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喬家和廖家的飯局是定在第二天的,星期五。這天晚上七點,高志軍把廖雲城一家送到了兩家約定好的地點,北國春滿園大酒店。
這塊市中的老商圈,不論什麽時候,形形色色的人車,都總絡繹不絕。
“星燃,岐岐也在,你不能太過啊。”進去時,廖雲城帶着劉秀韻,提醒一邊走着的廖星燃。
“老廖,每到這種時候你這個勁兒就來了。你放心吧,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再說了,我可沒喬育平那麽壞。”
“叫喬叔。”廖雲城使了個眼色。
“好好好,喬叔喬叔!哎呀,求二位快走吧。”廖星燃走到電梯前,讓父母走在前面,他跟在後面。
“哎,你怎麽又沒換衣服啊?”
廖星燃看看自己身上的校服,就聽劉秀韻笑,“問他幹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帶頭的指引小妹,把一家三口帶到了喬育平定的包廂,一進門,喬育平就撲上來趕緊和廖雲城握手擁抱打招呼,“老廖,好久不見!”
廖雲城笑,“哈哈,好久不見好久不見!最近怎麽樣,學校還好?”
喬育平似乎是沒料到廖雲城會突然來這麽一問,身子下意識往後仰了仰,“還好還好,閑下來沒什麽事情,這不才一起聚聚,請吃個飯!”
喬育平又喊,“那個,随便坐随便坐啊!菜我點了幾道,剩下,等你們來再看有什麽想吃的。随意點。”
陳蘭也笑,過來請劉秀韻入座,嘴裏叫着什麽“劉姐”。劉秀韻溫婉端莊,笑了笑,結果挨着廖雲城坐下,廖星燃則挨着劉秀韻坐下,右邊的陳蘭面色頓時尴尬起來。
廖星燃自進來到坐下,沒看喬岐一眼,喬岐則是一直低着頭,沒敢擡一下。
喬育平眼快,拍了拍閨女,“岐岐,星燃不是來了嗎?你和媽媽換個位置,你們倆坐一塊兒,正好。”說完,又似乎對着廖雲城和劉秀韻自圓其說道:“倆孩子也好久沒見了,坐一塊兒。”
喬岐應聲站起來,不太自然地挪了個位置。廖星燃則沒什麽大動靜,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給喬岐重新擺了下碗筷,又拿起桌上的果汁,把杯挨個兒,倒果汁。
“星燃這小子,好久不見,又變帥了。哎,你放下果汁。這麽大的小夥子,不得喝些酒哇。”
廖星燃擡頭,“叔,我要是個未成年,真該說您欺負小孩了,酒別了吧,胃不好一直吃藥,這才剛好點兒。給您拜個早年!”
“哈哈哈哈哈,行我不為難你,你拜哪年的早年?”
“當然零八,雖然還早,但您到時候不得帶我去看個奧運啥的。”
“行。如果有票,帶你和岐岐一起去!”
桌上哄笑,幾人輪流傳菜單,又添了幾道菜。
喬岐坐到旁邊,廖星燃給她遞過來一杯果汁。
喬岐有些不明狀況地擡了頭,廖星燃一手放下果汁,一邊招呼道:“發小,好久不見!”
“星燃……好久不見。”喬岐今天穿了一身運動衣,沒怎麽化妝,紮了一根高馬尾,看起來清爽得很。
廖星燃盯着她幾秒鐘,“這麽久不見,你頭發直了,妝也沒了。改走小清新淑女路線了?”廖星燃問她。
喬岐表情顯出些不好意思,沒怎麽應。
廖星燃也沒再說什麽,就看喬岐很是拘謹。他已經習慣了,因為喬岐哪一次見他,幾乎都是這一副大氣都不敢喘的模樣。
今天,她就更不敢動了。因為她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但還尚且存着些僥幸。
果然,心存僥幸沒用。真就怕什麽來什麽。
菜端上來了。兩個男人喝起酒來。廖雲城有意無意講了今年上面一些方面的指示後,廖星燃就在這時候準确無誤地找到了切入口。
“喬叔,說起來挺好奇,您們學校那個,半個月前的,最後怎麽處理了?您賠了多少錢啊?”
