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有些刺眼,眼裏有了些郁色,轉頭打量着那幅牡丹花卉圖。

“你剛生産,不要太過操勞,這些俗務吩咐宮人去做就行”,輕輕地理了理皇後臉側的頭發,舒陵繼續說道:“賢王府那邊朕讓人去問問,若找着了賀禮,就讓人送過來。你且休息會,今日朕還有些政事,就不多陪你了。”

皇後望着床側的舒陵,卻看不到他的眼底,只得輕輕颔首示意。

看着一步一步走遠的天子,為何卻有一種他從未走近自己的感覺?

故人,舊府。

門側跪着兩個誠惶誠恐仆從,夜色侵襲了薄衫,讓人感覺有些冷。一切都還是當年的模樣!

舒陵走進來時,最先想到的卻不是那些久遠的回憶,而是去歲策馬闖入時飛退的光影;還有那個靜靜等候的舒謹,也許如今的終于想明白當時那一抹震撼究竟從何而來。

那時的舒謹,在燦爛的笑中死寂如灰;早已不屬于這片廣袤的江山,于人世無念。

福叔早已作古,去歲新提拔的管家少了幾分鎮定,顫抖着雙手打開了書房的鎖,謹慎小心地轉動座椅上的機關後,便無聲退下,只留下幾個淺淺的手印。

灰塵不揚,原來早已落滿心房;故人已去,只留時光靜靜腐爛。

小小的密室裏,沒有價值連城的寶物,沒有絢麗多彩的壁畫。

只有三個木箱靠着灰色的牆擺放着,舒陵緩步走入,每一步都重重的,似乎要嵌入身下的大地。

依次打開,左邊的箱子不過是些幼時無聊的玩物而已,有他第一次作的詩畫、文章;有他幼時親手編的竹節;也有他曾送的一些小物件,有幼時親手做的,也有近幾年随意賞下的,零零總總塞滿了箱子。

中間的箱子裝的是些無用的紙張,一疊一疊的,有的是存檔的信紙,寫了些各式各樣的情報,十幾年來送了數千人往生極樂……有的是供詞?一項又一項罪狀寫在上面,讓他想起了記憶中的那些人,可笑!他們怎會這般不堪…剩下的就是些往來信件了,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舒陵并不打算拆開。

最後,右邊的箱子中卻只有一個木盒,盒子裏是張薄薄的紙片,寫了幾個難看的字。

“死生不見,來世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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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哭,皇叔;你說過,此生再也不會讓小陵流淚。

呵!

舒謹,我早知你是個殘忍無情之人,為何還對你我之情抱有幾分僥幸呢?

早知你就該如此,臨死也不忘讨債,生生要把別人欠你的剜出來陪葬!

不知我舒陵此刻應該不置一詞地一笑而過,還是假意惺惺地嘆息一聲?

舒謹,你說我該怎麽做?

怎樣做,你才能夠滿意?

怎樣做,你才不會離開……

天子獨留鐘樓,愈一日方出。

後天子驟染風寒,病情不明,不理朝事。

皇後攜太子舒懷候于帝側,曾得帝托孤之囑,泣不成聲;然皇後未遵帝之言,靜候寝殿不見外臣。

作者有話要說: 已修!

☆、舒璃

那年,元宵。

層層帷幔之中,有只手用力地抓向帳外的虛空。

“小……小陵!”

“慢些……慢,我受…不,啊!”

他噬咬着他的肩背,看着那美麗的脖頸無力地揚起又落下,緊緊地,緊緊地将他圈在懷裏!他的喘息,他的呻.吟,都讓人如此迷戀。

滿身交織的紅痕,頹然滑落的汗珠;還有,那無力伸展的肢體,都屬于自己!

緩緩撫摸着那緊致的身軀,攪弄着那柔軟的嘴唇。

看着他高貴的身軀雌伏身下,平日裏冷漠的眼神裏透着沉醉,難以合攏的嘴角不可控制地流下銀線……

“皇叔!”

“謹!”

“我的謹!我要你!這輩子,下輩子,永生永世你都是我的!”

“說!說你是我的,謹!”

“我…”

“小陵,我…早就是你的了……”淺淺的嘆息,朦胧的光暈,一切都顯得那般不真實。

鮮活的,熾熱的,豔麗的,絕望的。

每一個舒謹都曾屬于舒陵,十幾年的沉重幾近壓得這輩子都喘不過氣來。

京郊,雁回山下。

簡陋的農舍中時而傳來幾聲輕咳,在寂靜的村落裏顯得有些突兀。

“他回宮後,吐血昏迷,高熱不退,朝裏如今已有些亂了。”

“主上,您…”,來人帶了幾分猶豫,但終是說出了心中所想,“您還是去看看吧,那人一直叫着您的名字;說是已經交待過皇後…”

“若是…唉,怕是晚了!”

