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蔣雯麗把從醫生那裏拿來的報告藏起來,站在兒子的搖籃前一直搖,漫無目的的。她完全不記得自己那一天都想了些什麽,好像很空,腦子裏空,心裏更空……就那麽空空的,她搖到很晚。
兒子很安靜,一直在睡,呼吸均勻。她看着兒子,多希望今天什麽都沒聽到,什麽都沒發生過。
黎井衡這天很晚才回家,蔣雯麗首先問他吃了沒有,他說沒有,于是蔣雯麗去廚房裏熱了一碗面。黎井衡看上去有些疲憊,一碗面快吃完,突然問,“今天是不是去體檢了?”
“對。”
“沒什麽問題吧?”
“……”蔣雯麗咽了咽唾沫,沒說話。
再看向黎井衡時,他那副金絲邊的眼鏡折出光,後面的眼神讓蔣雯麗突然感到不适。
蔣雯麗放低聲音,垂了眼,有些小心道:“沒有。醫生說,幾個月以後再去查查,要去大點兒的醫院。”
“不用瞞我,有事就說。”黎井衡似乎感到什麽,已經不耐煩了起來。
“今天醫生說,怕是有先天性的病,但他不敢定,說孩子現在太小,還查不出什麽。”蔣雯麗說完,總算覺得輕松了一點,但也只有那短暫的一秒鐘。
黎井衡皺了皺眉,“哪的病?”
蔣雯麗低頭,“不知道,那醫生……讓我找腦外科的醫生。”
黎井衡這時候已經站起來,他沒再接蔣雯麗的話,只是解開一顆襯衣扣子,說了句:“我累了。”
蔣雯麗猶豫了一下,趁着黎井衡還沒進房間,趕快問:“去人民醫院,你能不能跟我一起?”
“再說,這事先別告訴我媽。”話音剛落,就聽見孩子哭了。
蔣雯麗趕緊小跑進房間,“一天都沒怎麽哭,就喂了奶,怎麽一見你,倒哭了。”
黎井衡表情有些微妙,“要是腦子裏的病,怕是活不久,就算活了,以後也是遭罪。你更不知道,他往後是傻子,還是殘疾。”
蔣雯麗瞪了他一眼,把哭了的兒子抱起來哄,一邊說黎井衡,“你這當爹的,人醫生還什麽都沒說呢。”
黎井衡睡了。
蔣雯麗抱着孩子去另一個房間了,又喂了一頓奶,換好了尿布,孩子又很安靜,他的一雙眼靈氣,柔軟。身體軟乎乎的,奶味很重,小手總要伸上來摸媽媽的臉。
“我們清揚才沒有病,對不對?等你再長大點兒,媽媽帶你去找醫生。”
自那天之後,蔣雯麗明顯感到黎井衡的話更少了,回來的一次比一次晚,總是很焦慮,偶爾看幾眼孩子,但沒再抱過。
兩個月過得很快,蔣雯麗的身體也基本恢複了,比臨産時瘦下去很多,氣質不錯。這天,她穿了一件黑白格的呢子大衣,頂着刺骨的冷風站在了人民醫院門口,其實風可能沒那麽冷,是她的心理作用。她來時給這個叫做陳人間的醫生打過電話,聽上去是個上了年紀的醫生,電話裏簡單說了下情況,便約在今天見了。
蔣雯麗一個人抱着孩子,幾經周折,終于見到了陳人間。這是個一眼看上去已經有50歲的男人。皮膚有些黑,但雙眼特別有神,很精神,給人的感覺和藹。
拿着蔣雯麗給的體檢報告翻了翻,看了下日期,問蔣雯麗:“孩子體檢了幾次?”
“他早産,這應該是第四次了。”蔣雯麗答。
“前幾次都沒有問題?”陳人間又問。
蔣雯麗搖頭。
“做核磁看看吧。”陳人間說,低頭看那幾頁紙,翻了又翻,說不出什麽。
蔣雯麗這天就在陳人間的診室等了很長時間,聽說今天他不出診。
拿着核磁的片子出來之後,蔣雯麗第一時間湊上去看。看不懂,就看一個又一個的格子,灰白色,有點瘆人。
“怎麽就你一個人帶着孩子?丈夫不來一起嗎?”陳人間問。
“他忙工作。”蔣雯麗帶着些不好意思道。
陳人間點點頭,把片子舉在面前,沖着蔣雯麗說:“就目前的片子來看,孩子很可能是前額葉受損,其它看不出什麽。”
蔣雯麗瞪着眼,也聽不明白,只問:“啊!那是什麽?嚴重嗎?少見嗎?”
陳人間頓了頓,“單指額葉病變的話,倒不能說是少見。只不過,額葉是大腦發育中最高級的部分,它的功能包括很多,記憶、判斷、思考等等……我們一般見到的很多腦部的疾病,例如癫痫,腦癱,腦瘤啦,都和額葉功能遭到病損有密不可分的關系。所以,顯然不是小問題。”
蔣雯麗聽着,只覺得脊背發涼。陳人間說完,她立馬就問:“陳醫生,您只需要告訴我,能治好嗎?”
