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奧地利.格拉茨.盔甲博物館

格拉茨,奧地利第二大城市,位於奧地利與匈牙利的邊境,這座城市在中世紀曾是奧地利的邊防重地。與其他博物館不同的是,格拉茨盔甲博物館的展品不以種類,而是以數量取勝,這座建於1642年的博物館,至今仍擁有三萬件以上的甲胄和冷兵器。

事實上,這座博物館就是一座兵器庫。

仲夜靜靜地站在一面牆前,這裏是位於三樓的甲胄展示房間。房間裏密密麻麻地擺滿了胸甲,頭盔,頸甲,臉甲等展示物,但只有仲夜站立的地方不自然地空出了一大塊。踏進房間的那一刻,仲夜就知道自己要找的訊息就在這裏。

舉起手裏的噴罐,他将裏面的液體輕輕噴灑在牆面上。這是鑒定血液專用的魯米諾試劑,是吉爾伽美什泥版上的訊息指示他這麽做的。

噴灑之後,牆壁立刻産生化學反應,表面很快出現了一行泛著熒光的英文。凝視著這行英文,仲夜漆黑的眼瞳浸入了一層霧氣。

──梵蒂岡博物館,旋轉樓梯──

這就是他的下一站,也就是終點站。所有的謎團都将在那裏得到解答。

「拿到訊息就趕快走吧。」JIN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手裏拎著一只塑料桶,陣陣血腥味從桶裏飄出來。

「這是什麽?」仲夜嫌惡地捂住鼻子。

「豬血,你一定不願意這條訊息被別人看見吧?」JIN說著将血潑向牆壁,粘稠的暗紅色立刻把熒光遮掩住了。

仲夜轉身離去,博物館裏很安靜,馬蒂爾德的手下似乎還沒有趕到。從列車上逃跑之後,仲夜和JIN連夜趕往奧地利,終於搶在組織之前拿到了最後一條訊息。勝負已定,只要牆上的英文被血液遮掩掉,組織就永遠不知道仲景和那批藝術品的下落。

「怎麽了,你好像不太高興?」從後面追上來與仲夜并肩而行,JIN低聲問。

「我不知道……眼看就能找到仲景哥了,但是心裏突然空落落的。」仲夜低頭按了按胸口。

JIN笑著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偷盜生涯即将結束,讓你感到空虛了吧。不過別高興的太早,追兵随時可能出現,戰鬥還沒有結束。」

仲夜也笑了,但是笑容很快僵硬在他的臉上。神情緊繃地傾聽空氣的流動,他踹了JIN一腳:「你這烏鴉嘴。」

他對聲音非常敏感,本該空無一人的博物館裏,不知什麽時候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對方不止一個人,可能有數十個,他知道,這些人絕不可能是保安。組織的追兵來了,他和JIN必須逃脫,否則組織有無數酷刑能讓他們開口說出牆上訊息的內容。

「把槍拿出來。」他推推JIN的胳膊。

「哪兒有槍?救你用的狙擊槍扔在半路上了。」JIN聳肩。

「你怎麽不預先準備好?」仲夜皺眉,他一直以為JIN是無所不能的,沒想到他居然會在關鍵時刻幫不上忙。

「你那是什麽眼神!」JIN在他的臉上掐了一把,「又要想辦法救你,又要弄狙擊槍,又要帶著你逃走,還要事先安排路線搶在馬蒂爾德之前到這裏來。我哪有空閑去弄武器?你以為我是萬能機器人嗎?」

「難道你不是嗎?」仲夜白了他一眼,「幫不上忙就少廢話,我自己想辦法。」

「算了吧,你這麽一個連螞蟻都踩不死的小賊有什麽用?除了逃跑還會幹什麽?」JIN說著從随身背包裏變魔術似的掏出兩支長槍,朝仲夜扔過來,「接著!」

「這是……?!」仲夜抱著槍,頓時大驚失色。JIN扔給他的居然是一支古舊的火繩槍,這是博物館裏的展品!

「你不能破壞文物!」他抓住JIN的肩膀,對方正在鼓搗一支燧發槍。這種槍的原理是用燧石槍機點燃裝藥,與火繩槍相比發射速度更快,口徑小,重量輕且後座力小。但無論哪一種槍都是無價之寶,JIN居然要用它們來攻擊馬蒂爾德手下?