這一問,完全把喬育平問懵了。這小子說什麽呢?桌上的人都愣了。喬岐突然感覺心狂跳起來。
他知道孟原野?不不不,怎麽可能。
“不是吧?有學校學生勾結社會閑散人……您沒管?還是說,您根本不知情啊?”
喬育平這時候面如土色,廖雲城則一時間皺起了眉。
喬育平汗又止不住了,只得強撐着,“星燃,咱們今天吃飯……”
廖星燃默默喝了一口杯裏的果汁,讓人覺得背後發涼。他搖了搖頭,打斷喬育平,不緊不慢道:“叔,不滿您說,其實我今天就是為這事兒來的。早知道您這麽截斷,說不清……”
喬育平拿了半截的筷子突然放下,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啊各位,我去下洗手間。”
這時候喬岐夾了一塊鍋包肉,正要放廖星燃的餐盤裏,嘴裏還道:“你吃……”
結果手抖,沒夾住,掉外頭了。廖星燃沒動,就看喬岐顫顫巍巍拿紙小心翼翼收好。
這時候他起身,拍了喬岐的手臂一下,同樣往衛生間去了。
喬岐眼睛都吓紅了,不過桌上三人誰都沒注意到。
飯桌上。
“燃燃跟你說過?”
劉秀韻這時候拿出了手機,給廖雲城打了一條短信過去。
廖雲城看到後,直接沖劉秀韻搖了搖頭。不一會兒,調了靜音的劉秀韻也收到了廖雲城的回複。
老頭:“他自己的事情,相信他自己能解決好。”
衛生間裏,黑西裝和白校服此刻相對而立。年輕的臉冒出冷氣,“人情”要是能寫在那上面,一定也凍成碎塊了。
"星燃,你幹什麽呀?叔又沒惹你!你說的,我也都照做了,你為什麽還要在你爸面前問我那些話?"喬育平哭喪着臉,不大好看,隐隐咬牙。
廖星燃很高,他一手摟上喬育平的脖子。一雙精亮的眼,眸子黑漆漆的,眼角挑出漂亮的弧度,就那麽盯着喬育平。
他的姿态,像是一條蒼老靈魂錯鑽了少年的軀殼。
“叔,現在這話,咱不是沒在臺面兒上說麽?再說,這麽多年,老廖什麽樣,我什麽樣,您最清楚。喬岐這回找人打人的事兒,相信您也肯定比我更明白。
至于被打的情況,她怕是一樣沒敢跟您說吧?我告訴您。人,在重症裏躺了近半個月,當天下病危一次,差點沒命,現在還在醫院裏躺着。我剛剛那麽問您,倒也沒別的意思,只是賠錢多少,您得給我個數。”
“那學生?……”喬育平又問。
“唉,別說這些!就說!這麽大的事兒,您要是一點責任不負,說不過去吧?這半個月,就沒人跟您說這事兒?您要是願意表态,早行動了,還用等這場?
叔,您是自己閉上眼,就真當所有人都不長眼啊?
廖星燃聳了下肩,接着道:“您怎麽教育喬岐,怎麽慣着她,跟我沒關系,但多少讓她收斂着點兒,是吧?還有,那高三學生……”
喬育平突然打斷廖星燃,“賠,我賠償!你說個數!”
“這就看您了。不過,怎麽也得這數起?”
