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道兄弟的去向了。”

蕭铎臉色猛地一沉。

端王妃見他一直不說話,不敢再說魏氏。反正自己會查,王爺要是疑心也肯定會查的,再無憑無據直指魏氏,那就成構陷有孕姬妾了。

因而哽咽道:“是妾身辦事不利,請王爺責罰。”

“責罰?你還好意思說責罰?”蕭铎暫且将查證魏氏的事壓下,涼涼看着她,一連串質問道:“要是阿鸾當時在馬車上,被撞傷、撞慘,甚至丢了性命呢?要是昊哥兒和婥姐兒,若被吓出個三長兩短呢?要是本王命理不濟,就那樣死在了馬蹄之下呢?”他目光似釘,冷笑道:“到時候,你死十次都不夠責罰的!”

端王妃眼前頓時一片黑,晃了幾下。

幕後黑手不光計謀歹毒無比,還陰差陽錯的害了王爺啊!又是怕,又是驚慌,眼淚簌簌掉,“王爺,妾身有錯。”心底有着無可分辨的委屈,“妾身只能發誓,絕對沒有做過謀害王爺和阿鸾的事,絕對沒有!”

蕭铎冷冷道:“馬車是從你手裏發出去的,馬房小厮也是從你手裏溜走的。”

“……”端王妃無力辯白,跪在地上雙膝發痛心發苦。

蕭铎看着叫自己滿心失望的嫡妻,冷笑道:“之前我還想着,寵着阿鸾在娘家住了一年,損了你的面子,所以滿月酒的事讓她再三退讓,算是敬重你這個嫡妻。”他問:“可你呢?就是這樣回報本王的。”

他這話其實有私心,之所以讓龍鳳胎的滿月酒上退讓,敬重嫡妻只是一小部分,更多是想平衡穆家和鳳家的關系,以及穩住王府的後宅。

可這種時候,端王妃哪裏還敢為自己分辨?伏在地上,一聲兒不吭。

“這事兒是不是你的手段,暫且兩說。”蕭铎深吸一口氣,忍住肩膀和手臂的一陣陣疼痛,咬牙道:“單說你身為王府主母,之前又和阿鸾鬧得僵,難道就沒有想過今天會出事?會有人趁機搗亂?便是為了你自己着想,也應該千仔細、萬仔細,早早的就把馬房的人和馬車看好,不允許出一絲纰漏啊!”

端王妃的頭垂得更低了。

蕭铎心下冷笑,穆氏連一個小小王府都管不好,更何堪管理更大的所在?若是自己真有那個問鼎的機會,讓她統領六宮,豈不是整天雞飛狗跳的?指不定今兒死個妃子,明兒摔一個皇子,那還了得?!

他冷冷的掃了一眼,“你有多少能力做多少事,本王不強求了。”嘴角勾了勾,帶出一絲譏笑,“往後好好做你的端王妃,撫育好崇哥兒,再照顧好賢姐兒和惠姐兒,把能做的都做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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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端王妃本就心驚膽顫的,聽着這話,不免多想了些,越想越是驚惶不已,“王爺,你這是……”

蕭铎淡聲道:“這件事,本王自己會讓人查的。”

端王妃一顆心落回了原地,又是愧疚,又是自怨自艾,“王爺,對不起……”

“別說了,別惹本王心煩。”蕭铎忍了厭煩,吩咐道:“等下讓人把東西都挪到梧竹幽居,那邊清淨。”沒直說不想看到王妃,已經算是給面子了。

端王妃張了張嘴,但最終……,卻是什麽話都說不出,默默告退出去。

蕭铎看着那有些搖晃的清瘦背影,在心底冷聲,“令嘉,你最好沒有摻和到這件事裏頭!否則……,別說本王不顧念夫妻情分。”

他繼而陷入沉思。

到底是誰在背後搗鬼?王妃?可是弄成這樣,她橫豎都是脫不了幹系的,-----或許她認為自己不敢休了她,所以就任性妄為?不不,這個主意并不是萬一遺漏的,王妃應該沒有那麽蠢,真想除掉阿鸾母子,她就應該再歹毒一些才對。

當然了,結論還得細細查證才能肯定。

而其他姬妾裏面,蔣氏、苗氏、魏氏三個裏面,到底誰最可能?或者說,自己在外面得罪了何方神聖,對方故意要搞得端王府雞犬不寧!