「『深藍』閣下,這麽危機的時刻就請不要挑挑揀揀了,」JIN無奈地瞥了他一眼,「這座博物館就是現成的武器庫,我們何必大費周章從外面帶武器進來?只要把追兵趕跑就夠了,身邊能利用的資源就要盡量利用。」

「但是……」

「事情結束之後我會寄支票賠償博物館的損失的,這樣總行了吧?」對仲夜猶豫不決的樣子很頭痛,JIN推著他走向房間角落,「快,把這些東西堆起來。」

「這些……」仲夜呆滞地看著牆角的一副副甲胄,随即就明白了JIN的意思。這些盔甲每一件都有幾十公斤,厚重且堅固,用來當做防禦是再合适不過的了。

幾分锺後,一群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闖入三樓。他們的裝扮和當初聖彼得堡的那些人一模一樣。此時的房間裏一片寂靜,沒有仲夜和JIN的身影。

房間正中并列著幾副盔甲,為首的男人舉槍緩緩接近。就在這時盔甲裏突然傳出一聲槍響,人群中頓時炸開一團火焰,所有的黑西裝立刻退到牆角。

仲夜發出吃驚的嘆息,沒想到這些古老的文物居然還能用。他和JIN正躲在盔甲後面,這些金屬護具就是天然的屏障。除非是火箭炮,否則再多的子彈也傷不了他的一根頭發。

「要把他們都打死嗎?」他問JIN。

「沒有必要,我們撐到警察到達就行了。」

「警察?!你居然還通知了警察?」

「意大利黑手黨深夜入侵奧地利的博物館,富有正義感的路人為什麽不能通知警察?」JIN沖他眨了眨眼睛,「今晚的主角是那些黑西裝,而不是『深藍』。『深藍』根本沒有來。」

「……噗,」看著JIN眼中閃過的一絲狡猾,仲夜啞然失笑,用力點了點頭,「對,『深藍』今天根本沒有來,我們是富有正義感的路人!」

這時前方傳來劇烈的槍聲,是機關槍!無數子彈打在珍貴的盔甲上又被彈在地上,凄慘的場面讓仲夜的心都在滴血。唯一一次,他發誓這真的是唯一一次!從今以後他絕不會引來這麽大的火力,讓這些混蛋家夥殘忍地傷害藝術品!

機關槍和火槍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房間,到處都是刺鼻的火藥味。牆上的石灰被打得四散飛濺,金屬的盔甲上不停地濺起火星。這座博物館遠離鬧市,否則仲夜簡直懷疑這麽大的動靜會把方圓幾公裏的居民都驚醒。

就在這時,他聽見身後打開的窗子外面傳來模糊的警笛聲,是警察來了。

紅藍兩色的警燈劃破夜空,數十輛警車發瘋似的向博物館沖來。沒有料到警察會這麽快趕來,黑西裝們的攻擊有了瞬間的凝滞。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同樣身為博物館的入侵者,仲夜和JIN居然有膽量聯絡警察,而且是提前報警!

仲夜手中火繩槍的子彈也打得差不多了,他從心底佩服JIN的精密計算。兩人互相使了個眼神,在盔甲的掩護下,他們從黑西裝的槍林彈雨中慢慢後退,一前一後地從窗口跳了出去。

窗臺上懸挂著仲夜事先準備好的繩索,樓下是茂密的灌木叢,旁邊就是攔著鐵絲的高大圍牆。這樣的牆根本攔不住仲夜和JIN,兩個人用攀爬工具輕松越過圍牆,跳進圍牆邊的森林裏,很快在樹木的掩護下消失了蹤影。

幾個小時之後,仲夜已經坐在了卧室的床上。這裏是位於奧地利維也納市郊的一棟別墅,是JIN的私人財産。

仲夜身上穿著白色的浴袍。濕漉漉的黑發還在往下滴水。他沈默地沖著面前的寫字臺發呆,凝滞的霧氣在眼瞳中揮之不去。

桌上随意扔著很多東西,有仲夜自己的背包,一堆偷竊用的工具,筆記本電腦,以及JIN和仲夜自己的手機。桌子正中間躺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仲夜從盔甲博物館裏得到的那條訊息。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嗎?關於仲景的線索,就隐藏在梵蒂岡博物館旋轉樓梯的某處。還差一點點,他就将結束自己的偷盜生涯,與朝思暮想的哥哥重逢。

但是心裏空虛的感覺是怎麽回事?比一般人更靈敏的直覺,帶給他微微的恐懼。

他在害怕?

