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帝睡糊塗了,此地是‘琉璃宮’,如今已踏入卯時,天帝還需得上朝。”鳳栾曦不甚自在地推拒了他的示好,昨夜入睡前他已是極為霸道地摟着她入睡。
聞得上朝,天帝沒撤地自床上爬起來,鳳栾曦施法撤了仙障,青鸾與慶諾神官早已衣着整齊地恭候多時。兩人領着仙童仙娥有序地步入寝室,鳳栾曦在青鸾的巧手之下很快就梳洗完畢,從屏風後出來已是往常的端莊天後。
穿着整齊的天帝披頭散發地示意她前來他身側,天帝伸手輕撫她的滿頭珠翠,那張瓜子臉并無因着有孕而圓潤,長指撩開發冠上的璎珞,他忍不住地在她光潔的額上印了一記。
“天天帝,慶諾神官與青鸾尚在,天帝豈能”她臉頰緋紅的瞥了他一眼,慶諾神官與青鸾尚在,他豈能這般孟浪地做出這些有違規矩的孟浪之舉。
青鸾雖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奈何也是個很是眼緊宮外的流言蜚語,每每她在聽到什麽回來便是一張苦悶相。今日被她窺見天帝這般行徑,也不知被她當作何等談資。
被點名的慶諾神官與青鸾早就各自假裝忙于手邊之事,若此刻還不懂如何管住自己的嘴巴,他們也算是白吃了鈞天的香火了。天帝與天後重修秦晉之好乃是一等一好事,他們豈能這般沒有眼色地去嘴碎些什麽?
懶理慶諾神官與青鸾雙雙杵在這兒,他拉着鳳栾曦到梳妝臺前,執意讓她替他束發。他靜靜看着通經之內的彼此,享受着此時此刻難得的和睦——他期盼已久的夫唱婦随。
“好歹也是當了爺字輩,怎好這般恣意妄為。”鳳栾曦手中的玉梳力道頗為适中地梳着天帝頭發,天帝的發很是柔順,可要挽成發冠便要花些時間。那夜之事份屬意外,興許被元安陽那些話刺激得不輕,是以昨夜又再從心一回,也順了天帝期盼的一夜缱绻。
對于鳳栾曦挽發的手藝,天帝本就很是喜歡,黛絲不懂這些,是以在東荒之時皆是他徑自束發。許多時候他覺得黛絲很愚笨,若非遇上他,這輩子她怕是只有被欺負的份兒。然則,天宮中的孩子不僅僅有怡樂元君,鈞天天闱之內更有一票天妃、天嫔在,她們的孩子尚且需要照料。
“這北海公主也不知作何種想法,兒子不過三萬五千歲卻任由他弄出個孩兒來。”天帝想到此也是自覺頭痛,綿延子嗣之事雖是天職,奈何那小子自身歷練也少,如今卻是招出這麽一樁,着實過分地子承父業了些。天孫百日宴,他縱然很是不爽皇子這般,奈何這北海水君的顏面終是要照料些。
鳳栾曦聞言不過略略挑眉,北海公主一月前便沒少在她這兒哭哭啼啼,這孩子自身課業也自顧不暇,如今這孫兒更是成了燙手山芋,連孩子也交由北海公主這位奶奶照料,着實沒個擔當。天帝也算是個東西,至少在怡樂元君的照料上很是上心,明知她是見不得人的私生女,卻敢對外訛稱她是親侄女養在九重天宮。
“你可是覺得我這父君當真很是可笑?我料想着攆他去昆侖山學藝,終日在天宮胡作非為也非好事。”五皇子雖是他所出,奈何也到了反叛的年歲,誠然他當年也不見得要比這個孩子好些。
“确實如此,這孩子乃是天帝的第五位皇子,是以天宮的神尊總得給予天帝三分顏面。不若讓他去昆侖山歷練,不求術法能有多大的本領至少學做一個有擔當之人。”她随口一說,對于五皇子之事,鳳栾曦也不好說些什麽,她雖是嫡母奈何北海公主才是其生母,越庖代廚之事誠然她還是少去做一些,免得又招惹了北海公主的不快。
“此事我自會給北海公主細說,你對外宣稱身子不适,免得她前來煩擾。”天帝沉吟,勞師動衆之事,這北海公主倒是能張羅,而為孩兒前程之事卻總是拖沓。
說到底還是舍不得孩子去歷練,天族的孩子哪個不是四處求學歷練的?當年他被冊封為太子後便終日四處到各位真皇處學習、歷練,何來這般嬌氣地終日膩在生母身邊不知長進。