蕭铎心下一沉,首先想到的人是成王蕭湛!

當時情況那麽危急,他突然出現,固然是救了自己一命不假,----但如何解釋他剛巧就在附近?是早有預謀?還是知道阿鸾今兒要回王府,就早早的等在周圍,希圖看她的馬車一眼?呵呵,還真是癡情種子啊。

前者歹毒該死,後者該把眼珠子給挖出來!

但又仔細分析了下,如果蕭湛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那麽他就不應該露面,至少不應該出手相救自己。畢竟自己一死,整個端王府也就散了。他要是有點手段,搞個鳳側妃假死之類,指不定還能弄到成王府去呢。

那麽……,他就是單純癡情種子為見一面,早早等候着了。

所以,他才能那麽快的趕來。

救命的恩情自己記得,可是姬妾被人惦記的侮辱自己也記得。

蕭铎眼睛微眯,眸子深處似有“劈啪”閃電火花激射,在烏雲重重下,閃出一道道青白色的淩厲光芒,叫人不能直視。

很好,老七你可真是“情深義重”。

******

蕭铎先讓人去找了暗香齋的沉香,問了,一問三不知。

沉香跪在地上,回道:“啓禀王爺,我那兄弟在馬房做事,內院和外院男女有別,眼下魏姨娘又懷着身孕,跟前離不得人,我連暗香齋的門都沒有出過。”

盤問了好幾個下人,沉香最近的确一直跟在魏氏身邊,沒有人見過她去馬房。

蕭铎顧忌着魏氏的身孕,只得暫且壓下,反倒安撫她,“不過是按例問問,你不必驚慌,回去以後只管好生安胎便是。”然後讓王府大管事高進忠帶一隊人,再讓石應崇另帶一支人馬,分成兩路,內外打聽搜查,務必要把馬房小厮給找出來。

一時半會兒沒有消息。

原本推遲的三天的滿月酒日子,卻到了。

其實端王從馬上摔下的事,早就傳開,只不過對外只說輕傷不要緊,刻意将風波壓到了最小程度。到了滿月酒這天,蕭铎穿了一身深紫錦緞長袍,上繡皇子專用的四爪蟠龍紋,一切如常,只是左手挂了一個繃帶吊起來。

安王一見他這副樣子,不由打趣,“老六,你這是馴馬被馬撂了蹄子啊。”

蕭铎笑了笑,敷衍道:“本事不佳,改天多馴馴烈馬。”

“不要緊吧?”太子穿一身杏黃色的專屬尊貴龍袍,也是四爪龍,他身量稍微低一點,但身上的雍容氣度卻是難掩,關切道:“今兒就不勸你喝酒了。”

蕭铎欠身,“多謝太子殿□□諒。”又朝一身翡色江水雲紋的蕭湛笑道:“當天老七你走得匆忙,還沒來得及道謝。要不是你正巧路過救了哥哥,只怕哥哥就廢了,大恩不言謝,改天再去裏府上親自謝過。”

蕭湛的神色帶了幾分清雅,仿若一杆修長翠竹,從容欠身,“舉手之勞,六皇兄不必如此言重。”

氣氛頓時有點微妙起來。

兄弟幾個都知道,老六和老七有點那啥……,愛恨情仇,嘿嘿,不好說喲。

蕭铎心裏當然清楚,自己一提這事兒,會引得兄弟們猜疑不定。可是蕭湛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救了自己,事情是瞞不住的,還不如大大方方自己說出來。心下冷笑,他們不就是想看自己的笑話嗎?行啊,看吧,自己娶了兩個世家女擺不平了。

讓他們看個夠,自己倒要看看誰笑到最後!