「一個人在發什麽呆?」JIN溫暖的聲音從身旁傳來。他走出浴室,只在腰間圍了一條浴巾,一邊用毛巾擦拭頭發,一邊走近仲夜,俯身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

仲夜不自在地躲開,雙頰泛起微微的紅暈。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不可能也不好意思再對JIN惡語相向,但早已習慣了獨來獨往,他不知道怎樣的反應才是正确的。

組織教過他如何與陌生人和諧相處,博得他們的好感,卻沒有教過他如何對待朋友。

JIN是他的朋友──應該算是吧。

「你突然不像以前那樣整天給我臉色看,還真有點不習慣。」JIN溫柔地咬著他的耳朵,雙手不安分地伸進仲夜的浴袍裏,撫摸他的身體。

「放開我……下流胚!」仲夜皺起眉,扭動著腰微微抗拒,「別以為你那次在森林裏逼著我說那句話,它就變成了事實!」

「那句話?」JIN故意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哦,是說『我愛你』那句話嗎?」

「你明知故問!」仲夜一陣惱羞。

「別擔心,我并沒有當真,只是單純地想聽你說說而已,」JIN笑了笑,「我清楚你的個性,你雖然看起來單純又熱情,很輕易就能讓陌生人對你産生好感,但那都是組織教給你的技能。事實上,你壓根就不知道怎麽交朋友,也不懂得親近別人,是不是?所以我首先要教會你跟我做朋友,然後才能讓你成為我的戀人。」

「誰要做你的戀人!」仲夜猛的站起來,「別忘了我的工作還沒結束!直到從梵蒂岡博物館拿到最後的訊息,找出仲景哥的下落,你的任務才算完成!」

JIN沈默地看著他,溫暖的笑容慢慢從臉上收起。仲夜感覺他有點不高興,為什麽?

「……仲夜,我還是那個意思,」凝視著仲夜的眼瞳,JIN緩緩地說,「你不應該這麽瘋狂地尋找仲景,隔了這麽多年,他或許已經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你已經在犯罪的世界裏浪費了十年青春,時候該尋找新的生活了,你不應該總是活在過去。」

「我也早就說過,不許你侮辱仲景哥!」胸口一陣氣血上湧,仲夜火冒三丈,「別以為你救了我,幫了我就有什麽了不起的!別總是裝的你什麽都知道!你有什麽資格評價現在的仲景哥?你見過他嗎?你知道他如今是什麽模樣嗎?難道你是他肚子裏的蟲子,還是說你根本就是他!」

一氣之下說出了長久的困惑,仲夜瞬間有點慌張。但是JIN的臉色絲毫未變,連猶豫都沒有,就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沒有見過現在的他,當然我也不是他。難道你希望我是?你有興趣跟自己的親哥哥上床嗎?」

「關你屁事!既然你不是他又沒有見過他,有什麽資格懷疑他和以前不一樣了?你到底對他有多大的仇恨,要整天都這樣的诋毀他,懷疑他!你為什麽……非要我放棄尋找他?你到底安的什麽心!」

仲夜越說越氣,胸口像堵著一塊大石頭。

他并不想這樣,他不想跟JIN吵架,他不想總是跟一個幫助了他很多次的人惡語相向。他有那麽一點期待,期待自己能與JIN和平相處。JIN有許多優點,他懂得很多仲夜不懂的事情,在仲夜退隐以後他們或許能成為合作夥伴,何況仲夜在肉體和精神上都沒有潔癖,JIN能讓他很舒服,目前的肉體關系就算保持下去也無所謂。