“她不過是尋常母親,舍不得孩子乃是常事。天帝無需過于強硬地逼着她,免得物極必反。”鳳栾曦嘴裏說得很輕巧,可內心早已絮亂地胡思亂想,不知黛絲可曾這般給他梳過發呢?又或是他可是終日這般溫柔地與黛絲說些心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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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得“尋常母親”四字,天帝難免想起當日他賜死怡樂元君,黛絲乃是何其傷心欲絕。那一刻他自覺寧可黛絲聲嘶力竭地哭訴他無情,也比此刻的側忍更讓他舒坦些,看着她這般側忍,他的心也跟着揪着發痛。他知道在黛絲眼中,他便是她的唯一,只是在他賜死了怡樂元君死後,她的笑容越發少了。
“若我不忙之時,我便多些過來你處坐坐。至于黛絲,她已因着怡樂元君之死而毫無生氣,你權當她是雲煙,她們見我不冷不熱便不會為難于她。”
“妾身無礙,只是她們不過是鬧鬧神緒,過些日子便會沒勁。天嫔神緒不穩,天帝當真要時刻陪伴身側,畢竟她在鈞天已是無依無靠。”鳳栾曦暗自懊惱,說話之時她的內心泛起一陣酸氣不适,誠然無依無靠的除卻天嫔黛絲,尚有她鳳栾曦也是這般。所謂的自由翺翔何嘗不是無家可歸的修飾?
本以為黛絲會因着怡樂元君之死而待她這位天後心存恨意,不想她似乎當真是不欲再去争奪什麽般。這般懂事的神女,天帝的心思豈有不拴在她身上之理?她才是明媒正娶的嫡妻卻過得比妾室還要窩囊,妾室尚能得到天帝的半分假話,而她鳳栾曦若非意外有孕實情是難以借得他一絲憐憫。既是無情,又何來相濡以沫?
“她們都鬧了兩個月之久,何來沒勁?你也無需替她們辨析。你受了委屈不妨與我說說,或是抱着我哭一哭也好。”黛絲已卑微至此,一衆天妃、天嫔尚要如何方是舒心?東海公主之事若未能讓她們醒悟,那他也當真要再以儆效尤。
他知道黛絲曾去求見過玄水真君的君後,欲要當個幹娘彌補怡樂元君之錯,玄水真君的君後許是待她心存芥蒂終是不曾答應,最後也不過是讓其多去走動。奈何要在赤霞宮走動,就需得經由玄水真君點頭,要這頭老燭陰颔首着實難于登天。
“這些後宮女子本就求的不多,不過是要權衡彼此,而非一枝獨秀。你若能多去陪陪她們,她們便不會再滋事了。”當她終是停下手中的玉梳,小心翼翼地為他簪上漢白玉所雕刻的龍冠。為天帝,為人夫,為人父,這些年也虧得天帝蓄了胡子好去遮擋自身的年青儒雅,如今的他不過是個十四萬歲的神君。
說來也委實可笑,勾陳帝君與玄水真君皆是個幾十萬歲的老神君,卻樂于以素淨的臉容示人,反觀他不過是有了孩兒而特意蓄胡子裝老練的模樣。許是久不見他素淨的臉容,連她也以為他已到了勾陳帝君那般的年歲。
“那你呢?平日裏你見我最少,為何不曾見你這般跟我置氣?是不敢還是不願意?”天帝失笑地看着她良久,期間他不時小心翼翼撫摸着她的小腹。
待得天帝離開,這邊廂的天妃、天嫔也前來請安了。對于天帝昨夜留宿于“琉璃宮”,一衆妃嫔臉上乃是止不住的幸災樂禍,一則天帝徹夜留在“琉璃宮”內而不再半夜溜去天嫔黛絲處,二則天嫔黛絲聞說獨守空閨了一夜之長。如此兩則已然讓鈞天後宮天闱一片止不住的熱嘲冷諷,誠然這兩個月來黛絲的“一枝獨秀”已讓衆人越發不滿,如今聞說昨夜之事自是個個樂得如花般嬌豔。
鳳栾曦看着這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倩影逐一離開,深蹙的眉頭不曾展開過,天嫔黛絲就如天帝所言那般一直與這些龍族格格不入。權當她是雲煙麽?可她乃是活生生的一條命,剛經歷喪女之痛的黛絲背影乃是何其悲涼,而她這位多年不得寵的天後如今可是撿了旁人之漏?
