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黎清揚帶着何尋進門時,蔣雯麗正一個人坐在餐桌旁邊,兩只手半握成拳,白色底襯背心,外搭米色針織衫,黑色條倫褲。她頭發蓬亂,似乎有些焦慮。
桌上擺了四五道菜,廚房裏的鍋還在響。
“媽,我們回來了。”黎清揚進門,何尋跟在身後,黎清揚把書包摘到櫃子上,轉身沖何尋說:“你的書包也給我吧。”
何尋這時候站在門口不肯進來。蔣雯麗一言不發,在椅子上坐着,眼睛盯着門口,目光在兒子身邊左右看,就是還沒看到姑娘的臉。但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心跳越來越快。
"別怕,你先進來。"黎清揚拽着何尋的胳膊把她拽進來了。何尋看到右邊有一道人影,瞬間低下頭,只是用餘光掃到,但熟悉的感覺瞬間湧上來,何尋不敢看蔣雯麗。
黎清揚看她反應又一次變遲鈍,幫她把書包摘下來,何尋好像任他宰割一樣。随後黎清揚一手搭在她的背上,和她一起走到蔣雯麗面前。
“星燃讓我帶她回來。”黎清揚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最終只說了這一句。他什麽都不知道,又好像又知道,此刻眼前的兩個人,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
蔣雯麗眨眼,雙眼失焦,她吞了一口唾沫,輕聲對低着頭不敢動的姑娘說:“尋尋,擡頭……你,還認不認得我?”
她的聲音打顫,和當年把清揚摟在懷裏時顫得一模一樣。
何尋眼淚早就浸了滿眼。她怎麽可能不認識她?那是媽媽,她這些年,做夢都想見到的人。
她緩緩擡頭,“媽媽……”
蔣雯麗哭了,“尋尋,你來,你過來,媽媽看看你。”
何尋慢吞吞走過去,眼裏的淚流出來,劃在臉蛋上,到下巴,又大滴大滴的砸在地上。
蔣雯麗站起來,手摸到姑娘的臉,有些粗糙的拇指抹了姑娘的眼淚。
“不哭,不哭,不哭了啊。讓我看看你,讓我好好看看你。”
她終于把姑娘摟進懷裏了,何尋撲到她懷裏的一刻就嚎啕大哭。
她兩只手緊緊扒上蔣雯麗,邊哭邊喊:“媽媽,你為什麽不要我了?為什麽不要我了?為什麽?”
蔣雯麗在慌亂中收緊抱着姑娘的胳膊,一遍遍重複:“對不起,對不起……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他打你了對不對?我的寶貝,我的女兒受苦了,受苦了……”
“對不起媽媽,我對不起清揚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會犯錯誤了,我沒想要害他,我……你不要再把我送給別人了好不好?求你了,我好想你們,我好想回家,真的……”
黎清揚聽着這道能把喉嚨都喊破的聲音,眼睛紅了,他突然感到腦海裏的遙遠空白被眼前的兩道身影賭得死死的,再也沒有空間了。
那一刻黎清揚在遙遠的轟鳴聲中發覺,這一定是他要用一生去守護的兩個人。他默默走進廚房,把開了好久、差點被忘記的火關掉了。
何尋是他的妹妹,是真的。黎清揚想到了星燃有一天和他說的話,星燃說,他以後要讓何尋多吃飯,不要讓她這麽瘦;他還可以給她梳總是亂蓬蓬的頭發,陪她去買好看的發卡,或許,何尋會總是在他身邊打轉,跟自己說很多很多話……
黎清揚在這一瞬間,頓覺自己再也不用感到痛苦和害怕了。
但是他不知道,何尋是帶着滿心的歉意來的,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他的原諒。何尋也同樣不知道,黎清揚,記不起來了,那些過去,那些年,沒有意義了。
對于這三個人來說,這是一個被強烈幸福感淹沒的晚上。雖然哭,但是感動的,雖然愧疚,但是可彌補的,雖然自責,但總算圓滿了。
他們周圍的一片曠野,此刻充滿希望。
蔣雯麗這晚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長到橫跨她生命十七年的時光——
那年,蔣雯麗24歲。
1990年,八月,暴雨。蔣雯麗在沾滿泥水,牆上布滿腳印的狹窄過道中的一間不起眼的産室生下一個男孩兒,嬰兒早産一個月,生下來四斤多。
一陣不算響亮的啼哭聲傳出,醫生從産房走出來。過道上等着的男人氣質文雅,他不慌不忙的戴上眼鏡,臉上沒什麽表情,只問:“男孩女孩?”