但是他唯一不解的,也是不能容忍的,就是JIN對仲景似乎有著強烈的恨意。

JIN,他似乎很讨厭仲景。

「好了,先別談這件事了,」看著仲夜氣的兩眼發紅的樣子,JIN搖搖頭,伸手抱住了仲夜,将他緩緩壓倒在床上,「今天大獲全勝,讓我們先來慶祝一下吧。」

仲夜沒有說話,沈默地看著天花板。他知道JIN所謂的慶祝是什麽意思,他想做的事情永遠只有一件。

睡袍被輕柔地脫掉了,手指帶著冰冷的濕意慢慢插入了後庭,緩慢地旋轉著。敏感處被碰到的時候仲夜發出撩人的喘息,開始扭動起身體。JIN總是能讓他很舒服,很快樂,他多希望他們在交談的時候也能這麽快樂。

很快,手指退了出去。當那根堅硬滾燙的巨物插入進來的時候,仲夜低低地叫出聲,主動張開雙腳,用手臂攀住了JIN寬闊的後背。

就在這個時候,JIN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無聲地亮了起來。

***

仲夜滿頭大汗地醒來,急促地喘息著。耳邊傳來心髒怦怦跳動的聲音,剛才他好像做了一個噩夢,但卻什麽都想不起來。

身邊是空的,JIN不在床上。從窗簾的縫隙透進隐約的亮光,夜晚已經悄然過去。仲夜不記得昨晚後來他和JIN做了幾次,到了最後他已經虛弱地發不出一點聲音,似乎在被插入的過程裏就沈沈地睡了過去。

然而心裏那種不安的感覺依然揮之不去,或者說,是更嚴重了。仲夜感覺自己潛意識的某個角落在敲響警锺,但他不明白哪裏有危險。一切都過去了,組織不知道仲景和藝術品的下落,也不知道他和JIN現在在哪裏。很快他就會和仲景重逢,這種不安的感覺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時,視線的餘光捕捉到了什麽,仲夜轉過頭,發現是JIN的手機亮了起來。他知道JIN的習慣,他的手機一向保持在無聲狀态,從來不會打攪到人。

誰在找他嗎?

仲夜定定地望著那只手機。

二十分锺之後,穿著睡袍的JIN走了進來。他身上帶著食物的香氣,剛才似乎是去弄早餐了。

仲夜依然像昨晚那樣坐在床邊,望著桌上的一堆東西。筆記本電腦打開著,但屏幕上是一片漆黑。

「你怎麽又在發呆了?從博物館逃出來之後,你好像就不太對勁,」JIN笑著攬住仲夜的肩膀,坐到他身邊,「臉色也不太好看,是累了嗎?也是,在倫敦的時候你還發著高燒,一路上都沒有好好休息過……」

「你怎麽知道,我在倫敦的時候發著高燒?」仲夜突然問。

JIN怔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笑笑:「很奇怪嗎?我一直在追蹤你的動态,否則怎麽能從列車上把你救下來?」

「說的也是。」仲夜也笑了,他站起來走到桌前,手指輕輕撫摸著筆記本電腦的鍵盤。

「JIN,我記得你說過,我是靠著直覺,是靠著這種動物的本能,才平安活到現在的。你說的沒錯,我能感覺到惡意和危險,這是我與生俱來的天賦,也是當年組織選中我的原因之一。然而在離開盔甲博物館之後,我一直覺得非常不安,覺得自己處在巨大的危機之中。」

「什麽危機?難道我們的藏身之地被馬蒂爾德發現了?」JIN皺眉。

仲夜搖搖頭,輕輕移動鼠标。筆記本的屏幕亮了起來,上面快速翻滾著大量通訊記錄。JIN的表情瞬間有些僵硬,他這才注意到,筆記本背後接著一根數據線,另一頭正插在他的手機上。

電腦上顯示的,正是他最近幾個月的通話記錄。

所有的記錄,都顯示出同一個號碼。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一直在追蹤我,企圖制裁我,甚至暗殺我的是誰,」仲夜冷笑,「這是馬蒂爾德專用的電話號碼,而這幾個月你一直在與她聯絡。想要将我置於死地的,從來就不是聖彼得堡的假警察,也不是那些穿著灰色和黑色西裝的男人,真正要殺我的人是──你!」

JIN的嘴唇動了動,他想要站起來,但是仲夜突然從背後摸出一把槍,将槍口對準了他。

「仲夜……」JIN輕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不準叫我,你這個惡心的東西!」仲夜狠狠咬牙,發紅的眼角溢出一點濕潤,「你是真的老謀深算,和馬蒂爾德一起構思了多麽精密的計劃!其實你們不但沒有打算讓我走,甚至沒有打算讓我繼續活在世上,對不對?!你對我說,你身上沒有帶武器,那我從你行李中搜出的這支槍,是怎麽回事?!」

