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和他種的橘樹
他說我其實并不想死,可我在等待什麽呢?
我只剩下大腦還能思考罷了。
他搗鼓了一些東西,磕磕碰碰叮當亂響,卻有種有條不紊的淡定。然後他拉過我的胳膊,将我的袖子推上去,我感覺有東西刺了我一下,他在一旁數數,我聽見他數到三,後面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對我來說,睡着要比清醒來得容易,至少我只需要面對自己。
我好像做了個夢,夢裏我很小,躺在母親懷中啊啊的叫着,父親拿着撥浪鼓逗我伸手去抓,那時候我應該很渴望長大。
我還夢到戰火之前,有人敲鑼打鼓在村子裏跑着喊着讓大家快跑,卻沒有一個人會聽瘋子的話。
我夢到母親給了我最後一塊幹糧,還夢到父親給我紮的蚱蜢,我坐過父親的肩頭,撥亂過母親的頭發,我在院子裏追着雞鴨亂跑,還想拉着看門狗當坐騎。接過房檐的雨水,還偷過隔壁家的青柿子,沒熟,澀的嘴都麻了。
然後我就被一巴掌打醒了。
“草泥馬誰打老子!”我捂着火辣辣的臉張嘴就來,疼痛卻從四肢稍晚一步奔來。本來什麽都看不見的眼睛也沒法再黑了,只覺得舌根發麻。
旁邊傳來一聲輕笑。
“看來效果還不錯。”
我後知後覺,我竟然能說話了,盡管這聲音陌生又粗犷,盡管身體各處都疼的不行,盡管我什麽都看不見,而我卻分明看見了我活着的希望。
我還想說什麽,他走過來從我肩頸處取走一根針,說:“別急,再等等。”
接着我就又啞了。
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我只知道嘗過糖的滋味就會覺得苦的時候格外苦,也格外難熬。
他還是每天出去,有時候會跟我說一些不着調的話,帶一些東西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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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鹦鹉還叽叽喳喳老喜歡叫,我卻沒有那麽煩躁了。
不知道多少天以後,他折了一根樹枝回來。粗糙濕潤,還有嫩芽。他好像很開心,話也變多了。
“你猜這是什麽?”
你猜我猜不猜。
我是後天瞎的,又不是傻子,抽芽的樹枝我認不出來?
他不跟我計較,把樹枝拿去找了個瓶子裝水養起來。
他說:“這是果樹。”
那是他第一次跟我提及他種的橘樹,我卻沒有心思細問,他也沒講。
有時候我會好奇,他為什麽一個人住在這裏,他是做什麽的,他要治好我嗎?是的吧,那他為什麽治我?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有時候會出去很長時間,我也開始漸漸等的不耐煩。
這天他應該去了很久,回來後腳步很輕,好像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進來,他問我:“你願意跟我說說話嗎?”
呸,誰願意……
他沒得到我的回答,接着笑了一下,說:“那你聽我說話吧。”
我不聽。
他在我旁邊拉把椅子坐下,沉默良久。可能是在想怎麽開口,也可能是別的。當時我不懂,我只覺得他今天不對勁,格外的磨叽。
就像、就像一直在天空飛翔的風筝忽然被樹枝挂住了。
他應該,也有煩惱吧。
他不說話,我也沒辦法催他,我只是個任人擺布的階下囚罷了。
“跟你講個故事吧,以前有個小孩,官宦之家錦衣玉食,長成個纨绔也很正常。将來門當戶對娶妻生子,這輩子一眼便能看到頭。”
他把話說到這份兒上,後面的結果顯而易見。這個孩子肯定沒有老老實實按規矩走完這一生,否則平平無奇的人生還叫什麽故事。
他接着說:“他長到十四歲,書讀的一塌糊塗。沒有學堂肯收,夫子也氣走好幾個。被父親打罵逼急了,說就算沒人教也能出息。”
這一聽就是吹牛,後面肯定走了歪路。
他說到這裏停了,又沉默好一會兒,然後嘆了一口氣。“這故事太長了,改天接着講。”
我心想你也不用掩飾,這孩子多半說的就是他自己。可他這會兒說話已經不像剛剛帶着情緒,不過兩句話的功夫,又恢複到之前的狀态,冷冰冰無所謂,總是帶着玩笑的語氣。
如果我能看見,我覺得下次他講到這個故事的中間,可能會淚流滿面,畢竟重溫不堪的過去相當于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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