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輪胎與地面摩擦的聲音非常刺耳,那輛疾馳而來的車堪堪停在溫時的身側。

“你找死啊!”司機從車窗裏探出頭,火氣極大地罵道。

溫時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晦氣!”司機罵罵咧咧地踩着油門走了。

擡起頭,溫時看到馬路對面的綠燈已經被紅燈取代,那紅色的燈光即使有雨幕的遮擋,也依舊刺眼。

溫時退回到馬路邊,等待綠燈再次亮起。

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讓肺部隐隐作痛,冰冷的雨水流進嘴裏,說不出的苦澀。

沒來得及熱身便像這樣拼命奔跑,腿已經有一點抽筋了,又酸又痛又麻,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休息,但是溫時抱緊懷中的紙箱,咬咬牙,努力忽視這種不适的感覺。

還不能停下,還沒有到醫院……

他低頭看着紙箱裏奄奄一息的小貓,眼神既清明又堅定。

“再等一會兒,加油……”他低聲呢喃着。

一輛黑色轎車在他的面前緩緩停下,接着,後座的車窗降了下來。

“溫時,為什麽我每次見你,你都這麽狼狽?”

商斯言坐在車裏,正皺眉看着他。

突然見到他,溫時本還有些怔愣,但随即聽到這話,他下意識地朝自己看去,抱着個破紙箱呆站在路邊,渾身還被大雨給淋了個透,模樣确實是狼狽極了。

現在是比之前幾次還要狼狽得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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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每次見到他,自己都這麽狼狽?

溫時一時有些恍惚。

“你在這裏做什麽?”沒等到他的回答,商斯言又開口道。

溫時想起什麽,猛一搖頭,連忙往前一步,俯身過去急切說道:“送我去寵物醫院!”

眼睛裏已是一片清明,毫無迷茫。

“什麽?”商斯言眉頭蹙得更緊。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以往總是清清冷冷的面容上,竟然罕見地透出哀求的神色。

雨水還在源源不斷地往下墜落,即便只是幾滴雨滴飄進來落在皮膚上,商斯言也感到了森冷的寒意,更別提整個身子都暴露在外了。

“送我去寵物醫院——”溫時又重複一遍,聲音嘶啞,“拜托你!”

他的眼睛眨了一下,睫毛上挂着的雨滴就這麽落了下來,仿佛落淚一般。

商斯言開口:“上車。”

溫時一把打開車門鑽了進去,顧不上打理自己,他急忙對司機說:“師傅,去和平路的寵物醫院!”

司機看向商斯言,用眼神詢問他的意思。

“嗯,就去那。”商斯言吩咐。

“是。”

車子再次發動。

商斯言向溫時看去,他能看到對方的身體因為寒冷的原因在瑟瑟發抖着,但是仍然小心翼翼地把懷中紙箱護得很好。

“那裏面是什麽?”商斯言斂眉,問道。

“貓……”溫時的呼吸粗重,“它受傷了。”

他說着,伸手将紙箱裏的外套掀了起來。

商斯言的視線探過去,外套底下确實藏着一只貓,黑灰色的皮毛髒兮兮的,空氣中還彌漫着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他還想再問些什麽,但是溫時在查看過紙箱裏貓的情況之後,便輕輕閉上了眼睛,表情略微有些痛苦,于是他便沉默下來。

車廂不大的空間裏,盡管兩人隔開了一些距離,但是從溫時身上散發出的陰冷寒意卻源源不絕地傳遞而來,即使只是沾染了一些也讓人覺得難以忍受。

“把暖氣打開。”商斯言說道。

司機依言将暖氣打開,出風口送來溫暖的熱風,驅散了那無處不在的寒意。

在這片沉默之中,溫時的呼吸漸漸恢複平穩,他睜開眼睛,扭過頭緊緊盯着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象,他的手握得很緊,手腕上的青筋都能清晰可見。

“喵嗚~”

微弱的叫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溫時的神情頓時變得無比緊張,伸手在貓身上輕輕拍了拍:“小花,加油,我們很快就到醫院了,你要撐住!”