“哦…”

咳嗽聲仍然不絕,太醫轉身離去;胸前花白的胡子卷成一縷,在風中晃蕩着,漸漸走入清晨的薄霧之中。

是夜,宮中寂靜,冷月無星。

天子寝殿之外,寒燈盡滅。

五日後,天子醒轉,朝局穩定。

一月後,天子病愈,賢王府更名為重樓。

自此,舒陵年年夏日,均往京郊行獵。

如此這般平靜了十幾年,新朝國力日益強盛,百姓安居富足。

晉元二十九年,帝于京郊行獵時,遇一弱冠少年,甚喜之;遂認其為子,賜名舒璃,封燕王。

次年,帝崩,诏天下,傳位義子舒璃!舉朝皆驚,太子太傅及一衆官員長跪勤政殿外,欲觐新君;終太傅及六位同行官員領杖一百,另有漠北軍長踞城外。太傅年老體弱,纏綿半月,溘然長逝。

同年,先帝嫡子舒懷入賢王名下,掌漠北軍,世代不得廢爵。

帝崩後未入皇陵,葬于京郊行宮。

……

那年初遇,正是京郊行獵之時。

“你叫何名?家住哪裏,父親是誰?”

晉元二十九年,天子才堪堪到了不惑之年,卻雙鬓如雪,形容枯槁。

茕茕孑立于這空蕩蕩的寶座之上,卻再也沒有人與他并肩而立,淺笑依然。

“我沒有名字,沒有家,也沒有父親……”

少年的語氣有些低落,卻帶着少年人獨有的鮮活;仿佛春日的驕陽,讓他想起了當年那個紅衣怒馬、仰首高歌的舒謹。

“我做你的父親,可好?”

不等少年回答,天子已揚鞭遠去,此後自有仆從妥善安排。

雁回山頂,俯望京城,還有那座高高的鐘樓。他發現,自己竟沒有勇氣直視那個少年,那張似曾相識的夢中容顏。

“皇叔,你還是這般不服輸,他很像你!”

“我終于等到你了…”

“我來陪你,可好?”

舒陵坐在高高的金殿上,日漸衰老的身體已讓他有些看不清殿下少年的神色。

不知從何時開始,雙眼漸漸渾濁,江山社稷卻變得如此清晰,成為了此生的依托。

“佛告曼殊室利:東方去此過十殑伽沙等佛土,有世界名淨琉璃,佛號藥師琉璃光如來、應、正等覺、明行圓滿、善逝、世間解、無上士、調禦丈夫、天人師、佛、薄伽梵。曼殊室利,彼世尊藥師琉璃光如來,本行菩薩道時,發十二大願,令諸有情,所求皆得。”天子側坐在龍椅之上,眼中怔然,看着手中褪色的木盒輕輕念道。

“孩子,叫舒璃可好?”

“體堅色淨又藏節,盡眼凝滑無瑕疵。從今以後,你就是朕的珍寶。”

殿下的少年從容拜倒,謝恩。

少年臉上的喜悅,讓舒陵的心中也有了幾分歡欣。捧起木盒交給宮人,天子吩咐道:“将這玉送去打磨,仔細嵌上燕王的名號。”

宮人接過木盒,悄聲退下。

皇叔,那木盒中的字條朕是不會相信的!

朕用這塊玉換了它,到如今竟也存放了近二十年。

當年,它是朕的第一份生辰禮物,如今把它給了璃兒。

皇叔,你說可好?

……

次歲,晉元三十年夏,天子重病,一月未朝。

床榻之側,舒陵看着從入宮時的鮮活跳脫漸漸變得沉穩睿智的舒璃,細細地囑咐了朝政事宜後,似乎是有些惓了,緩緩地合上了眼。

茫茫中夜,慢慢醒來,睡夢中沒有絲毫的記憶,仿佛生生插入了一片空白。卻見床側的少年還在候着,朦胧的燭光投下黯淡的陰影,為少年稚嫩的容顏添了一筆陰郁和濃豔。

舒陵知道,結束的時候到了。

“璃兒,你父親…”

飽經磨難與歲月滄桑的帝王未曾想到自己還有這般虛弱的時候,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只能虛扯着床頭的明黃緞,蒼白憔悴的臉上有着幾分期許地望着少年。

“父皇,可是病糊塗了?我的父親不正是您嗎?”