“青鸾,你到黛絲天嫔宮中傳話,說本天後欣賞其字跡清秀,煩請她抄寫《法華經》,你每日送些金宣紙過去吧。”她低頭把玩着手中的護甲,四百年前元安陽便是這般過度沉溺于喪女之痛中才與勾陳帝君生分的,黛絲天嫔已失了一個孩兒,不能再失去一個夫君了。
“天後娘娘,天帝不是說了許你把天嫔當作雲煙麽?你怎還去招惹她。”青鸾百思不得其解,天嫔入宮霸占了天帝兩個月之久,落得這般落寞難道不是她自身之錯麽?
“去吧,從本天後的書架中取《法華經》于她,讓她好生抄寫好再送過來。”鳳栾曦擡手打斷青鸾的嘟囔,“在天帝眼中,她才是他的正妻,你無需跟她計較什麽,我們做好自己的事兒便是。加之,鈞天近來折了一位公主、殁了一位天妃,血腥太重了。”
“是,早知如此,當年天後娘娘便随褚曉神君私奔得了。”青鸾的這一聲嘀咕很快換了鳳栾曦頗為不悅的睥睨,她随即低着頭不敢再造次。
“你若再胡說八道,誠然我有心護你也無能為力。”鳳栾曦不甚客氣地怒叱青鸾,都已是個八萬歲的神女,卻終日這般不着邊際。那日一聲“小姐”已換來天帝的憤斥,如今這“私奔”二字若傳入天帝之耳,不知她可是有命留在鈞天。
青鸾自覺失言只好急急取來《法華經》往天嫔黛絲處走去,鳳栾曦揉着太陽穴沒好氣地搖頭。天帝昨夜留宿于此,誠然這群天妃、天嫔乃是不敢多言,因着她與天帝本就緣分甚淺,縱然她如今身懷六甲,這些天妃、天嫔也只會道是天帝憐憫罷了。
報恩、憐憫,誠然不過是自我安撫的謙辭,只是如此這般也未嘗不是好事,因着不曾動心是以不會覺得被人奪取所愛的痛苦,誰又能保證當初嫁予褚曉神君不會是這般光景?她的心很小,小到只能容得下一個人,她自問沒這個肚量能看着所愛之人抱着旁人。
由始至終她皆是覺得天龍族過于濫情,不似鳳族那般忠誠貞烈,若能重新選擇她怎也不會再覓一頭天龍當夫婿。還好天帝非勾陳帝君那般,是個執念極重的神君,她自問沒有元安陽那種極為豁達的性子,能與那些莺莺燕燕打成一片。
青鸾歸來之時步伐有些頹然,臉上難免挂上一抹憂愁。鳳栾曦料想她定時又聽到些什麽流言蜚語,更惡毒的她們不也聽過不少麽?這九重天宮上有不少仙友私下謠傳天後許是難以受孕,是以成親多年也生不了一個娃娃。更有好事者說,天後此番有孕乃是酒醉而來,天帝為此很是生氣甚至有削權之念。
諾大的鈞天後宮妃嫔雖多,除卻已殁的東海公主,如今僅有三位天妃,其餘則是天嫔之位。三位天妃也僅有北海公主生下皇子後再添孫兒,此言一聽便知是何人所為。
北海公主榮登三位天妃之首,她自是喜不勝收,奈何這人一遇喜事便忘了分寸,不時想着自己能重蹈東海公主的盛寵。天帝遇上煩心的,還能四處走動散心,而她卻連拒絕也不能。
她甚是無奈地在蒼天牧場閑逛,說是閑逛其實乃是在等人。昨夜之事讓她很是不爽,明知他心中所思所想的乃是黛絲,而她卻鬼迷心竅地連栽了兩回,當真是劫數難逃。這孩兒已足有兩個月,不知要除掉可是要用猛藥呢?