這是商斯言從未從溫時口中聽過的溫柔聲音。

“喵~”

仿佛為了回應他一般,這一次的叫聲稍微大了一些,也比剛剛有力了一些。

溫時緩緩舒了一口氣,卻仍是緊盯着紙箱裏的情況。

但是沒過多久,車子的速度逐漸降低,最後停了下來。

“怎麽了?”溫時猛然擡頭問道。

“前面堵車了。”司機回答。

溫時擡頭去看,透過前擋風玻璃,他看到前面的路被其他車輛嚴嚴實實地堵住,連見縫插針的機會都沒有。

他四處張望一下,辨認了他們目前所在的位置,呢喃:“還有一個路口就到了。”

商斯言開口:“你不要急,看這個情況,再等一等就——”

他的話沒有說完,便被溫時直接打斷:“我跑過去!”

“什麽?”商斯言的眉頭緊緊鎖起。

溫時一邊開車門一邊快速說道:“謝謝你送我過來,剩下的路我自己跑過去就行了。”

“溫時——”

商斯言想要叫住他,但是他已經抱着紙箱下了車。

車門被重重關上,透過車窗,商斯言看到那抹纖細的身影在瓢潑大雨之中毫不猶豫地奔跑而去,很快便跑出了他的視線範圍。

“老板,我們接下來去哪?”司機回過頭,猶豫地問道,這人都走了,那他們還去寵物醫院嗎?

商斯言收回視線,輕輕嘆出一口氣,說道:“到前面的商場。”

去商場?

聽到這個新目的地,司機一愣,老板的原行程可沒有去商場這一項的。

難道是為了那孩子去的?老板對他可真上心啊。

司機沒有再多想下去,應了一聲,便回過身繼續開車。

溫時一路奔跑着,寒冷和疲憊已經讓他的體力消耗太多,但他不敢有絲毫松懈,一邊跑一邊尋找寵物醫院的所在。

當視線中出現寵物醫院的招牌時,他心頭湧起一陣喜悅,直直向着那個方向跑去。

幾乎是撞開擋在前面地玻璃門的,他一進入寵物醫院就直奔導醫臺,對着裏面的前臺急切說道:“請救救它!”

“好的好的,你不要急,我這就幫你叫醫生!”前臺拿起電話便通知了醫生。

很快,從裏面跑出來一名醫生,溫時連忙抱着紙箱迎上去。

“它怎麽了?”醫生掀開外套,看着底下可憐兮兮的小貓。

“它出了車禍,應該有三天了,左前肢的骨頭斷了,傷口也在發炎,一直沒有處理,其他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溫時一口氣把自己知道的情況說了出來。

醫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這個人在這麽緊急的情況下頭腦還挺清醒。但是這不看沒注意,一看吓了他一跳,這人渾身都濕透了,模樣也太狼狽了吧,不會有什麽事吧?

“醫生?”見他發愣,溫時喊道。

醫生回過神,連連點頭:“嗯,我知道了,你跟我來,先給它做個檢查,确定一下情況,然後确定治療方案!”

“好。”

溫時跟着他來到診療室,把小貓從紙箱裏小心翼翼抱出來後,醫生便對它進行了仔細的檢查。

随着檢查的深入,醫生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醫生,它怎麽樣?”溫時緊張地問道。

醫生搖搖頭:“情況比你說得要嚴重得多,要盡快做手術!”

“手術?”

“截肢手術!”

溫時沉默一下,面容突然哀戚起來:“它……會有事嗎?”

“不确定。”醫生又搖頭,“送來得有點晚,它的傷口已經深度感染,只能截肢保住性命,但是到底能不能保住,誰也不知道,我只能說我盡力。”

溫時用力握了一下手掌,點頭:“好的,拜托你了!”

“嗯!”醫生立刻便拿起電話準備聯系人,但是遲疑一下,還是轉過來說道,“要不你先去外面等着吧,看你的狀況也不太好……”

心知自己在這也幫不上忙,甚至還可能搗亂,溫時也不堅持,“好。”

他看着臺子上躺着的小貓,臉上流露出一絲不忍:“小花,加油,一定要撐過去啊!”