“行,一部分交醫院,一部分我給她。”
“叔果然明白人。哦,對了,您要教育自家閨女的話,回家再說。吃飯呢,姑娘臉皮薄。”
廖星燃說完,轉身洗了下手出去了。坐回桌上時,眼裏的氤氲早就散盡,不見蹤影。
喬育平一人愣在那裏,他手放口袋裏,又拿出來,拽紙抹了一把額頭,不知道是酒喝多了,還是被廖星燃一波話擊得太猛,他覺得頭有點暈,又恨不得當下就把喬岐叫過來問罪。
緩了緩,這才出去。
出來時沖着飯桌道:“哎呀,我這老毛病了,不好意思。”
喬岐不說話。
廖星燃給她夾了些菜,她有些無錯,又趕緊道什麽自己來。
照舊,吃吃喝喝說兩句,不過大家好像達成了共識,誰都沒有再提剛才的事兒。
這頓飯自廖星然開口之後,氣氛就有些奇怪,總得來說,并不是多愉快。每到這時候,廖星燃就想起廖雲城的話:層層關系使然,面兒上必須過去。不然,“局”也就難叫“局”了。
人行在世,多數時候臉上的殼子是不能取下來的。無論昨天扮什麽身份什麽角色,今天又是什麽身份什麽角色,無非是換副殼子。坦白說,人這種生物,骨子裏是永遠沒辦法對彼此坦誠。誰先坦誠了,就意味着,誰最先被推到懸崖邊兒上。
掉下去,是很恐怖的事。
……
飯過,廖星燃突然接到林澤電話,說有發小幾年沒見,這會兒從外地回來了。要聚聚,碰上又是周五,平時見不上的都來。喬育平知道後,說:“我還說你們聚一聚去玩兒,準備給你們找個歌吧,這下不用了,直接把你倆送過去吧。”
“也行,林澤剛還問我岐岐來不來呢。”
“你們,沒事兒常聚聚嘛,這長大了,一個個都不怎麽見面了。”
“我們哪能天天見。早都不是小時候一起打玻璃珠那年頭了。”
有意無意扯了幾句,出來時天已經黑了。
廖雲城和劉秀韻只跟廖星燃囑咐了句別太晚,便被高志軍接走了。
喬育平去開車,喬岐就站廖星燃身邊兒。廖星燃掃了她一眼,把校服褂子脫下來給喬岐,喬岐有些猶豫,不知道是該接還是不該接。
就聽廖星燃聲音清冽,“穿着吧,挺冷。”
喬岐接過來,說了聲謝謝,披上了。
廖星燃又看看她,“你今天有事兒吧,話都不說了。”
故意套話。
喬岐動了動嘴,正要說什麽,廖星燃直接就問:“人是你打的?”
喬岐似乎有種說不出的委屈。果然,眼紅了。
廖星燃當時滿臉無奈。這種時候,到底誰委屈,誰想哭啊?
“我就問一句,你可別在我面前哭,我又沒整你。”廖星燃臉上沒什麽表情,挺平靜。
喬岐眼淚在打轉,擡頭對上廖星燃。他看見,喬岐眼裏滿是不甘,臉上寫着嬌蠻。
就聽她聲音有些尖,帶着些小女生賭氣的意味,問他,“你怎麽認識她的?”
“誰?”
“孟原野。”
“我說我認識她了?”
“那你為什麽那麽問我爸?黎清揚認識你,是吧?”
“喬岐,你要是就這樣,在學校裏仗着你爸欺負人,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你知道我喜歡你,你知道我從小就喜歡你……你!”她打轉的眼淚這會兒掉下來。
“喜歡……”廖星燃自顧自搖頭轉身,看見從地庫口開來一輛車,又朝喬岐道:“收一收,你爸該以為我欺負你了。”
一樣沒什麽溫度,也沒什麽情緒的一句話。
喬岐已經在心裏氣得跺腳了。他讓她別哭,她果真就不敢再哭。
她其實不想哭,不過是又氣又怕。
眼淚沒能掩蓋住對面前人的恐懼。他的眼睛總是帶着穿透力,目光總是莫名讓人畏懼。
喬育平的車停過來了,兩人開車門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