陳人間突然沉默,幾十秒後語氣沉沉:“你要擔心的,不是它能不能治好,而是你本身,有沒有做好打長久戰的準備。這類問題可不是對症下藥這麽簡單,屬于先天性的,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将來孩子會是怎麽樣的一個狀态。家族有遺傳史嗎?生産過程有出現問題嗎?”
蔣雯麗想了想,搖頭,“他除了早産一個月,生下來很小,在保溫箱裏觀察了幾天之外,沒有任何問題。他很能吃,醫生說他求生欲很強。”
陳人間聽着,突然嘆了一口氣,“這些病,說句不那麽好聽的,大多只能是控制,治愈的話,不大可能。這麽小就發現了問題……果然,人和人都不同吶……我呢,也只能是綜合一些以往見過的例子來給你講,以後什麽樣子,誰都不知道。”
蔣雯麗突然只感到心發生的疼,她有點不知道怎麽形容那時候的心情,很沉,很沉,好像站在海的中央,一直往下沉。懷裏抱着孩子,不由的把眉都擰到了一起。
醫院的氣氛讓她不自在,此刻有一種強烈的窒息感,已經讓她感覺到了能承受的極限,轉身要走,結果陳人間突然叫住她。他說了一段讓她雲裏霧裏,想清楚之後卻難以接受的話。
只見,陳人間的一雙眼此刻染了些雜色,似乎也是猶豫了許久才說出口。他說:“如果條件實在不允許,往後又要為治療疲憊奔波,花費大把的精力和時間,那你要想想辦法了,有些福利機構會收這樣的孩子。你一定要為小孩或者自己考慮清楚。孩子可以再生,我看你一個人來,不大容易。”
陳人間言外之意,是病這種東西,沒有人會有十分把握。他說出這一番話,自己也有些錯愕。但他當了太多年的醫生,如今年過百半,見過了太多難以入眼,令人窒息,令人絕望的事情,所以他想幫眼前這位年輕的媽媽出些主意。
可是事實又是這樣的,無論人、事,言語,從來無法盡善盡美。對于下一秒而言,每一個上一秒都是潑到土地上無法再裝回來的水。
到底是什麽樣的,究竟為何會對一位母親說出這樣的話,五十歲的陳人間一時還沒有想清楚,或許是本能,但絕不是本性。
不可否認的是,事實證明,很多年後,他依舊在為了今天這一番話全力彌補着什麽。
蔣雯麗死死地抱着手中的孩子,強忍着某種随時會迸發出來的情緒,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回去的路上,H市下起了雨夾雪,天空是灰白色,茫茫的一片。
雨夾雪顆粒細小,伴着風,打在臉上,針紮般的刺痛感,更入骨了。
此刻,蔣雯麗行步都覺得無比艱難,她的心早就揪成了一團亂麻。
又是這樣一個晚上,她抱着孩子愁眉不展,但這樣的她,完全不同于今日。她不會輕易哭,也不會輕易就失控,她還沒有體會到什麽是掙紮和愧疚,她還很自由。
聽到了黎井衡開門的動靜,她便從沙發上起身走了過去。
“你……回來了。餓嗎?”蔣雯麗問。
黎井衡個頭一米八有餘,燈光是暖黃,屋裏特別暗,映着兩人的臉,氣氛忽然有些難以分說的暧昧。
“嗯。今天去檢查了?結果怎麽樣?”
黎井衡是微笑着問的,脫口而出的,只是簡短的一個“嗯”字,便繞開了蔣雯麗本來要繞的彎子,帶着她“直奔主題”。
她沒有第一時間回複,只是像以往一樣,沉默着,走進廚房,去給他準備飯菜了。
等到蔣雯麗端着飯菜出來,黎井衡的目光又落回到抱着孩子的她身上。随後,臉上最後一絲笑也消失了。
黎清揚突然又哭了起來,蔣雯麗趕緊又拍又搖。黎井衡沒有動筷子,而是張開雙臂,朝蔣雯麗說:“我抱抱他。”
孩子這次沒有哭,但蔣雯麗沒有從黎井衡的眼中看到一絲一毫的作為父親的那種感情。反而她看到他的目光銳利了起來。
就聽黎井衡道:“小麗,這個孩子我們不能要。”
蔣雯麗驚了,她幾乎用了最快的速度把孩子從黎井衡手上抱過來。
黎井衡又擡頭,“你的表情已經告訴我一切了。說實話……我們這樣的家庭,絕對擔負不起。”
她驚愕于他的坦然,也驚愕于陳人間的言辭。“不能留”是否意味着,可以這樣丢掉一切?一個活生生的生命,他還沒有看過這個世界。
黎井衡已經在身邊睡熟了,好像他不需要過于多的語言,蔣雯麗也不需要任何的反駁,一切好像都在情理之中,誰也沒有說清究竟是哪裏出現了問題。
那是她第一次哭,掩着被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第一次感到,活着是一個偉大壯舉,因為它艱難異常。
作者有話說:
雖然今天2號啦,但是改變不了這章是兒童節加更的事實。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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