小貓一動不動的,只有胸口輕微的起伏在證明它仍存活着。

又看了它一眼,溫時邁步走了出去。

回到大廳,有不少寵物主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但是他沒有心情在意,找了個座位便坐下了。

身上的水還沒有幹,還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他坐的位置很快便積滿了水。

前臺拿了一盒紙巾過來:“我們這沒有多餘的毛巾,你就先用紙擦擦吧,不要着涼了。”

“謝謝。”溫時接過來,抽出幾張紙擦拭起來。

不過紙巾的擦拭效果實在有限,他擦了半天,身上仍然濕得難受,吸滿了水的衣服緊貼在身上,無處不在的寒意幾乎要侵入骨髓,冷得他牙根都在打顫。

之前的精神一直處于高度緊張狀态,現在雖然沒完全放松,但是也稍微松懈了一些,于是,那些被刻意忽略的不适感湧了上來。

頭很暈,肌肉很疼,胸口很悶,腳很酸,身體很冷……

所有的不适堆積在一起,讓他連稍微動一下都感到萬分痛苦。

他咬着嘴唇極力忍耐着。

“你不要太擔心。”前臺見狀,柔聲安慰他,“我們這的醫生都是很有經驗的,交給他們治療,你的貓會沒事的。”

“嗯。”溫時輕輕應了一聲。

見他不是很想說話的樣子,前臺也不多打擾,折身去倒了杯熱水給他,便回到導醫臺繼續忙自己的事情了。

溫時手裏捧着熱水,一口也沒有喝,只是借由這小小的熱源來溫暖着身子。

大廳裏的人來人往,有人抱着寵物進來,有人帶着寵物離去,不管是什麽樣的醫院,總是這樣繁忙的。

又有人推門進來,只是甫一露面,便吸引住了全場大多數人的目光,但是那人統統不予理睬,視線在裏面掃視一圈,看到溫時的身影,便邁步走了過來。

直到身前被一道陰影籠罩,溫時才後知後覺地擡起頭,看到不久前才分別的人又出現在自己面前,他露出不解的神情。

商斯言的視線在他的身上流連一遍,然後把手中的袋子遞過來,淡淡地說:“去換上。”

“嗯?”溫時看着遞到自己面前的購物袋,有些發愣,換什麽?

商斯言重複了一遍,這一次是命令的口吻:“把衣服換了。”

溫時這一次聽得分明,再向商斯言看去,對方的神色也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謝謝。”他接過購物袋,道了聲謝,便起身向衛生間走去。

到了衛生間,他進了一間隔間,從購物袋裏将東西拿出來,不止有衣服,還有鞋襪,從上到下,一應俱全。

而如他所料,這些上面的吊牌都還沒剪,可見是剛買來的。他雖然對時尚不太懂,但是也知道這些牌子的衣鞋價值不菲,就這麽随手買來給他替換,着實有些奢侈。

不過當下他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只得依言将衣服換上。

當換好衣服,他又發現了一件事——這身衣服不大不小,穿在他身上剛剛好,就連鞋子也是剛好合腳。

他低着頭盯着鞋子看了一會兒,輕輕吐出一口氣,把換下來的衣服鞋襪都收拾好,回到了大廳。

商斯言坐在原來他坐的座位上,見他回來了,指了指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溫時坐到他旁邊。

“醫生怎麽說?”商斯言沉聲問。

溫時垂下眼睛,輕聲說道:“要截肢。”

商斯言似有些詫異,但也只是平靜地應了一聲:“嗯。”

“是你養的貓?”片刻後,他又問。

溫時搖頭:“不是,是流浪貓。以前在壹娛樂的時候,喂過它一段時間。”

聽到他這麽說,商斯言蹙起眉頭:“流浪貓?為了只流浪貓,你……”

他一邊說一邊扭頭去看溫時,對方的眼神純粹幹淨,如同最深遠的夜空,不帶絲毫雜質。

他忽然噤了聲。

然而溫時卻在他的注視下,緩緩說道:“它想活下去。”

簡單的五個字雖然輕,卻很堅定,聽在耳中似有萬鈞之重。

商斯言什麽也沒說,收回了視線。

于是,無人再說話,兩個人只是靜靜地坐着,不對視,不交流,陌生人一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有急促的腳步聲來到他們的身邊。

溫時看過去,是先前的那位醫生。

他立刻站了起來:“怎麽樣?”