床上的人仍舊望着舒璃,沒有絲毫的神色變化。

少年臉上的陰郁終于在夜色中完全顯現,盡情盛放,呼吸着空氣中壓抑的死亡的氣息。

像他,又不像。

“父親十幾年前就去了,骨灰撒在雁回山頂。”

“說是自己這輩子自由慣了,又造了許多殺孽;與其立碑造墓,既污了這錦繡山河,又給別人踐踏唾罵的機會;還不如乘風而去,煙消雲散。”

舒陵眼中似是有些濕潤,面上卻仍無表情。

見他這般,少年臉上有些怒色,随即又現出燦爛的笑來:“有件事,父親托我轉告于父皇。”

見舒陵聽後嘴唇輕顫,将攥在手中的明黃緞扯花了絲。

舒璃才有些愉悅地望着他的雙眼,毫無感情地直視着,翻動着鮮紅的舌頭。

“其實舒懷應該是哥哥的,我比他小。”

“晉元十二年春末,才是我真正的生辰。哦!對了,那時你以為父親已經去世了吧?就在晉元十年冬至,賢王薨了;死後只得一副薄棺,草草葬在京郊。”

“可世人不知,這位已薨的攝政王殿下卻在京郊行宮住了十年!十年只有我們父子兩個人,有時候我也會想,為什麽行宮的宮殿這般冷,為什麽父親總是那般淺笑。”

“我曾經,無比期待和你相見的那一天,到如今…”

“呵!”

第一次從這孩子臉上看到不一樣的情緒,卻是離別時刻;舒陵的眼裏終于染了幾分濕意,看着舒璃不曾言語。似乎在望着幾步之外的舒璃,似乎又沒有。

“父親囑我見到你時,問候一句,請你猜猜我究竟是何人之子。”

少年眼帶快意和嘲諷,無比憐憫地看着天子;見他慢慢合了雙眼,攥着明黃緞的手漸漸脫力,垂落在榻外搖動着。

伸手輕輕地将舒陵垂落的手放在胸前,理好錦被,凝望着他最後一次沉睡;還有嘴邊那抹淺淡的笑,突然想起了那雙緩緩失去神采的眸子,沒有淚,沒有恨。

父親,原以為你是為了報複他,到頭來卻是在救他。

子夜,帝崩,谥號文。

同日,诏天下,冊舒璃為帝;身後之事一切從簡,不入皇陵,葬雁回山。

……

皇叔,不服輸的你,遇上了我,終究還是認輸了。

我知道的,那一夜原以為只是場夢。

小陵…

很是歡喜!

作者有話要說: 主角死了,還要什麽可以說的呢?倒敘的手法,接下來會講一講其中的糾葛,大家可以當前傳來看。

後面三章都是番外,如果覺得有些亂可以直接跳到下卷前傳去看。

☆、憶前緣

武帝于亂世起,征大漠,取關山,攝苗疆。

最後一統天下,建立百年江山基業。唯一遭人诟病的,就是與前朝蔡陽侯的有為世俗之戀。

蔡陽侯與武帝自幼相識,于亂世中亦不離不棄、相互扶持。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蔡陽侯之智計近乎妖也!這半壁江山,幾乎均得其襄助;故而世人也就不再多加苛責,史官筆下也得了一個情到深處,癡狂無态的評價。

可江山承繼亦是一國之基,武帝雖奪得苗疆聖藥,能與摯愛之人的孕育子嗣,可也是膝下單薄,一生只得兩子。

長子資質平庸卻得漠北侯之子看中,于弱冠之齡無奈下嫁,後得子舒陵。皇孫舒陵出世不滿百日,武帝近衛于苗疆餘孽口中得出“帝子三代而亡”之語,遂不喜,養于京郊行宮。

次子舒謹,幼聰慧,有仁心。賜封賢王,後冊為太子,得百姓愛戴。

卻未料世事無常,命運弄人。

長婿漠北侯盛年而逝,其弟繼之,養兵十萬。

又三年,蔡陽侯舊病難愈,纏綿病榻近半年,溘然長逝。武帝悲切不已,每每思之,涕淚交加,近乎泣血;僅一月,武帝崩,與蔡陽侯合葬帝陵!

未料,武帝崩後,卻留遺旨立長子舒垣為帝;次子舒謹長留于京,不得為官。

匆匆五載,舒垣驟病,逾三日而亡。幼子舒陵即皇帝位,年僅十二;滞留京中的前太子賢王舒謹,則迎來了人生最為輝煌的時刻。

先皇遺命:賢王舒謹為攝政王,輔佐幼主,以安社稷!

及此之後到如今不過才近十年光景,權勢滔天的賢王如今卻已人去魂歸,飄搖零落于黃泉之下。

這天子之家,廟堂之高,總是要拿些東西去換的。

作者有話要說: 終稿已修!

☆、陵與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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