片刻後,太子咳了咳,“那還真是不幸中的萬幸。”拍了拍蕭铎的肩膀,又拍了拍蕭湛,笑着說道:“咱們兄弟,出手幫幫忙也是應該的。”回頭瞪了安王一眼,“你今兒可不準亂灌黃湯,亂說話了。”

安王只做一臉憨厚傻笑,“是,是,我都聽太子殿下的。”

肅王道:“好了,開席吧。”

等幾位皇子都入了座,外面庭院的各家官員也紛紛入座,絲竹響起,菜肴盛上,又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熱鬧景象。

而內院裏,女人們這邊則更加熱鬧一些。

今兒是龍鳳胎的滿月酒,先不說鳳鸾出自奉國公府,也不說龍鳳胎稀罕,單說沖着皇上賜名這份榮耀,大家都得趕來湊個熱鬧啊。

打頭最尊貴的女眷便是太子妃,然後是肅王妃、安王妃、成王妃,然後是蕭铎的胞妹升平公主,皇室貴婦們坐了一圈兒。端王妃既是其中的一員,又是王府主母,專門負責照顧這圈兒貴人。

鳳鸾則負責招呼世家豪門的命婦們,裏面多半是親戚。

至于一般的官宦之家女眷,那就沒有優待了,被安置在外廳的分了幾桌吃酒,自有王府的管事媽媽們招呼,伺候的妥妥貼貼的。

大家正在寒暄客套剛剛落定,就聽一聲通傳,“郦邑長公主駕到!”

衆人都是吃了一驚。

好嘛,她這一來,皇室貴婦那圈兒都是她的晚輩,齊刷刷站起來行禮。公卿命婦和官宦女眷就更不用說,一個個的,都生怕自己落後一步,惹到這位性子跋扈驕狂的長公主,忙不疊的搶着起身。

太子妃先笑盈盈道:“大皇姑,原不知道今兒你老人家要來。”

“好好,知道你知禮。”郦邑長公主誇了一句,擺擺手,“你坐,不必讓位置出來給我,大夥兒都坐。”看向鳳鸾笑道:“我就說你是個有福氣的,果不其然,這就一男一女得了個好字。來,讓表姑婆坐你身邊。”

幾句話,就把衆人給安排了,把鳳鸾給穩穩當當的捧了。

在座的誰不是人精?誰是傻子?大家心裏都清楚明白,得,長公主這是給鳳側妃做臉面,撐腰子的,端王妃你就老老實實涼快着吧。

端王妃最近的确老實的很,除了之前吃過長公主打臉的苦頭以外,最近更是辦錯了事兒,讓丈夫失望至極,正是戰戰兢兢祈求平安的時期。不等長公主說話,便自動低眉斂目的,盡量當一塊不讓人主意的背景牆。

席面上,鳳鸾道了謝,“長公主殿下請坐。”把自己的主位讓了出來,然後坐了次主位,因為是在內院內廳,又讓人去把龍鳳胎給抱出來,“讓長公主殿下瞧瞧。”

今兒人多衆目睽睽的,郦邑長公主不像上次那樣張狂炫耀,沒拿什麽先帝遺物,而是送了一對足金的金項圈兒。上墜小金鎖,小金鈴铛,還鑲嵌了五色寶石,平常之中透出繁複華麗,仍舊是她一貫的風格。

鳳鸾道謝,“多謝長公主殿下厚賞。”

“不值什麽。”郦邑長公主是真的沒有看在眼裏,她滿不在意,瞧着奶娘抱了龍鳳胎過來,倒有了幾分興致,“讓我看看。”她伸手撥開大紅襁褓一點兒,看着裏面的兩個人參娃娃,衆人都表示感興趣過來圍着看。

“哎呀,這可真是喜歡人。”太子妃笑道:“難怪人人都想要龍鳳胎,瞧着就比一個讓人歡喜,兩個并在一起,真是叫人愛不釋手。”

安王妃笑道:“兒像母,女像父,真是好福氣。”

