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廖星燃和負責孟原野的醫生打了招呼,何尋請假的這些天,就跟着那醫生。孟原野從昏迷中醒來,轉到普通病房可以探望時,已經是第十天了。廖星燃是第一個接到電話的。

電話是何尋第一時間背着孟原野打的。因為廖星燃說過,如果孟原野醒了,轉普通病房可以探望了,一定要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

何尋又忍不住哭。電話裏叫廖星燃“星燃哥”,廖星燃突然收獲了這麽一個新稱呼,覺得有趣,不過,還沒來得及琢磨,就聽出了丫頭的不知所措。一時間,何尋居然不知道要哭還是要笑。

她說孟原野剛醒來就嚷嚷着要找醫生,要出院,她也不知道怎麽辦。廖星燃說,醫生已經打電話跟他說過了,讓她乖乖等着。

不行,何尋還是哭。

廖星燃實在不知道何尋這個小丫頭上輩子是有多少眼淚和委屈,只能安慰道:“別哭,醒了應該開心,乖乖和醫生等着,我和清揚一會兒就過去。”

病房裏,孟原野還在嚷嚷。

“何尋,你去幫我叫醫生來,我要出院。”她感覺腦袋死沉,渾身酸痛,動都動不了。

“孟原野你別動了好不好?你現在還不能出院。你剛醒……”何尋頭發亂蓬蓬,這些日子,她幾乎沒怎麽休息好,小丫頭遇到這種事情,難免手忙腳亂,可何尋已經不錯了,她好像沒有之前那麽害怕了,雖然她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我為什麽在這兒?你找了三中人是不是?”孟原野很虛弱,說話都費勁兒,她現在覺得除了腦袋,脖子以下都不是自己的。

何尋不敢回答,站那兒又掉眼淚,邊哭邊嘟囔,“孟原野,你要是死了我怎麽辦。”

孟原野一雙眼通紅,似乎在卯勁兒,最後,用她能達到的最大的聲音喊何尋,“我跟你說過多少次,讓你離三中人遠點兒。”沒勁兒了,也不逞強,低低道了句:“老娘死不了,眼淚憋回去。”

緩了半口氣,又咬着牙,“何尋,我怕我突然有一天就見不着你了,你明不明白?何遠山欠了二十萬,是老六護着才沒人敢找我們,你……”

孟原野這口氣,差點憋過去,她往後一仰,确認勁兒都用完了。凝眉,再不發一言。不知怎麽,就帶上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可何尋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小丫頭,雖然,她也沒多大。

“大姐,惜點命啊,這命雖然是硬,那也不能這麽造啊。”門口傳來的聲音,聽着有些散漫,吊兒郎當。黎清揚掃了他一眼,這幅模樣,許久未見。

孟原野費勁轉頭,果然,熟悉的一道白,紮眼的一道白,夢裏的那道白。

廖星燃,身後跟着黎清揚。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一直站在門口。

“孟,孟原野!他是廖星燃,是他,他帶你來的!”何尋一看來人,胡亂在臉上蹭了一把,趕緊道。孟原野似乎是深深喘了一口氣,閉眼,又把頭別到反方向了。

“孟原野,真的不是你說的那樣,你別不說話,我們一直都很擔心你。”何尋兩只眼紅的,現在又有些着急。

孟原野沒動靜。

廖星燃看看何尋,用手背蹭了蹭她眼底下的淚,聲音柔和,“沒禮貌,你電話裏叫我什麽?”

何尋頓,吞了一口口水,有些猶豫地開了口,“星燃哥。”

黎清揚手裏提了一袋水果,安安靜靜放到桌子上,抿了抿嘴,神色淡然。廖星燃看着孟原野,對何尋和黎清揚道:“我有話跟她說。”

病房裏,這時候只剩廖星燃和孟原野了。孟原野還是別着頭,一動不動。廖星燃坐在椅子上,雙手合十,眸色漆黑,盯了一會兒,床上的人還是沒半點兒動靜。

他站起來,看到孟原野全身都在抖。但他就那麽看着她。孟原野無處躲,像那天躺在冰冷的水泥地,曝曬在清冷的太陽下一樣,她又一次被看了個遍。

廖星燃突然俯下身去,只見孟原野的眼睛慌了。眼皮帶着睫毛無措地顫動,像是随時會舉白旗投降。

廖星燃低笑,讓人着魔的聲音鑽進她的耳朵,“你見過我。”,“嗯?”

突如其來的質問,讓孟原野總算有了些反應,就看她嘴巴動了動,喉嚨動了動。

“見過我,玩兒不過的才怕。你沒見過我,也怕?你明明死都不怕。”廖星燃眯起眼,就看孟原野硬撐着不動。

她剛剛喊何尋的話,廖星燃都聽到了。她明明是有力氣說話的,只不過,廖星燃沒拆穿她。她不是很硬氣嗎?死都不怕,怎麽這時候慫了?

