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得罪

怡親王是皇帝僅存的兄弟,這個王府自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宏偉氣派,修繕更是美輪美奂。

初春,今日陽光正好,雖帶着絲絲冷意,但是日頭斜斜照進來,落在身上正是舒适。

波光粼粼的湖面,撒着點點金輝,臨着水榭邊上,粉嫩的荷葉抽了芽,大概再過不久就可以小荷才露尖尖角了。

李璃倚坐在涼亭邊上,身上穿着一件狐皮披風,微微垂眸,手裏拿着一些魚食,漫不經心地往湖裏丢,看着歲月靜好。

然而當水裏的錦鯉争先恐後地聚在一處,可憐乞求他那點垂青之時,他又不禁低低笑起來問:“師父他老人家還好嗎?”

眼裏帶着戲谑和狡黠,故意東撒一些,西扔一點,耍得這些呆頭錦鯉團團轉。

藍舟坐在李璃對面的石桌邊,正暗暗打量着傳聞中不識人間疾苦,只知胡鬧荒唐的怡親王,忽然聽着那笑聲,見到那如畫的眉眼彎彎似月,不禁微微怔然,起身回答道:“雲師傅一切安好,請王爺放心。”

“那就好。”李璃将手中的魚食全部抛下,拍了拍手,撣去所有碎屑,然後拿起邊上的折扇,輕輕一打,走了過來。

他徑直走到藍舟的面前,忽然湊上來,一張臉直接放大在藍舟的眼前,差點就臉貼臉了。

藍舟心中一跳,下意識地後退站于一邊,彎腰行禮:“王爺。”

李璃的腦袋微微一歪,眼裏帶着一抹作弄的笑意,故作不解地問:“走南闖北那麽多年,藍舟你怎麽還是一驚一乍的?也太不淡定了。”

藍舟聞言不禁露出苦笑,擡手告饒:“王爺恕罪。”

然而李璃眼珠子輕輕一轉,卻沒有放過他,反而問:“本王好看嗎?”

那自然好看的,李璃幸好是男兒身,若是女子,怕是得引天下俊傑競相争娶了。

藍舟點點頭,誇獎道:“王爺優雅尊貴,風姿綽約。”

聞言,李璃加深了笑容,猶如這初夏的陽光明媚閃耀,他似乎滿意這個答案,于是接着又問:“那你家少爺會喜歡嗎?”

這可把藍舟給問倒了。

世人皆知怡親王心儀樊大将軍,可樊之遠究竟喜不喜歡李璃卻無人知曉。

李璃從三年前就已經廣而告之地表白心跡,隔三差五地在八卦小報上傾訴一番相思,哪怕樊大将軍遠在邊關,也應當早就知道這件事,然而至今為止未曾回應。

不管是接受還是拒絕,連他身邊人的只字片語都沒有漏出來。

完全的無視。

藍舟已經很多年沒見過樊之遠了,自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以他對當年的主子了解,樊之遠取向正常,似乎并不好男風。

然而,藍舟清楚,李璃對樊之遠的意義終究是不一樣的,雖然這是在死裏逃生之後他才發現的秘密。

藍舟思索了片刻,終于道:“王爺,少爺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如果挾恩以報,甭管樊之遠喜不喜歡李璃,他都會接受。

可李璃聽完這個答案卻皺了皺鼻子,不太高興地撇了撇嘴,以一派吊兒郎當的語氣說:“不過開個玩笑罷了,本王豈會真正喜歡他,要不是暫時得拿他擋擋視線,也懶得熱臉貼冷屁股。”

他嘀咕了幾句,又慵懶地靠回了包着厚厚軟墊的涼亭扶手椅上,拿着扇子故作姿态地輕搖,便将此事揭過,透徹的眼眸橫過來說:“藍舟,這次将你招回來,本王只有一個要求。”

藍舟擡起手一拱,臉上帶笑,心下了然:“小人明白,定竭盡所能,讓王爺無後顧之憂。”

李璃點點頭,看着藍舟手指上那晃眼的碧玉金戒指道:“自古成就大事者,手下能人各異,手段謀略不同,但有一點卻是相通的……”

藍舟接口道:“不差錢。”

李璃唇角一勾:“正是。”

八卦小報終究不入流,想要有如後世《人民日報》那般的號召力和公信度,還得涉及時政,報道常人不敢報之事,敢說常人不敢的事實。

一字一金。

這需要大量的暗樁隐線不說,還得要買通各條道路,沒錢萬萬不行。

藍舟打理着李璃手下秘密的來錢通道,可明面上終究只有八卦小報以及皇家賞賜的産業。

不多,不過可以混淆視聽,這廣告便是其中之一。

不過小報要是涉及朝廷中事,就怕“胡言亂語”被封了!