衆人笑語盈盈的,嘴裏都說着讨喜好聽的話兒。

郦邑長公主卻是怔了怔,看着昊哥兒,伸手道:“讓我抱抱。”

大朱氏趕忙小心翼翼遞了過去,讓她抱,緊緊貼在周圍守着,眼睛不錯一下看着,生怕這位嬌貴的公主抱不好孩子,有個閃失。

要擱平時,郦邑長公主見狀早就翻臉惱了。可她這會兒一直盯着昊哥兒看,根本沒留意大朱氏的神色,她的眼睛裏,閃着一抹淡淡的傷感之色。

不過轉瞬,竟然隐隐有了淚光。

衆人笑着笑着,忽地發覺長公主不太對勁兒,都是面面相觑。

過了片刻,郦邑長公主才回過神來,把昊哥兒交給了大朱氏,囑咐道:“好好照顧這個孩子,我很喜歡他。”察覺到了自己神色有異,擡頭嘆氣,“這孩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讓我想起了塔司圖,剛出生那會兒也是這麽乖巧。”

☆、93 何為嫡?何為庶?

郦邑長公主早年曾經和親北方,嫁給霍連部族首領,育有一子塔司圖,現在已經繼承了族裏王位,據說天生剛烈、兇猛彪悍,號稱蒼北之狼。長公主在兒子長大成人,并且坐穩位置後,便以人老了要落葉歸根為由,請求返回中原。

先帝為了接女兒回來,連着三年對霍連部賜予雙倍恩賞。

郦邑長公主之所以這麽跋扈驕狂,除了她為國做出犧牲和先帝的原因,有一子在北方部落為王,也是叫皇帝和朝臣們忌憚的。霍連雖然不大,不至于對朝廷構成威脅,但若是北方邊境常年戰亂,亦是不小麻煩。

鳳鸾還記得,前世長公主死後,霍連邊境就一直戰亂沒有停過。

眼下長公主這麽一解釋,衆人都是了然,對嘛,人家想遠方的兒子了,又是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見到,傷感一下情理之中。

郦邑長公主笑了笑,“瞧我,大喜的日子讓大家不痛快,該罰,該罰。”側首對鳳鸾笑道:“罰我一杯好酒,如何?”

鳳鸾溫婉笑道:“長公主殿下想喝酒,自然有的。”

心下微微覺詫異,長公主明明是很淩厲霸道的人,為何對自己這般溫和?好似長輩一樣,不光兩次維護自己,說話亦是和顏悅色的。更奇怪的是,昊哥兒怎麽可能和塔司圖長得像?先不說中原人和霍連人的面相差異,就算塔司圖像長公主,瞧了瞧,那也和昊哥兒不相似啊。

雖迷惑,卻不敢問,只當她真是的是想念兒子了。

郦邑長公主喝了一杯酒,然後掃了掃宴席規格,眉頭皺起,“我最近胃口不好,還是回去吃點清淡小菜。”

鳳鸾笑道:“今兒多謝長公主殿下親自過來,還沒吃上幾口熱菜,就要走了。”起身要送她出去,衆人也都站了起來。

郦邑長公主擺擺手,“不用送。”臨走前,掃了端王妃和穆夫人一眼,跟眼刀子似的刮了刮,也不言語,鼻子裏冷笑一聲走了。

端王妃表情還好,忍得住。

穆夫人不免有點臉色發白,----父母還在的時候,鳳家和這幾位皇親走得比較近,自己有去過這位表姑的長公主府的,知道她地位尊崇、為人厲害,滿京城都找不出人敢跟她較勁兒。

今兒才知道,這尊惹不起的神佛也是向着鳳家,向着侄女鳳鸾的。心中又苦又澀又害怕,更為女兒擔心,有個如此的世家女側妃在王府,女兒今後要怎麽做王府主母?怎麽壓得住啊?不成,得想個法子才行啊。

穆夫人胡思亂想之際,郦邑長公主早就走遠了。

她剛到剛到內院和外院交接的二門上,便看見一個身影急匆匆過來,來人面含笑容打招呼,“大皇姑,怎麽剛來就要走?不多坐坐。”

“老六。”郦邑長公主揮了揮手,攆退下人,然後目光淩厲的朝他一掃,“那天我說的話,你都忘了?”