「仲夜……」

「住口!老老實實地告訴我,馬蒂爾德……她究竟打算把我怎麽樣!你準備在哪裏殺我!是在梵蒂岡博物館?還是……幹脆就在這裏!」

「不,你誤會了。」JIN搖了搖頭,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打算再隐瞞,「馬蒂爾德只是協助我而已,這一連串的事情,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的計劃。」

「仲夜微微睜大眼睛,肩膀在劇烈地顫抖著,「你……你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想讓你忘了仲景,想讓你心裏處處都填滿我的位置,」JIN擡起頭,淺灰色的眼瞳深深注視著仲夜,「仲夜,我愛你。只有這一點,我從來沒有欺騙過你。」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仲夜激動地叫起來,槍口狠狠抵住了JIN的額頭,「如果你也是組織的一員,就不會忘記我們最大的底限,比傷害,侮辱,诽謗,謀殺更加無法忍受的是什麽?是欺騙!你從頭到尾都在欺騙我,居然還想過要信任你的我簡直是個傻瓜!我……不會再讓你活在這個世界上!」

「那你開槍吧。」讓仲夜沒想到的是,JIN居然毫不猶豫地開了口。

仲夜愣了一下,随即搖了搖頭,「不,我不殺人。你站起來,走到屋外去。」

JIN沒有反抗,順從地站起來離開卧室。仲夜在身後用槍抵著他,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別墅,走到了外面的草坪上。

微冷的晨風讓仲夜全身起了一層顫栗,他不知道這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氣憤。偷看JIN的手機是他唯一一次窺視別人隐私的行為,但這個不齒的行為救了他的命。

他終於知道了心中不安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他痛恨JIN的殘忍無情,但更加痛恨愚蠢的自己。他居然還抱著一絲期待,期待JIN在他心目中能成為特別的人。

成為第一個,對他來說獨一無二的人。

多麽愚蠢的想法!

被仲夜的槍口頂著,JIN慢慢走過草坪,走向遠離別墅的懸崖。從這裏能看到遠處一望無際的森林,以及腳下陡峭嶙峋的山石。懸崖和森林的距離足有幾百米,如果從這裏跌下去,一定會粉身碎骨。

「你還有什麽要辯解的嗎?」逼迫JIN走到懸崖邊緣,仲夜冷聲質問。

「沒有,」JIN搖頭,「仲夜,這一切計劃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對於你的憤怒我也早有準備。既然是命中注定你會發現我的真面目,我也沒有必要再抵抗。」

「你他媽的……事到如今還有臉裝成一副受害人的樣子!」仲夜勃然大怒,「你他媽的真是惡心死了!我……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麽卑鄙無恥的人!」

「是啊,我既卑鄙又無恥,你不用再猶豫了,開槍吧。」

「你想的美!你知道我從來不殺人,妄想讓我殺了你,一輩子活在後悔和愧疚中嗎?!我才不會上當!」仲夜怒不可遏,「你──跳下去!從這裏跳下去!既然你這麽喜歡命中注定,這麽喜歡游戲,我們就來最後賭一把!賭你究竟會摔死,還是走狗屎運的撿回一條命!」

沈默地看著他,JIN向後退了一步。

一塊小石頭從他腳邊墜下懸崖,落進無底深淵。

「趕快跳!」仲夜又逼近了一步,手中的槍在顫抖。眼底溢出朦胧的淚霧,讓視線中的JIN變得模糊不清,他拼命眨著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他是盜賊,不是殺手,他從來不會将敵人置於死地。但這次他不會原諒JIN,他不能心軟,如果原諒了JIN,如果JIN今天不死在這裏,仲夜難以想象他又會怎樣的來誘惑自己,欺騙自己!