醫生面色有些凝重,“黎先生,男孩。不足月,太小了,需要進保溫箱觀察。”男人名叫黎井衡,是孩子的父親,聽到是男孩兒,臉上的表情總算輕松了一些。
黎井衡再看見孩子時,孩子已經出了保溫箱,并且比剛出生時長了不少分量。
蔣雯麗正在給孩子喂奶。雖然孩子看上去實在太小,但好在一切還算正常。蔣雯麗奶水充足,孩子又很能吃,一餓就哭,哭就大口吃,醫生都說,他的求生欲太強了。
黎井衡抱了抱孩子,“小麗,辛苦你了。”又撥弄了一下嬰兒,“漂亮寶貝哎!小麗,長得像你。寶貝,叫爸爸。”
蔣雯麗坐在病床上,面色憔悴,但還是難掩滿臉的幸福,“不辛苦。井衡,你又瞎說,那麽小的孩子,怎麽會叫爸爸。而且,這時候也看不出來漂亮不漂亮啊。”
黎井衡也笑,“誰說看不出來,就是漂亮啊!你看眼睛,多亮啊!不叫爸爸,那寶貝,叫媽媽。”
“你行了。”蔣雯麗笑。
蔣雯麗沒有讀過大學,只有高中學歷,而丈夫黎井衡則是标準的大學生一位。90年初,那時的大學依舊意味着一份好的工作、相對穩定的經濟來源。黎井衡就是靠着大學和所學的專業,才有了一份薪水還算不錯的工作,他是那時候才娶了蔣雯麗,比較标準的事業放在第一,家庭放在第二位的男人。
黎井衡的父母,又是非常傳統的兩個人,重男輕女的思想嚴重,于是導致蔣雯麗和黎井衡剛結婚不久,婆婆就吵鬧着要兒子。因為這事兒,蔣雯麗覺得婆婆偏執,也吵過,結果婆婆一氣之下放出“必須是兒子,沒有兒子就不要和我兒子過”的狠話。
當然,蔣雯麗那時候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姑娘,在自以為的“愛情”面前,她選擇妥協,不計較。她覺得自己愛黎井衡,黎井衡也愛她,畢竟,兩個人是經過了近6年的愛情長跑才最終步入婚姻。
這樣的時間,讓蔣雯麗覺得,自己足夠了解這個他,并且讓她堅定不移地認為,黎井衡是個非常可靠的,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
剛懷孕的時候,蔣雯麗問黎井衡,“井衡,如果不是男孩兒怎麽辦?”
黎井衡的表情大概只停頓了一秒鐘,就有些不自在地說:“男孩女孩都一樣。”
“你媽……”
“沒事,你不用多想。”黎井衡安慰道。
那時候的蔣雯麗只是沉浸在幸福中,有一種完成了某種使命的感覺,對将來的一切完全沒有意識。
這天,黎井衡忙工作,蔣雯麗一個人抱着孩子去了醫院,是出院時醫生囑咐的産後體檢。天氣很冷,她給孩子裏外裹了三層,自己也差不多。
體檢過後,負責給孩子體檢的醫生面色有些凝重地走到她面前,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後問:“你一個人?”
蔣雯麗笑,“對。”
男醫生,看上去三十歲左右,不大。他點了下頭,沒笑,“是這樣的,孩子有些情況可能不是太好說,可能患有先天性疾病。之前查有問題嗎?”
蔣雯麗聽着聽着,還沒捋順這醫生的話,就聽這醫生又來一段:“這個,我建議你等孩子再大些,帶他去大醫院去做檢查。咱們這兒小,醫療資源各方面都不行。”
“沒有,之前沒有。醫生,你說什麽先天病?能治嗎?”蔣雯麗問。
那醫生突然把聲音壓低了幾個度:“一方面,你這孩子早産,要考慮的問題本來就多;另一方面,咱們這小醫院,條件差,這種事我不敢給你亂說。因為……怎麽說,這情況,我之前也沒見過。”
“那醫生,你得告訴我孩子是哪的問題啊?”蔣雯麗有些急了,拽住這醫生的胳膊。
醫生皺起了眉,似乎在想什麽,最後他又對蔣雯麗說:“你別急。如果是先天性病的話,先看是什麽病。分很多,有的嚴重,有的不嚴重,不過多數,得做好長期治療的準備。”
“治,那怎麽能不治,我當然治。”
這醫生頓了頓,看蔣雯麗實在是着急,低了下頭,“你跟我來吧。”蔣雯麗跟着走,只覺得周圍的環境變得嘈雜,又覺得雙腳有些軟。
到地方了,蔣雯麗把孩子抱在懷裏,孩子很乖,不哭也不鬧。她又跟着這個醫生,走進一間辦公室。
“坐。”醫生說。
“我站着就行。”蔣雯麗說。
那醫生把手跟前的幾分報告單打成冊,裝進資料袋裏,“這個給你拿一份吧。”
又從便衣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蔣雯麗。
蔣雯麗一手接過名片,“陳人間”三個字映入眼。H市人民醫院,腦外科。
“孩子這麽小,當然沒問題最好,有問題不能耽誤。你拿着這些,去找這個醫生,他專業的。”
頓了頓,這醫生又道:“不過,今天是我,換了別人,可能就把你這兒略過了。”
“那我要什麽時候找這個醫生?”蔣雯麗問。
那醫生沒說話,低頭看着幾頁紙,大概一分鐘之後才呼出一口氣道:“主要還是孩子太小了,現在是我覺得有問題,但基本查不出什麽,所以我不敢跟你說。你可以等兩個月以後,或者再久一點,都可以。這段時間,就觀察孩子有沒有什麽異常,有的話,及時去醫院。”
蔣雯麗手機攥着那張名片,另一只胳膊用全力摟着兒子,“好!那還有什麽事嗎?”
那醫生擡頭,搖頭,“沒有了。”又忽然想起來似的,笑道:“哦,我姓廖,廖仁。”
她點頭,“謝謝廖醫生,那我走了。”然後出了辦公室。
身後,男人盯着報告,越看,眉頭皺得越深。
作者有話說:
寶貝們六一快樂!你們太好了嗚嗚嗚嗚都要做永遠充滿童心的快樂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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