蕭铎心裏一緊,陪笑道:“什麽話?大皇姑交待的事,侄兒不敢忘。”

“哦,是嗎?”郦邑長公主冷笑道:“我聽說,昊哥兒和婥姐兒的滿月酒,是按崇哥兒的八成辦的,起先還不信,特意過來瞧了一趟。”指着他的鼻子問道:“沒想到竟然是真的?!你說說,這是什麽意思。”

“是這樣的。”蕭铎趕忙解釋,“侄兒想着阿鸾在鳳家住了一年,算是違例不說,外頭還傳言是王妃容不下阿鸾,多多少少讓王妃委屈了。所以,就想着讓阿鸾退一步,大家和和氣氣,回來以後相處就更融洽了。”

“呸!”郦邑長公主啐道:“阿鸾為什麽要退一步?她是為什麽出去的?還不是被王妃母女幾個逼走的嗎?她還好意思委屈了!”

蕭铎知道自己這位姑姑不講道理,不得已,只得搬出規矩來說,“不管怎樣,崇哥兒畢竟是嫡長子,昊哥兒是庶出,所以……”

“哈哈!”郦邑長公主一聲大笑,眼風似刀,“庶出?”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了勁兒捏住,附耳低聲,“何為嫡?何為庶?你怎麽不想想自個兒?!”

蕭铎原本正在吃痛皺眉,聽得這話,頓時目光一驚連痛都忘了。

以前有關郦邑長公主和鳳家要扶植自己,登上那個最高的位置,還只是心裏隐隐猜測而已。因為事關重大,又不能直接開口詢問,一直擔心怕是自己想多了,打算多觀察一段時間,看清楚他們的意思再作打算。

但此刻郦邑長公主的這番嫡庶的話,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他們要讓自己參與奪嫡!

郦邑長公主年逾半百,卻穿了一身绛紅色的五彩牡丹紋通袍,長身寬袖,金線勾勒出漂亮的牡丹花瓣形狀,在陽光下爍爍生輝。她的确不再年輕,臉上有了歲月留下的痕跡,可是那雙眼睛,透着天生的雍容華貴和驕傲。

她的聲音清脆宛若金器碰撞,輕笑道:“如何?想通透了沒有?”

蕭铎的眼睛亮了,整個人似乎都跟在亮了起來。

郦邑長公主松開了他的胳膊,悠悠道:“我不是那種真不講理的人,你現在要韬光養晦,要維護王府後宅的和睦,不攔着你。”在他心口戳了戳,“但是,阿鸾不是用來受委屈的,昊哥兒和婥姐兒更不是給別人墊腳的,你明白嗎?”

蕭铎緩緩擡眼,目光堅定執著,“侄兒明白。”

“明白就好。”郦邑長公主鬓角的鳳釵垂下赤金珠兒,在陽光下閃爍,照得她的笑容頗有深意,“明白人兒,才招人喜歡呢。”言畢,招呼随從一路迤逦而去。

蕭铎緊緊握住了自己右手,指甲嵌入掌心,這樣才能保持平靜神色。

郦邑長公主的意思很清楚,既然要扶植自己上位,那麽她和鳳家要求的回報就不是一個王府側妃,更不是一雙王府庶出子女!