醫生的臉上有掩不住的疲憊,但是更多的是喜色,他說道:“手術成功了!”

溫時的眼睛驟然睜大,随後,嘴角揚了起來,眼睛裏也漸漸聚集起笑意,他點着頭:“嗯,謝謝你,醫生!”

“先不用道謝。”醫生說道,“雖然截肢手術是成功了,但是它還有其他症狀,情況不算太好,還需要留院進行後續治療。”

“那,它會有事嗎?”溫時緊張地問。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會好的。”

溫時松了一口氣,緊接着又問:“它現在怎麽樣了?我可以去看看它嗎?”

“可以。”醫生回答,“我帶你們過去。”

你們?

溫時向商斯言看去,他不知何時也起了身。

“帶路吧。”他說。

“好,跟我來。”醫生上前帶路。

跟着醫生來到寵物病房,見到小花正趴在病床上,身上還在輸液。于是溫時快步走過去,仔細一看,向來活潑好動的小貓吐着舌頭,整只貓的狀态病怏怏的。

“小花?”溫時輕聲呼喚它。

小花一點反應也沒有。

溫時朝醫生看去。

醫生解釋:“它剛做完手術,麻醉還沒消,等藥效過去就好——你可以摸摸它,讓它感受到你的存在。”

聽了醫生的話,溫時低下頭去,伸手在它的背上輕輕撫摸着。

他的動作輕柔,生怕稍一用力會傷到這只劫後餘生的小貓一樣。他一下一下地摸着,眼神逐漸變得柔軟,唇邊也噙着溫暖的弧度。

“你真棒呀,這麽努力地活下來了。”

他低下頭湊過去,抵着小花的額頭,輕聲說着。

“沒關系了,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如同呢喃一般的話語滿是柔軟的撫慰,聽得人心頭也跟着柔軟起來、商斯言看着眼前這一幕,竟生出一種不忍打擾的想法。

“這只貓的求生欲真的很強。”醫生在旁看得滿是感觸,于是感慨道,“我想它也一定是知道主人這麽拼命地想要拯救它。”

商斯言盯着溫時的臉,那上面是罕見的微笑,不張揚不刻意,只是一抹淺淺的弧度,便足以叫人移不開視線。

他收回目光,對着醫生一點頭,便轉身走出病房。

等到溫時從病房出來,來到導醫臺邊,對前臺說道:“醫生讓我來交一下費用。”

前臺笑眯眯地回答:“是那只做截肢手術的貓是嗎?”

“對。”

“它的費用已經交過了。”前臺翻了翻記錄,對他說道。

“咦?交過了?”溫時疑惑。

前臺指着一個方向:“就是你那個同伴交的。”

同伴?

溫時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商斯言坐在原來的位置上。

看到商斯言,溫時心中不能說不驚訝的,剛剛對方提前離開病房,他還以為人已經離開了,結果沒想到對方不但幫他交過了費用,還沒走在這裏等着。

他在等什麽?

溫時穩了穩心神,朝他走過去。

“嗯?”商斯言見他回來,問道,“看過了?”

溫時斂下眉眼,點頭:“嗯。唔——謝謝你替我交費,錢我要怎麽還給你?還有衣服的錢。”

瞥他一眼,商斯言淡淡地說:“不用。”

然後他起身,“走吧。”

“走?”

“我送你回家。”

“不用……”

商斯言回身看着他。

盡管沒有說話,但是被那雙深邃的眼眸盯視,令人不由自主地便向其妥協。

溫時邁步跟上。

出了醫院,這一場救援行動一共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此時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雨也已經停了,被一場秋雨侵襲過後,空氣中滿是冰冷的氣息。

商斯言走到路邊停着的一輛車邊,拉開車門坐了上去,溫時跟着上車,直到坐進去,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好像是換了一輛車。

想起之前他渾身濕透地鑽進來,身上滴下的水把坐墊弄得一塌糊塗的事情,他感到非常歉疚。

“對不起。”他捏緊雙手,轉向旁邊的商斯言,低垂着眉眼向對方道歉。

“嗯?”商斯言懶懶地瞥過來。

“之前把你的車子弄濕了,很抱歉。”

“沒事。”商斯言不甚在意的樣子。

“謝謝。”

對話本該到此告一段落,但是商斯言卻仍在看着他,那目光中充滿審視。

溫時慢慢握緊雙手。

良久,商斯言才開口:“那只貓你打算怎麽辦?”

