,若是有什麽事兒自會有人回禀。”話是這麽說,可是眼裏的掙紮卻愈發明顯。

胤祥看看胤禛又看看四福晉,最後還是上前道,“這滿屋子的人也幹不了什麽,我還是同四嫂去看看弘晖吧,這會兒總是要有個主子在那兒才好呢!”說罷扭頭對胤禛道,“四哥,我同四嫂去弘晖那兒看看,若是十四這裏有什麽事兒你只管差人去找我。”

胤禛黑沉沉的眼睛掃了一旁有些局促不安的四福晉一眼,冷聲道,“看什麽!那個孽子!”

這短短的七個字卻讓四福晉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在一旁的胤祥看在眼裏嘆了口氣,也不多勸,沖四福晉身後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後就帶着四福晉一起去了弘晖的院子。

胤祥與四福晉離開後,胤禛還是站在那兒沒有動,這座府邸的主子立在這兒,深知四阿哥脾性的下人與太醫們都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聲音,進進出出端火盆熱水的也是屏住了呼吸。

其實診治起來并不算難,無非是在這寒冬臘月的天氣裏浸入那刺骨寒冷的水中受了寒氣又嗆了水,再者在水中待的時間有些太長了雲雲……

太醫将方子過了胤禛的眼,然後又差使人去熬藥煎藥,待到丫鬟把盛着藥汁的碗送上來的時候胤禛揮退了想要給胤禵喂藥的丫鬟,自己接過了藥碗。

小心翼翼地将胤禵扶起來靠在自己的胸前,胤禛覺得即使在這因為多加了火盆而顯得溫暖的過了頭的屋子裏胤禵身上似乎還帶着那冰水一般的刺骨寒意,那絲絲的寒意沁在胤禛自己的身上,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也讓胤禛的眼神又沉了沉。

即使是昏睡着,胤禵對于中藥還是不太合作,胤禛拿出從未有過的耐心喂着胤禵喝完這一碗藥,到最後自己的額頭上卻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沒顧得上掏帕子拭汗,胤禛倒是将那帕子擦去胤禵嘴邊的藥汁。也不知道是那藥實在是苦過了頭還是怎麽樣,胤禵這個時候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但是眼神有些恍惚,胤禛見他眼珠子亂轉不知道在尋些什麽,于是俯下身輕聲道,“胤禵,你要什麽?跟我說。”

胤禛這好似怕吓着胤禵的聲音讓胤禵的眼神聚焦在胤禛臉上,細聲問道,“弘晖呢?”

“弘晖很好,在他院子裏呆着呢。”胤禛抿抿嘴答道。

聽着那小團子沒了事,胤禵慘白的臉上倒是帶出一絲笑,而後又叮囑道,“別怪他,吓着孩子可不好……”

胤禛握着胤禵終于恢複了些溫度的手,嗯了一聲。

得了胤禛的應聲,胤禵又是笑了笑,然後慢慢兒地閉上眼睛昏睡了過去,那均勻起伏的胸脯讓胤禛沒來由地覺着一陣心安。

胤禛也不知道該怎麽描述在湖邊看到胤禵的時候自己的心情,看着胤禵被人從水裏撈起來後就那樣渾身濕漉漉卻面色慘白嘴唇發紫的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胤禵的貼身太監孫東喜在一旁哭的撕心裂肺,而一身是誰的弘晖跌坐在一旁面無血色雙眼無神,渾身發抖,這樣的一幕,讓胤禛一顆心忽然沉沉地掉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到胤禵身邊的,他只知道自己好像什麽也沒法兒做。

最後是胤祥指揮着人帶着胤禵弘晖回了四貝勒府,也是胤祥叫來了太醫,而胤禛,只是沉着臉看着府中的人來來往往……

“四哥。”耳畔突然響起的聲音讓胤禛回過神,轉頭發現是不知何時進到屋子來原本說去看弘晖的胤祥。

對上胤祥那關心的眼神,胤禛的表情有着難得的茫然,“什麽?”

“四哥你還好吧?”順着胤祥的話,胤禛低下了頭看着自己被胤祥握住的手,這個時候的胤禛發現,自己的手居然在發抖,而自己卻無力讓它停止。

“嗯。”深吸了一口氣,胤禛讓自己的表情又變回了那個喜怒不露于色的四貝勒,淡淡地應了一聲。

“我剛剛問了太醫了,他們也說十四沒什麽大事兒,吃幾劑驅寒壓驚的湯藥,好好将養幾日就好。”胤祥伸手掖了掖胤禵的被子,小聲地與胤禛說話,“剛剛四哥喂了十四喝藥了?”