若自己一輩子都只是端王,那麽只要王妃和崇哥兒不犯大錯,将來自己走了,整個王府都是他們的;可若是自己登上了那個位置,皇子們之間,哪有論嫡庶就老老實實不争的?從古至今的皇帝,真正以嫡長子繼位的不過寥寥。

蕭铎定下神來,不得不重新考慮一些長遠問題。

奪嫡的成功幾率有多大?風險有多大?這些都先不用考慮,就算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這其中的風險和回報有多驚人!而自己一旦真的開始這步,就必須考慮穆家和鳳家的位置,考慮王妃和阿鸾,考慮崇哥兒和昊哥兒,----他們都是天然敵對相争,不是自己兩邊安撫就能解決的。

鳳家和郦邑長公主、襄親王一派,費勁全力為自己謀劃,所圖的……,當然是再下一任的潛龍!若是叫他們費心費力,最後的果子卻讓穆家摘走,怎麽可能答應?那必定是一番天翻地覆了。

真的到了那一步,自己必須斬釘截鐵做出一個取舍。

“王爺。”小厮過來傳話,怕挨罵站得遠遠兒的,“安王殿下急了,說王爺這個主人家怎麽跑了?王爺要是再不過去,他們就要走了。”

“好,本王知道了。”蕭铎收回心思,有關将來的安排,不是片刻能琢磨好的,還是先應付了煩人的兄弟們再說。他低頭,輕輕“咝”一聲,姑姑還真的下狠手捏啊,真痛,忍了忍痛走了。

到了前面,安王叽叽喳喳問道:“去哪兒了?去哪兒了?”

蕭铎知道回頭瞞不住,笑道:“剛聽說大皇姑過來,我說去接她過來,好跟咱們兄弟幾個說說話,哪知道她一陣風似的,剛來又走了。”

“大皇姑過來了?”太子蕭瑛問了一句。

“是啊。”蕭铎笑道。

諸位皇子們都是目光閃爍不定,各有一番思量。

英親王雖然死了,但是襄親王和郦邑長公主還在,他們和鳳家是親戚。再照今兒郦邑長公主過來的情形來看,自然是看望鳳氏和龍鳳胎的,也就是說,這一對皇叔皇姑是支持鳳家的,間接的……,就是站在端王府這邊了。

除了蕭铎,另外幾位皇子都有一點酸酸嫉妒。

******

蕭铎原打算在梧竹幽居養一段日子的。

反正他手上、肩上都是傷,鳳鸾那邊又說要再等一個月,加上之前他想冷靜冷靜來着,所以這幾天,一直都歇在梧竹幽居。

蒹葭見他要長住下來,自是高興,但是沒過幾天,她的美夢就醒了。

滿月酒後,蕭铎一進門便吩咐,“把書案上要緊的東西收拾一下,送到暖香塢,今兒晚上在那邊安置。”

蒹葭以為他是因為龍鳳胎做滿月酒,特意給鳳鸾面子,想着過了今晚就回來,因而笑道:“王爺平時都在書房辦事的,不過是晚上過去暖香塢歇歇,何必費事?不如還是放在書房吧。”

蕭铎眉頭一挑,“讓你收拾就收拾!”

蒹葭八歲入宮做了小宮女,當時蕭铎六歲,從他身邊的玩伴小宮女做起,一直做到今天的書房大丫頭,差不多有二十年時光。不論是端王殿下的性子、喜好,甚至他的一個小動作,一絲小情緒,那都是了如指掌。

當即二話不說,轉身就去默默收拾東西。

而蕭铎,對這個從小伴着自己一起長大的丫頭,亦要稍微客氣幾分,緩和神色解釋了一句,“最近事多心裏煩,火氣大。”以他皇子龍孫的身份,以及平素清高孤傲的性子來說,肯對一個丫頭解釋,那絕對是破天荒的纡尊降貴了。

除了蒹葭,任何一個丫頭都不會有這個待遇。

蒹葭轉身過來微笑,“我知道。”輕聲曼語安撫他,“王爺每天操心的事不知多少,費心思、生閑氣,上火自然是難免的,我去給王爺泡一盞清熱敗火的茶。”

蕭铎并不急着走,坐下颔首,“不要杭白菊。”