孟原野突然睜眼了,她努力模糊自己的視線,不讓自己看清面前人的模樣。這樣,她似乎才有勇氣說話。

她說:“讓我出院,我把錢還給你。”

廖星燃再一次突然湊近,似乎故意要這麽逗她,看她出洋相。

“你大點兒聲,我沒聽到。”

孟原野眼色也沉了下去。她每說一句話,渾身上下就疼好一陣。她又頓了好久,最後用盡可能高的聲音朝廖星燃說:“我要出院,我會把錢還給你。你們,以後離何尋遠一點兒。”

廖星燃沒再放高聲音說話,他眼神無比挑釁,很突然地往下拽了拽孟原野蓋到近鎖骨處的被子,這一下讓孟原野感到猝不及防,她的另一只手,則條件反射似的握成拳狀。

只聽廖星燃調回了平常聲,“哦——還錢啊。”

“哦——”的尾音被廖星燃拉得好長好長,就在孟原野不知道這道聲音還要持續多久時,一個急轉彎讓她再一次覺得腦子亂了——

“怎麽還?睡你一晚,五十?”

他媽的。孟原野心裏罵,這人,怎麽鬼一樣的。幸好她腦子沒有很清楚,還能裝傻充愣。

孟原野突然就咧開嘴笑起來,沒什麽力氣,但氣息也挑着,笑得有些猙獰,像是拼盡全力也要嘲笑對方一番。

“你要是不在乎,現在都可以。來,讓姐看看你,長得帥的話,買賣不虧。”

孟原野就看,廖星燃這會兒,像是緊盯手無縛雞之力獵物的獵手,那臉本來明朗的笑,多出了些許玩味。他越逼越近,孟原野所有所有的體征,所有所有的情緒,都沒有逃過他那雙黑漆漆的眼。孟原野本來是對上了他的眼,可就那麽看着看着,她突然失了神,就聽見自己越強的心跳聲。

良久,他哼笑一聲,“那我可以這麽理解,你是承認自己真不值錢了。不過,你不值錢歸你不值錢,我可不愛半死不活的。”

他終于起身了,孟原野感覺心在嗓子眼兒裏跳,就在廖星燃起身的一刻,恍若結束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游戲。她好像在逃亡,一直跑,一直跑。可在那一片廣袤的土地上,卻沒有任何可躲避的地方。只有一面白色的牆,它好像特別高,是通往天上去的。

……

廖星燃從包裏掏出那天從孟原野身上,水泥地上撿到的拍立得照片,一張一張翻看。照片裏的孟原野,像是一只被關在黑鐵籠裏的精靈。她長翅膀,她帶花環,她是會飛的那種。她穿白吊帶,超短褲,五顏六色的射燈也沒蓋住那面恣意的笑。

其中幾張,是她被肖老六抱着,旁邊有男人紮堆,趁機揩孟原野的油。

廖星燃覺得,偷拍這種行為确實不地道,只是不地道歸不地道,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人們還就鐵定認為,這就能毀掉一個女人的一輩子。這就是肮髒,這就叫該死。

就這?

廖星燃知道,就憑這幾張相片紙,對面前這位,毫無殺傷力;他也更清楚,面前這人,也根本就不是衆人所想的那樣。只是他知道不代表別人知道。不過沒什麽辦法,人嘛,一群人嘛,總難免不趨于表相。

“這些,我先替你保管。當然,如果你不想要的話,我也可以幫你燒掉。但最好還是留着,因為這是找到兇手的證據。”廖星燃把它們整理好,又裝回到錢包裏。随後,拽起黑色雙肩包,要出去。

“你不想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誰?”孟原野突然開口。

“是誰,跟我有什麽關系嗎?”廖星燃回頭。

“你為什麽幫我?”孟原野又問。

“因為你留了何尋。何尋在你出事時,不,出事前,就找了我。我知道何遠山欠了很多錢的事兒。以及,幫你不單只是因為你一個。”

頓了頓,似乎是沒什麽話了,不鹹不淡補了句,“至于你,不知道的那就太多了。”

剛邁開腳,廖星燃又想起什麽,站定,繼續道:

“還錢的事,跟你開玩笑的。要睡,那也得等你恢複好了吧?”他挑眉,“你現在要是強行出院了,我會很難搞。打人的,我幫你找,所以你得在這兒躺着。你的醫藥費,不用你付,當然也不用我付,有人會付。”

最後,廖星燃說:“大姐,要惜命。實在不想活的時候,勸你朝天上看看,再看看自己,你一定會感慨,媽的,人能活着就是個奇跡。”

末了的一句,是廖星燃突兀地問孟原野,“哎,你信神嗎?”

孟原野本想回他“不信”,只不過,她選擇了沉默。

珍惜這個奇跡,活着,只要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

孟原野看着那道白離開,閉眼時,她看到了廖星燃口中那片空曠又浩瀚的宇宙。光斑疊影組成了一顆又一顆飄散着的,孤立無援的星球。一片又一片的星系,游動着,散發出無盡的能量。而那一道白,則成了宇宙裏她唯一認定的光。

有個聲音告訴她,那是神明親指。

孟原野不知道,其實從她站起來的那一刻,有個聲音同樣也在告訴廖星然,那是神明親指。

孟原野猛睜眼,左婷的話鬼魅一樣響在耳邊,“喬岐那傳說裏的三中男人,名字裏有個星呢。”她望着雪白雪白的天花板,打了個顫,又不得不無奈閉眼。

廖星燃,這似乎是個太高,太遠,太壯麗的名字。孟原野那時,腳尚踩着這片大地,有些費力地仰了仰頭,卻還沒敢存有半分奢幻。

作者有話說:

星燃:你感動不?

原野:不敢動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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