“它的傷還沒有好,要等它傷好之後……”

商斯言打斷他的話:“你想養它?”

溫時默然。

看到這反應,商斯言已經明白了,沉下聲音說道:“溫時,我上次和你說過,我不禁止你管閑事,看來你是理解錯我的意思了。”

“什麽?”溫時怔怔地看着他。

“我不禁止你管閑事的前提是,”商斯言的眼神一凜,透出些許的鋒銳來,“不影響你的訓練,懂嗎?”

那鋒芒如有實質一般,紮在溫時的身上,隐隐作痛。

他艱難地點點頭。

“你明白最好。”

“但是我不能不管它!”

在商斯言的話音落下的同一時間,溫時堅定的話語也響了起來。

“嗯?”商斯言揚起眉頭。

迎着他的視線,溫時話說得毫不猶豫:“它現在還在治療中,需要人照顧,至少讓我在這段時間照顧它,之後我也會找人代為收養,将它妥善安置。”

一口氣把話說了出來,溫時的胸口劇烈起伏一下,他深呼吸了一下,繼續說道:“至于訓練的事情,請你放心,我不會耽誤,落下的訓練我都會補上,絕不會讓這件事拖慢訓練進度。”

“所以,請你答應我!”

溫時低下頭去,這是一個請求的姿态。

這個姿勢将後頸毫無防備地呈現出來,商斯言看到他纖細又白皙的脖頸,明明以往都是孤傲又堅定地挺直着,現在卻為了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甘願折下頭顱,将最脆弱的部分暴露給別人。

商斯言閉了閉眼睛,然後輕輕吐出一口氣:“溫時,你太得寸進尺了。”

聽到這話的瞬間,溫時的身體僵住,緊握的雙手也徒然地松開。

失望的感覺在心頭油然而生。

“但是,既然你做了保證,我就相信你一次。”

低沉的話語從頭頂上方傳來,其中似是夾雜了幾分無奈。

溫時猛然擡起頭,眼中有難以置信的驚喜,這個人答應了?

失望的情緒還來不及占據大腦,便被強硬驅逐,喜悅占據上風,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讓大腦一時有些失控,不知道該露出什麽樣的表情來應對現在的情況。

于是,溫時笑了。

商斯言在觸及到這個笑容的瞬間,不由地就是一怔。

他見過溫時笑,但那些笑淺淺淡淡的,都是點到即止,克制又隐忍。而現在這個近在咫尺的笑,卻是肆意又分明,只是單純表達喜悅,像初夏午後的陽光,明媚又溫暖,令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心口如同被小小的爪子撓了一下,不疼,但是酥癢的感覺順着血液流淌在身體各處。

商斯言的眼神愈發深邃起來。

猛然意識到自己好像高興過頭了,溫時連忙擡手掩在嘴邊,又低下頭去,嗫嚅着說道:“抱歉,我失态了。”

心髒在胸腔裏不安地跳動着,自己真的是得意忘形了,居然在別人面前露出如此失态的一面,這樣太不沉穩,不知道對方會怎麽想呢?

“沒關系。”

溫時聽到商斯言這麽說,慢慢地擡起頭來,發現對方已經将身體轉了回去,一副不欲多言的樣子。

“謝謝。”

又道了一聲謝,沒有得到回應,于是溫時也坐回去,扭頭看着窗外一閃而過的夜景。

接下來再無人說話,就這麽保持着沉默,車子開到了南湖的別墅。

“謝謝你今天幫了我,還有送我回來。我回去以後會把今天落下的訓練補上,請你放心。”溫時下了車,對他這麽說道。

聞言,商斯言的眼皮動了一下,卻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嗯。”

“那麽,再見。”

“等一下。”商斯言叫住他。

溫時停下:“還有什麽事嗎?”

“把你的東西帶走。”

“東西?”

