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和他種的橘樹

翌日,我沒睡醒就被他拽起來,說要帶我出去。

可能是這些天睡太多養成習慣了,沒睡夠怎麽也不想睜眼,提不起精神,滿腦子都是對他的怨氣。

心說你最好有要緊事,不然老子……

好像也不能怎麽樣啊。

我思來想去,忽然覺得自己最近脾氣有點大。

我是和衣睡的,被他提起來就撂在不知名的東西上,說椅子也不像,說是馬背上又聽不見別的聲音。趴在木頭一樣的東西上,硌的有點疼,可能我面部表情不是特別自然,又說不出話。

所以他問了一句:“肚子疼?”

我憋着一口氣說不出話,他低低笑了一下:“行吧。”

我聽着他語氣勉強,又不知道他說的什麽東西行不行。我只是被他拎着衣領一提,腿被他踢了一下,屁股跟後背同時貼上一冷一溫兩個東西。

冷的還是木頭一樣,溫的好像一起一伏、會呼吸。

他的胳膊從我左右兩側伸過來在我前面交握的時候,我人傻了。

這就是他說的行吧?

行嗎?

行個屁。

老子打會走路就沒被抱過,老子自己有腿,你幹什麽東西放老子下來!

實在不行、還是趴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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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是抗拒,感覺渾身長刺兒一樣每快皮膚都疼,我覺得我現在比屁股底下這個冷東西還是僵。

他又笑了。

笑你大爺!

他說:“這是你自己選的。”

我選什麽了?你不說人話就算了,幹的事也跟人沒一點關系!

他不理我,拉着什麽東西“駕”了一聲,接着我耳邊就吹起了呼呼的風聲。這感覺來回颠簸,還有奇奇怪怪的馬蹄聲,難道我真的坐在馬背上?

他說:“這确實是木馬,臨時做的,如果有下次我再改改,讓你坐的舒服點。”

我信你個鬼,木馬為什麽能跑?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風越來越大,我越來越冷,我甚至聞到一股很久遠的陌生的味道。像小時候父親帶着我出去春游,他掐着我小小的咯吱窩帶我在草地上飛。我手上有風車,母親編的草環都掉到地上,我仍然很開心。

我冷的下意識往他身上貼,心想凍死我可能是他今天突如其來的新想法。

不久之後我聽見他勒停了木馬,風聲小了一些,仍然很大。

他說:“到了。”

鬼知道到什麽地方了,我又看不見,但這地方一定很高,因為太冷了。

我覺得這已經夠離譜了,接着我聽見更離譜的。

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一手從後面繞過來擡起我因為冷而縮着的下巴,另一手短暫的在我眼前晃過,風停了一下,他打了個響指說:“看。”

看什麽,我瞎了你不知道?

“沒事,你睜開眼。”

我信了他的邪,嘗試動了一下眼珠。

說實話,在我被下牢的時候,我有生之年從沒想過還能重見光明。

但在那一刻,我對他的話有了一種莫名的篤定。可能是我心中的希望漸高,也可能是別的。

當我忍着刺痛将眼睛睜開一條縫的瞬間,像黑暗的溝壑中猛然洩露的天光。那光是□□色的,還帶一點紅。

我不自覺的低頭閉眼想躲,他托着我下巴的手卻沒動,我一下咬了自己的舌頭,受到了雙重打擊。嘴裏很快漫出血腥味,他在我耳側說:“再試試。”

彼時我大受震撼,忽然看見的驚喜和忽然看見的恐懼一起沖刷我。

“瞎久了,光變紅的了。”

這句話竟然從我嘴裏說出來,盡管聲音嘶啞。我下意識去摸自己的喉嚨,輕輕的“啊”了一聲,因為發出聲音而微微震顫的喉結輕輕在我手心裏動着,我又低頭去看我的手。

“等等。”他伸在我面前的手遮住我的眼睛,離開時我眼前多了一條布。

他說:“太刺眼會疼,将就點。”

他把手拿開,我睜開眼透過他綁的布看我的手,這雙手、雙腳、還有木馬上的花紋,都帶着一層淡淡的白色。

風不停的吹着我的衣服,我從木馬兩側看見泛白的煙雲從身側飄過,在那朦胧缥缈的背後,是一片灰色的世界,上面深深淺淺看不清是什麽東西的縮影。

“這個別看。”他聲音一落,重重雲幕将那些深灰和淺灰遮擋,他說:“擡頭。”

我順着他的話移動視線,看見漫天白色的雲海一望無際,在我視線所及之處翻湧出層次,風從它們中的某個方向吹過來,将一層淡淡的雲吹散成煙。在那些氤氲的煙紗後面,有我從未如此近距離看過的色彩。

淡淡的紅接着金色,再由金色轉成帶着藍底的黃色和白色。調皮的白光落在雲海的層次邊緣,每一條線都像精美絕倫的畫筆。

金色越來越多,将日光的紅色緩緩交融着引出。透過雲層望去,那是一種朦胧的紅,柔和又熱烈。

我問:“我們這是、在天上?”

他沒回答我,“這樣的日出看過嗎?”

“沒有。”我小時候最高只在樹上看過日出,不完整的日出,被樹梢樹枝分裂的日出。

他問我:“看出什麽了?”

我:“???”

在天上看日出已經夠震撼了,要問我看出什麽了,這不就是日出嗎?

能看出什麽,看出花?

我疑惑的想回頭看他,卻被他擒住下巴正視前方。

“別回頭。”他說:“一回頭夢就醒了。”

“這是夢?”如果這是夢,那我在天上看個日出,眼睛好了,能說話了,能動了這些奇跡都很正常。什麽木馬能飛,這都不是事兒。

只是唯一的一點,這些太過短暫,夢總會醒。

我問他:“你希望我看到什麽?”

“故事還聽嗎?”他沒等我回答就開始講,根本沒給我拒絕的理由。

“那個孩子吹完牛覺得很心虛,害怕不能實現諾言帶來的一切。他、也做了這樣一個夢。”

我問他:“那他看到什麽了?”

他頓了一下,說:“跟你一樣。”

“後來呢?”

“後來,他回頭了。”

“回頭以後夢醒了?”

他嗯了一聲。

我笑了一下說:“那這個夢挺無聊。”

然後身體一歪,側着從馬背上滑了下去。他擒着我下巴的手下意識用力想拉住我,結果摳的我側臉有點疼。我在從天空下墜的過程中回頭,看見那只停在空中的木馬,還有坐在木馬上的他。

他微微彎腰伸着一只手好像想拉住我,這可惡的風将他披風吹的鼓起,卻沒能吹翻他的兜帽。那帽子裏遮住的東西我一點也沒看清,連個輪廓都沒有。

他在空中離我越遠就越小,最後變成一個點。

那個點在空中頓了一會兒,最後飛快的朝我沖過來。我以為是個人,結果臨到我眼前變成一個會發光的點。

我聽見他的聲音說:“兩個選擇。”

選什麽?

“我兩個都不選。”

“你會選的。”

接着那個點就沖進我的身體。

我猛然回魂,一口氣從肺腑中呼出來,像在水裏困了很久似的大口大口喘氣。說實話有點不好受,伸手想順順胸口,那種筋骨斷裂的感覺又從四肢傳來,眼前漆黑一片,張着嘴也發不出聲音。

果然是一場夢,夢醒了什麽都恢複原狀。

我忽略心中那點失落,開始想那個夢是我一個人的,還是我們兩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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