之前因為王妃不顧十年夫妻情分,搞得王府烏煙瘴氣,他就打翻過杭白菊,最近對王妃上火的很,更不想看着杭白菊生氣,免得連喝茶的興致都給敗壞了。

蒹葭笑笑,“好。”另外換了別的端上來,然後繼續去收拾書案上的東西,書房裏雖然還有別的小丫頭,但她不願意假以人手。

蕭铎喝完了茶,沒有急着走,而是一個人獨自坐着出神。

想思考,卻又靜不下心來。

他擡頭道:“你彈一支舒緩幽靜點的曲子,再點一炷寧神香。”

“好。”蒹葭先去點了香,然後抱了古琴出來,在不遠處的低低小長幾上放下,自己坐在蒲團上面,彈了一支《梅花三弄》。她的手指纖細修長,指尖技法娴熟,曲調幽雅寧靜,在她臉上,有了和平時不一樣的孤高氣韻。

悠揚婉轉的琴音,仿佛潺潺流動的林間小溪水,又好似清風吹過樹林,讓人不由自主的沉浸其中,心神随之安寧下來。

在旁邊的紫金錯紋的瑞獸小銅爐裏,香煙袅袅飄散。

蕭铎緩緩閉上了眼睛。

将來何去何從?如何抉擇?他在心裏不停的問着自己,一遍又一遍,時間就這樣伴着琴音緩緩逝去,不知道過了幾許。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了。

蒹葭擡頭,不顧手指陣陣發麻,柔聲問道:“王爺還要聽嗎?”

“不了。”蕭铎眼裏透出一絲撥開迷霧的清醒,目光堅定無比,像是已經在心裏做了決定,起身道:“你把東西交給丫頭,我去暖香塢了。”

蒹葭起身,将包裹交給了跟過去的丫頭。

她親自送蕭铎送到梧竹幽居院門口,方才停住腳步。

望着那個看了足有二十年的男人,眸光微微浮動,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不見,方才轉身回了屋。然後走到佛龛前面上了一炷香,跪在蒲團上,閉上眼睛輕輕祈頌,“佛主在上……”她低聲喃喃,口中念念有詞許久,最後道:“信女願意折壽一半,換得王爺避開兇險災禍。”

******

“王爺來了。”寶珠欣喜的聲音,在外響起。

鳳鸾先是有點意外,繼而想想,今天是給兒女們做滿月酒的好日子,他過來給自己做做臉面,也就不覺得意外了。再說了,郦邑長公主今天才來過,蕭铎總要給長公主和鳳家幾分面子的。

想明白了,不由勾起嘴角輕輕一笑。

蕭铎一進門,便看見一張笑靥如花的清麗臉龐,“阿鸾。”他走近,在美人榻的另一頭坐下,問道:“今兒累不累?”

鳳鸾明眸裏光線一閃,呵呵,往後自己不是嬌嬌了麽?面上并不流露半分異色,只是甜甜笑道:“有點累的,還好。”關切的看了看他的胳膊,“王爺身上有傷,要不要到床上躺着歇會兒?”

蕭铎搖頭道:“不用,只是有點疼罷了。”

鳳鸾知道他性子挺大男人的,并不勉強,轉而說起閑篇,“今兒可真是熱鬧,昊哥兒和婥姐兒得了許多好東西,看得我眼花缭亂的……”她語音一頓,心底深處,忽地生出一絲難抑的淡淡難過。

歡情薄,前世今生他都是一樣。

為了掩飾自己的些許失态,起身道:“看我,忘了給王爺上茶了。”

蕭铎一把抓住她,“怎麽了?”

鳳鸾眼睛裏有點酸澀,不好掩飾,索性仍由淚珠兒滾了出來,她轉身,蹲在他的身邊輕聲嗚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傻乎乎的沖上去,怎麽會害得六郎受傷?都是我太笨了,太蠢了,淨會給六郎添亂惹事。”

蕭铎本來就是理虧,再聽她哭得這麽可憐,把過錯都往她身上攬,心底不免更加愧疚了幾分。他的心裏也不好受,忍了忍,浮起笑容托她起來,“傻嬌嬌,看你在說什麽胡話呢?那種情況下,換做別的婦人早就吓哭了,早就躲遠了。你是擔心我才會沖上來的,我怎麽會怪你?好了,別哭,這不是你的錯。”