司機下車繞到後備箱,從裏面拿出一個購物袋遞給他。

這是裝他那些換下來的衣服的袋子。

看到這,溫時才想起來在寵物醫院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袋子到哪去了,原來竟是不知什麽時候被商斯言叫人收走了。

“回去吧。”商斯言對他說。

“啊,好的。”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是溫時仍站在原地。

沒有管他,商斯言對司機使了個眼色,于是後車門關上,司機上車,不消片刻,車子發動。

目送着車子駛離自己的視線範圍,溫時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袋子,然後轉身向身後的別墅走去。

回到住處,他剛進門,王姨便從廚房裏出來了,見到是他,立刻迎上來沖他上下打量。

“小時,聽說你淋了雨,全身都濕透了,你要不要緊啊?”王姨緊張兮兮地問。

“嗯?聽說?”捕捉到關鍵詞,溫時質疑。

王姨點點頭,說道:“哦,是商先生打電話來說的,他還問了你的身材尺碼——你的這身新衣服就是他買給你的吧?”

對方問得直白,溫時也不好隐瞞,“嗯,是的。”

“我就猜是這樣。”王姨笑了笑,拉着他往餐廳走,“來吧,我給你煮了姜茶,你可要多喝一點才行。”

“好,謝謝王姨。”

王姨笑着說:“謝我什麽,這都是商先生的吩咐,要謝你得謝他。”

“咦?”

見他面露詫色,王姨了然地點點頭:“沒想到吧?你別看商先生外表看着好像挺不近人情的,但其實他人很好的,又細心又體貼,很會照顧人。”

說着,她想起什麽,神情變得有些懷念,“以前小尹在這的時候,總是狀況不斷,也都是靠商先生給他兜底收拾,就算這樣,商先生也沒和他生過氣。商先生人真的很好。”

“小尹?”溫時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名字感到好奇。

王姨卻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對他笑了笑,把他按在餐桌邊上,說道:“沒什麽。你在這等着,我去給你盛姜茶。”

“謝謝王姨。”

溫時坐在桌前,回想着王姨剛剛說的話,說實話,剛聽到王姨說商斯言細心體貼,他還有些意外,但是仔細一想,這與事實沒有出入。

商斯言确實是細心體貼的,雖然那總是隐藏在冷淡的表象之下,從而不易察覺。

而他一直以來,也都在受到對方的細心照料。

心頭忽然湧出一股異樣的感覺,太陌生,讓他分辨不出這到底是什麽樣的情感。

溫時擡手放置在心口,感受着手掌之下心髒略微有些快的心跳,慢慢抿起嘴唇。

“小時你看,這個貓鈴铛怎麽樣?”

林邵因拿起一串鈴铛,因為有所晃動,鈴铛發出清越的聲響,整個寵物店裏都能聽到。

看着他饒有興趣地把玩着鈴铛,溫時有些無奈:“你怎麽什麽都想買?”

“我要有貓了啊,當然得給它最好的了。”林邵因笑眯眯地說。

溫時從他手上拿過鈴铛放回去,否決道:“不行,鈴铛對貓的聽力不好。”

“好吧。”林邵因絲毫不感到沮喪,繼續看別的商品。

溫時對他的熱衷感到無語。

因為商斯言不準他養貓,所以在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他決定找人領養,而林邵因是第一個出現在他考慮範圍的人選。

在和林邵因說明情況之後,對方毫不猶豫地便答應下來,并且約了他一起去買寵物用品。

想起見面時他急不可耐的樣子,溫時失笑,都沒見到貓呢,就開始忙東忙西地張羅,看來以後會是一個合格的鏟屎官。

“這個定時喂食器應該也需要吧,有時候我課多來不及回家喂貓,用這個就行了吧。”林邵因一邊看一邊嘀咕。

“貓爬架也要的吧,小貓要多多活動才行。”

“貓罐頭……不知道小貓喜歡什麽口味的呢……”

眼見購物車裏越來越滿,溫時忍不住出聲提醒:“你是不是買得太多了?”

“多嗎?”林邵因渾然不覺。

“貓都還沒接來,就買這麽多東西,到時候用不上怎麽辦?”

“怎麽用不上啊,你看這些不都是很實用的東西嗎?”林邵因振振有詞。

溫時看着那三四個逗貓棒,不說話。

林邵因也不得不承認了:“好像确實有點多,不過我不是不确定小貓喜歡什麽顏色麽,幹脆都買了。”

“貓能分辨的顏色很少。”溫時提醒他。

林邵因看着他,忽然笑了。

溫時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怎麽?”