她蹙眉,早知如此當日就該當機立斷去掉,而非拖延至此局面方才後悔。她以為自己已然歷過不少風雨,可此刻的風浪怕是過急了些,萬一她将來有事,這個孩兒又該是托付于誰?若是藥力過猛誠然也非好事,畢竟她已老大不少,這身子怕也是經受不住。
興許是她思量的過深,就連身邊何時站了人也不知曉。待得她回過神來才知她手中原是拿着弓箭,她蹙眉卻見箭靶之上的紅心皆是她射出的羽箭,看着空空如也的箭筒,她連套上手套也不曾便以此作發洩,如今被弓弦回彈後方知疼痛。
“卑職來遲,還望天後娘娘恕罪!依卑職所見,天後娘娘神緒似乎很亂。”玄水真君一身赤紅錦袍,肩膀處的銀色護甲泛着微紫的寒光。一頭皓月銀發甚為飄逸,兩道劍眉甚是神威,一雙金色瞳仁極為深邃的狹長丹鳳眼,生得極具攻擊性的禁欲系成熟陽剛之美。
“尊座耽誤了不少日辰。”鳳栾曦不怒反笑,今日她便是有事要求他。天帝已奏明老天帝她有孕之事,是以這和離之事也被撤銷了,如今她也離開九重天宮就需得借助玄水真君的能力。
“姬媗孕吐得厲害,本座不敢輕易離開,待得她如今入眠了方才動身。說來,天後娘娘也有了兩月的身孕卻一直不見其孕吐,可見這孩兒當真疼愛天後娘娘。”玄水真君帶着笑意道,天帝近日以天旨宣告了天後有孕一事,誠然也算是打散了天帝與天後不和的傳聞。
“明人不說暗話,聞說尊座與陰司冥府素有交情,不知可否賣一個面子于我,借來假死之法瞞天過海?”她假笑一記道。
聽到姬媗因着孕吐不适而讓玄水真君耐心陪伴,誠然她的內心很是難過,她也是個孕婦奈何卻沒有柔弱的理由。正如青鸾所言,她在這九重天宮連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也沒有,受傷了何曾不是徑自舔傷?
“瞞天過海?誠然天後娘娘仍舊是被蒙在鼓中而不自知,如今四宮聯手,區區假死豈能瞞天過海?怎也得将娘娘的仙元落下,方能作數。”此天規雖是霸道可也算是等價交換,畢竟這天底下素來沒有白占便宜之理。
“尊座似乎話中有話。”鳳栾曦作出“請”的動作,與玄水真君邊往鈞天的優缽羅池走去,邊是仿若無事般談笑風生。九重天宮的亭臺樓閣不少,可這花草卻顯得稀少,諾大的鈞天也就只有“佛眼”優缽羅之稱的青蓮花或是只有夏季方才開花的芙蕖。
“天帝已非昔日的毛頭小子,東海水君卻終日幻想着以美人拴住姻親,着實讓人覺得不思進取。本座也不妨開門見山,娘娘之事,确實是本座奏明老天帝。”美人雖好卻難與皇權鬥個高低,拱手讓美人不過是權宜之計,難以長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