凝視著仲夜快要哭出來的表情,JIN的眼中充滿了憂傷,他搖頭嘆息。

「仲夜,真對不起。讓你這麽傷心,難過,生氣,并不是我的本意。一切事情的真相,你在最後的終點都能得到解答,如果我能死裏逃生,到時還會來找你的。那個時候,希望你不要再拒絕我。」

「你……」

仲夜還想說什麽,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JIN的身體,向後緩緩地倒了下去。

跌落在空中的情景在仲夜眼裏就像再也不能回放的慢鏡頭,冷風吹起JIN的衣角,只是在眨眼間,他的身體就墜下了懸崖,從仲夜的眼前消失了。

「JIN!──」仲夜扔下槍撲到懸崖邊,但在最後一刻他硬是停了下來。他強迫自己不去看,将情緒硬是停留在憤怒的這一刻,他不能後悔。

面對這個騙子,他永遠都不能後悔。

懸崖上回蕩著凄厲的冷風,曾經有過一瞬間的幸福。但命中注定必須孤獨的「深藍」,最終還是變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雙膝跪在草地上,仲夜的手指狠狠揪起了草皮。

眠之戀 尾聲 仲景的秘密(1)

意大利.羅馬.梵蒂岡博物館

前身為教皇宮廷的梵蒂岡博物館,始建於五世紀末。它擁有世界聞名的西斯廷小教堂,以及文藝複興時期藝術三傑之一的拉斐爾的作品陳列館,位於出口處的旋轉樓梯由米開朗琪羅親自設計,每天都會吸引無數游客。

而這裏,就是仲夜的終點。

在樓梯腳下一塊活動的石板裏,仲夜找到了一包東西。裏面包著名畫「梳妝的維納斯」,紅寶石「緋姬」,冬宮的琥珀項鏈,以及吉爾伽美什泥版的真品。

除此之外,還有一盤錄像帶。

JIN的死并沒有讓仲夜感到輕松,圍繞著他的謎團依然沒有解開。他是誰?為什麽在組織裏從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他掌握了這麽多訊息而且能力超群,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痛下殺手?……還有,最初那個神秘的寄信人,究竟又是什麽人?

──一切事情的真相,你在最後的終點都能得到解答。──

JIN跳崖前的最後一句話讓仲夜不得不在意,他似乎知道梵蒂岡的博物館裏有什麽,而且把它隐瞞了。

仲夜帶著那包東西離開了博物館,之後沒有返回香港的公寓,而是前往時尚之都米蘭。那是組織的據點所在,也是當年他被組織成員撿到的地方。馬蒂爾德可能還在監視他,他不能回家。

幸好他用積蓄在米蘭購置了一處房産,出於對過往的懷念,他打算退隐之後在這裏定居。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組織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會藏身在這裏。

回到住宅,仲夜将錄像帶塞進了租來的錄像機裏,然後窩進沙發抱著靠墊,緊張地盯著電視機屏幕。黑暗中晃動的畫面照亮了他慘白的臉,心髒劇烈地跳動著,嘴唇有些發幹,就算當年出道第一次工作的時候,仲夜都沒有這麽緊張過。

幾秒锺的雪花過後,屏幕上出現了陳舊的畫面。

仲夜微微睜大了眼睛,猛的站了起來。

靠墊掉在腳邊彈跳了幾下,但是他渾然不覺。曾經無數次猜想過會看見什麽樣的畫面,然而他終究沒有料到這樣的結局。

屏幕上出現的是他,年幼的他,年少的他……一直到成長為翩翩少年的他。他蹒跚地走在馬蒂爾德最愛的花園裏,牽著一個人的手。

而那個人是──JIN。

錄像裏的JIN比現在年輕很多,他溫柔,英俊而迷人,但絕不是仲夜記憶中自己的親哥哥──藍仲景的模樣。

畫面的內容幾乎都是他拉著JIN的手在花園嬉戲的場景,中間沒有聲音。只有在接近尾聲的時候,仲夜才聽見自己說了一句話,那是十幾年前仲景外出執行任務之前,他們的最後一次對話。

在那之後,仲景就再也沒有回來。

在錄像裏,仲夜聽到自己這樣說──

「仲景哥,如果你回來的那一天我認不出你,就請用最粗暴的方式對待我。雖然我的眼睛看不見,但是我會用身體的感覺記住你。」

他對JIN,這樣說。

是的,那時他的眼睛看不見。

仲夜頹然跪倒在地板上。他忘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也是解開JIN和仲景之間關系的,最關鍵的一環。他認不出現在的仲景,但記得他小時候的樣子,這不是因為現在的仲景變了,而是他只見過仲景小時候。