“唔。”胤禛點點頭。

“弘晖也吓壞了。”胤祥想起在另一個院子至今還裹着被子瑟瑟發抖的孩子,開口道。

一提及弘晖,胤禛的臉色又難看了三分,“那個孽子闖了這麽大的禍焉能不怕?”

“四哥……”思及剛剛四福晉對自己的請求,胤祥開口勸道,“弘晖還小,自己也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如今心裏是又驚又悔又怕,方才還拉着我的袖子問他十四叔的情況。四哥你也別多去責怪孩子,這又受了驚又受了寒,若是再被你一罰,孩子可受不住呢……”

此時除了守在門外的侍從,房內只餘下四十三十四三人,胤禵安穩的睡着,胤祥細細地勸慰着胤禛,房內一片寧靜。

但是沒過多一會兒,厚厚的門簾就被霍地掀開,首先跨進來的是面色鐵青的胤禟,他看也沒看坐在一旁的胤禛和立起身的胤祥,徑直走到床邊細細看了胤禵一眼,這才轉過身瞪着胤禛問道,“這怎麽回事兒?”

胤祥看着胤禟表情不善,于是上前一步攔在胤禛面前道,“九哥怎麽來了?”

“我怎麽來了?我當然要來,我好好等着的人結果躺進了四貝勒府,我能不來麽?”胤禟火氣異常的大,“誰能跟我說說是怎麽回事兒?怎麽好端端的一個人就掉進冰湖裏面兒了?”

“九哥,你別急,先坐下聽我慢慢兒跟你說。”胤祥能理解胤禟聽見胤禵出事後着急的心情,只是有點兒不太明白胤禟怎麽會這麽大的火氣,于是好聲好氣地拉着胤禟在椅子上坐下,又給他倒上一杯熱茶,緩聲道,“今個兒十四打湖邊兒路過的時候正巧碰上了弘晖在冰面上玩兒,于是便要帶着弘晖回貝勒府,誰知曉那個時候冰面卻碎了,十四為了救弘晖跳進了湖裏……”

也無怪乎胤禟火氣大,原本說的好好地在鋪子裏等胤禵,可是左等右等等不到,在胤禟快要不耐煩的時候卻有人跟胤禟說胤禵掉進了冰湖裏,生死未蔔,那一下玉面九爺失手掉了手裏的茶杯,心跳也幾乎都停了,一路火急火燎地趕到四貝勒府,直到見到了胤禵那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如今聽了胤祥的解釋,胤禟火氣卻半點沒消,擡起眼看着冷着臉坐在一旁的胤禛譏诮一笑,“弘晖掉進了湖裏讓十四去救?弘晖身邊的都是死人吶?杵在一旁看着主子往冰水裏跳?如今一個皇阿哥的命倒不如那起子奴才金貴了?”

“九哥……”胤祥張張口想解釋。

但是胤禟沒給他這個機會,“退一萬步說,這天氣轉暖,不知道冰面會變薄麽?這樣危險還讓自己的主子往湖面上跑?這可真是四貝勒府調教出來的好奴才!若是在爺手裏,非得一個個兒的打死作數……”

越說胤禟越生氣,腦子裏忽然記起那天在酒樓裏印在胤禵臉上的那個巴掌印,頓時手上都帶了三分火氣,重重地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我倒是覺着十四大概和什麽不相和,一碰上就沒好事兒!”

這茶杯與桌面親密接觸的脆響聲讓胤祥眉心一跳,餘光瞄了不變的四哥一眼,心中暗暗叫苦。若說有什麽真有什麽兄弟不合的,明面上的是大阿哥太子那一對兒,而暗處的便是四阿哥與九阿哥這一對,這兩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八字不合。也不知道為什麽,都沒有什麽大矛盾的兩人從小到大都不親近,只要一碰在一起,那氣氛便是怎麽尴尬怎麽來。胤禟看見胤禛總是沒什麽好表情,偶爾還要冷哼幾聲,而胤禛看見胤禟,那也是原本面癱的臉那就更面癱,若非必要,兩人基本上不會往一塊兒湊,哪怕是兄弟聚會,兩人也能做到真正的零交流。

後來胤禵和胤禟交好,更加加劇了胤禟與胤禛之間的不對盤氣氛,特別是去年胤禵墜馬歸來後,那胤禟看見了胤禛更是沒了什麽好臉色,若是眼神能夠實體化,胤祥覺得每回自己的九哥都能自己的眼神嗖嗖地把四哥紮成個刺猬。

這會兒十四因為弘晖出了事,九哥那冷冷地看向四哥的眼神讓胤祥覺得越發頭疼,為什麽八哥沒跟着一塊兒來呢?

當然,躺在床上的胤禵對于離他幾步之隔的那劍拔弩張的氣氛一無所知,陷入昏睡中的他又開始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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