是嗎?鳳鸾心下輕笑,不是我的錯,可我卻亂了你的心智啊。

所以,你這兩天借着養傷對我避而不見。

蕭铎又道:“快起來。”他的語氣裏,帶出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憐愛,“你才出月子沒幾天,仔細跪壞了腿,有什麽話起來好好說便是。”

鳳鸾方才借勢站了起來,擦了擦淚。

雖然兩人言好,但空氣裏,氣氛微微有些不一樣了。

就好似一鍋正在熬制的糖漿,突然斷了火,哪怕現在又重新起火繼續熬,也終究端了火候,差了那麽一絲絲味道。

鳳鸾在一瞬的難受過後,反倒慶幸,慶幸前世今生的蕭铎都是一樣的人,轉身去端了他愛的茶,“六郎。”她很快再次入戲,一臉擔驚受怕的樣子,嬌怯怯問道:“那你真的不生我的氣了?真的,真的嗎?”

蕭铎心裏是有一點愧疚的。

本來嘛,自己動心怎麽能怨得上她呢?不能因為她太好,就是錯吧。

見她這麽怯怯的,反倒更添幾分憐香惜玉的心情,溫和道:“沒有,你想多了。”他面帶微笑撒謊,“我從來都沒有埋怨過你,就是這兩天身上疼,又想着你在照顧哥兒姐兒他們,就沒找你。”

伸手摸了摸那烏黑的發絲,白嫩的臉頰,“嬌嬌,我沒生你的氣。”

除了因為奪嫡而做出的決定以外,本身亦是喜歡她的,如此嬌俏可人、溫柔體貼的如花美眷,如何能夠不喜歡?只要自己往後保持理智,就可以了。

鳳鸾嬌嗔,伸出纖細的小手指,“拉鈎,一百年不許變。”

蕭铎搖頭笑了笑,雖然幼稚,但還是像孩子一樣和她拉了勾勾,一大一小,兩根手指緊緊纏在一起,仿似……,永不分離。

******

隔了幾天,在一個和平常沒兩樣的日子裏,鳳鸾過去葳蕤堂請安,忽地發現王妃身邊多了一個婦人。約摸半百左右的年紀,身量瘦小,目光卻是炯炯有神,仿佛一盞明亮的探路燈,能将所有人心照透。

“宮嬷嬷?”鳳鸾詫異道。

☆、94 人間明珠

端王妃不免露出驚訝之色,問道:“宮嬷嬷今兒第一天過來,阿鸾……,你怎麽會認得她?”看了看宮嬷嬷,“你們從前見過?”

宮嬷嬷笑道:“并沒有。”

鳳鸾知道自己說漏嘴了,也回笑道:“沒有見過,剛才聽外面小丫頭說了幾句,想來就是她了。”

自己是前世見過宮嬷嬷的。

那時候,自己在宮裏做了八年宮女,雖然是不入流的小角色,但是宮裏有名頭的人物,還是清楚一二的。

宮嬷嬷最開始服侍馮賢妃,她頗有些本事。馮賢妃娘家一般,相貌不算頂尖,膝下只有兩位公主,沒有皇子。但卻能夠屹立宮中幾十年不到,還能混到賢妃的位置,實在算是一個異數,其中就有這位宮嬷嬷的功勞。

馮賢妃死後,宮嬷嬷因為對手太多壓制着,又失了主子,沉寂了一段時間。

按照前世軌跡來推算,她不久就會調到一位梁貴人身邊,這位梁貴人,就是皇帝晚年時期最得寵的麗嫔!在後宮裏,但凡能夠寵冠一時的嫔妃,除了家世,除了自身容貌以外,各種謀劃肯定少不了的。

麗嫔能夠獨占皇帝最後幾年的時光,宮嬷嬷功不可沒。

可她現在卻來了端王府!這裏面的水可就深了。

鳳鸾面含微笑,心思飛快轉動不停。

“小丫頭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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