從被組織的成員撿回去,到他滿十五歲之前,這幾年裏,他的眼睛看不見。

他終於明白了一切。

所有真相都能在旅途的終點得到解答,JIN沒有騙他。

神秘的盜賊「深藍」,從那一天起就在世界上銷聲匿跡,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傳聞他已經在一次行動中被警察擊斃,但這一謠言始終沒有得到證實。

而遠離犯罪世界的仲夜,如理想中的那樣在米蘭定居,過著孤獨而寧靜的生活。可怕的組織和馬蒂爾德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在他面前出現。

香港GE雙子樓的那棟公寓變成了空屋,但每過一個月仲夜都會去那裏,住一個晚上。

不是在自己的公寓,而是在JIN的房間裏。

撬開房門對他來說輕而易舉,而裏面空無一人也在預料之中。他不相信從萬丈深淵跌下去還能撿回一條命,但JIN是無所不能的,或許他真的可以……

不,不會的。JIN已經死了。

仲夜并不後悔,是JIN欺騙了他,是他自己選擇了死亡這條路,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錯。如果他能早一點老老實實地說出真相,那他今天不會是這樣的下場。

從小浸染在犯罪的世界裏,仲夜相信自己早已忘卻了善良。但他忘不了JIN,如果有一個月他強迫自己不去JIN的公寓,就會輾轉難眠,噩夢連連。

這是他逼死了JIN之後,所應該受到的懲罰。

這樣的生活維持了半年多,那一年臨近聖誕節的夜晚,仲夜又回到香港,來到JIN的公寓。他孤獨地躺在他卧室的床上,那裏殘留著JIN的味道。那味道讓仲夜回想起他們共處的點點滴滴,有生氣的,但也有快樂的。

身體裏泛起熟悉的熱意,JIN的味道讓仲夜開始焦躁不安。就像他曾經說過的那樣,就算他的眼睛看不見,身體的感覺也會記住他。

手緩緩地移動到兩腿之間,仲夜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門鎖被打開的哢噠聲。

他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JIN,是你嗎?」

卧室外面寂靜了一會兒,走進公寓的不速之客沒有說話。這沈默的幾分锺,對仲夜來說就像一輩子那麽漫長。他屏住呼吸,聽見自己的心髒怦怦跳動的聲音。

緊接著,他聽到了那個溫柔如絲緞般的嗓音。

那個讓他迷醉的嗓音。

「是我,仲夜。我從地獄回來找你了。」

修長高挑的身影出現在卧室門口,仲夜立刻把手移到臺燈開關上。然而JIN出聲阻止了他:「不要開燈,我不想讓你看見現在的我。」

「為什麽?」

「從懸崖墜落的時候,我的臉受傷了。」

胸口湧起一陣悶痛,仲夜愧疚地低下頭。但是JIN并不在意,低柔的聲音依然像仲夜記憶中那樣悠閑:「這樣不是很好嗎?就像過去一樣。你雖然看不見我,卻深深地愛著我。」

「JIN,其實我不明白,」JIN的話立刻讓仲夜激動起來,「為什麽我失明的那幾年,一直把你當成了仲景哥?真正的仲景哥在哪裏?他是不是已經……」

「沒錯,真正的仲景,他早就已經死了。」

JIN毫不猶豫地說出真相,雖然仲夜早有準備,但心裏還是有些傷感。

「當年在米蘭貧民區裏發現你們的人,是我。」JIN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那時你們在大雨中靠著垃圾箱蜷縮在一起,都發著高燒。把你們帶回去的途中仲景就去世了,而你被燒傷了視覺神經,變得雙目失明。」

「仲夜,你不知道那個時候的你有多麽惹人憐愛,我一下子就愛上了你。是我在病床邊陪了你幾天幾夜,但你醒來的時候握住我的手,拼命叫我仲景。」

「我不願意被你認錯,但更不想讓你傷心。那時你還不滿十歲,還不太懂事。而我和仲景年紀相仿,在失明的情況下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認錯了人。為了一直留在你身邊,我懇求馬蒂爾德不要告訴你真相,讓我僞裝成你的哥哥,讓你能過的幸福。」

「我很愛你,但是我不願意以哥哥的身份來愛你,更加不會為了欺騙你而用整容手術之類的東西改變自己。我們之間虛假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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