“功課做得很足啊。”林邵因壞笑着湊近他,“還說我是貓奴呢,你不也是?”

溫時面色不自然起來。

“我知道你一定很喜歡那只貓,否則不會來拜托我。”林邵因正色道,“我很高興你能第一時間來找我,我答應你一定會好好照顧它,連帶你的那一份一起,你就放心,好嗎?”

感受到他話語裏的真誠,溫時點點頭:“嗯。”

“好,既然你說多了,那我們今天就買到這。”林邵因說着又順手把一個罐頭放進去,“我們去結賬吧,然後去看看我的貓。”

“你是不是有點得意忘形了?”溫時瞥他。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走吧。”林邵因說完,便推着車往收銀臺走去。

兩人結完賬,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往停車場走,邊走林邵因邊感慨:“果然寵物的錢還是好賺啊,買了這麽點東西,居然這麽貴。”

“是你買得太多了。”

“你別光說我,你自己也往裏面放了好多東西,別以為我沒看見。”林邵因拆穿他。

“我買得都是必需品。”

“我買得也是必需品啊!”

溫時懶得和他争辯,快步走到車邊,指揮道:“後備箱打開。”

“你等等啊,我手裏都還拿着東西呢!”林邵因也趕緊追上去,把一只手裏的東西放下,掏出車鑰匙。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響起,在空曠的停車場顯得很空靈。

“你的電話。”林邵因順手把他手裏的東西都接過來,讓他好空出手來去接電話。

溫時皺了下眉頭,這個時候會是誰打電話來的?

掏出手機一看,是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他接通來。

“喂你好,是小花的主人溫先生嗎?”

那邊傳來有些急促的聲音。

溫時聽出來這是寵物醫院的那個前臺,于是說道:“我是,請問有什麽事嗎?”

林邵因把東西都塞進後備箱裏,再去看溫時,發現他保持着接電話的姿勢,臉色卻在瞬間變得煞白。

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頭彌漫。

“小時,怎麽了?”他問。

溫時對着話筒說道:“嗯,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通知我,我……現在就過去。”

聲音莫名有些悲戚。

“小時,怎麽了?誰打的電話?”見他挂了電話,林邵因又問了一遍。

溫時看過來,眼睛裏空茫茫的。

“寵物醫院。”他說。

“醫院打電話來幹什麽?不會是小貓醒過來鬧着要找你吧?”林邵因說笑着,想要讓氣氛輕松一些。

溫時搖頭。

“到底怎麽了?”林邵因見他的狀态着實不對,不由緊張起來。

溫時沒有回答他,而是看着後備箱裏那些剛買的寵物用品,輕聲說道:“把這些東西退了吧。”

“嗯?退了?”

溫時咬了咬嘴唇,好半晌才說出話來:“……用不上了。”

“用不上……”林邵因呢喃,然後猛然睜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溫時背過身,輕輕點了點頭。

林邵因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他搖搖頭,趕緊去查看溫時的情況。他和那個小家夥素昧平生都尚且有些無法接受,更何況是溫時呢。

“小時你沒事吧?”他的語氣裏是掩不住的擔憂。

深呼吸一口氣,溫時轉過來,林邵因看到他的臉,雖然依舊蒼白,但是并不悲恸,一如既往的平靜淡然。

“我沒事。”他搖頭。

“嗯,那就好。”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是林邵因心裏卻在暗自嘆息,怎麽可能會沒事,為什麽一定要逞強呢。

他看向溫時的眼神充滿了擔憂。

王姨打開門,看到來人,頓時露出笑容:“商先生,這麽晚你怎麽來了?來看小時嗎?”

商斯言點頭:“嗯,來看看他訓練得怎麽樣了。他現在在哪?”

“在練舞室跳舞呢。”王姨笑着把他迎進來,“小時這孩子啊,真的很用功,每天訓練都不落下,就算有時候出去上課,回來也要把耽誤的給練回來,你就放心吧。”

“不過……”說着,她又擔憂起來,“這孩子最近練得太兇了,幾乎都不怎麽休息,我看着都怕他把身子搞壞了。”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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