李璃摸了摸下巴,看着藍舟,忽然笑道:“聽說藍掌櫃好左手習字,不知為何不用右手?”

藍舟聞言,跟着笑道:“王爺,右手的字跡怕是連小人自己都不知道原本是什麽樣了,這些年都是寫什麽,像什麽。”

“原來如此。”

李璃揮毫潑墨,完成大作《世上庸脂俗粉無數,只一輪明月入我心——怡親王逼婚有感》,交給了朱潤和藍舟。

“校對一下,沒錯別字就這個當做頭條了。”

上一期的八卦小報在頭條之後加入了一行顯眼的下期預報,沖着怡親王和樊大将軍這個噱頭,可想而知,這一期有多少人熱切地等着。

藍舟第一次見到這種集糾結、苦悶、無助、癡情、深愛、無畏……于一體,一看标題就知道狗血和雞血齊飛的千字剖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很想知道正上陣殺敵的樊之遠看到會是什麽感想。

蒼天可表,山河可鑒,京城有位親王殿下非你不可,其實……有點吓人。

再瞧着施施然喝茶,眨着貓兒圓的眼睛帶着一抹無辜的李璃,心裏真是一陣一陣的無力。

心說也就只有怡親王敢這麽豁出去的玩了。

只是……

“王爺,您這一刊登,怕是得将京城所有的大家閨秀都給得罪光了吧。”

為了凸顯他心目中那獨一無二的真愛,李璃在這篇文章中将太後娘娘給他介紹的姑娘好一通評頭論足,到處挑毛病,猶如地上的喇叭花,襯托得樊之遠好似天上的月,完美的不像人。

對了,裏頭居然還有一首酸詩。

他可以想象等這期一刊登,這些姑娘有多想打死他,說不定咬牙切齒地暗中買兇套麻袋,丢進護城河裏為各家姐妹出一口惡氣。

當然,等到某日朝堂清明,去了奸佞,皇上真正手握重權,再無需樊之遠再替李璃擋箭之時,怡親王想成親,怕也是沒有哪家小姐肯嫁他了。

這個後果想來還挺嚴重。

藍舟好心的提醒,然而李璃卻不以為然,他拿着那把京城第一纨绔的扇子,笑眯眯道:“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這個時候,姑娘們對他敬而遠之,不待見更好。

可朱潤卻小心地說:“王爺,咱們小報有一部分便是小姐們偷偷預定,萬一她們……讨厭您,不買了呢?”

李璃哈哈一笑:“怕什麽,這些姑娘氣兒來得快也去得快,下期不買,下下期能忍住?不是預定的錢都交了嗎?”

嘴上說着不要,暗地裏偷偷買的比比皆是。

面上罵得越歡,背後看得就越起勁,李璃都習慣了。

“對了,招商如何,哪家想要試試廣告的效果?”李璃突然問向藍舟。

藍舟道:“都是生意場上的人,一說就知道其中商機,那兩家胡人的皮貨鋪子和胭脂鋪子都有這個意思,不過,王爺這篇……後感,這期怕是不适合那胭脂鋪子。”

果然如衆人預料,李璃這文章頭條一上,簡直跟捅了馬蜂窩似的。

能被太後看中,送畫像到李璃面前的小姐,哪一位不是身份尊貴,背景雄厚。

雖然李璃還有點分寸,沒有指名道姓,可某某某的替代依舊讓這些被冒犯的小姐們怒不可遏。

若不是怡親王身份尊貴,進出有侍衛跟随,怕是早就橫屍街頭,見不到第二日的太陽。

饒是如此,八卦小報的鋪子門口依舊收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問候信,有的脾氣火爆一點甚至要來掀了這地方。

而朝堂上又是一輪狂風暴雨的彈劾,燕帝坐在丹陛上,除了擡手扶額沒有第二個動作。

他的弟弟……嗯,燕帝都不好意思給他找借口。

可要說李璃犯了什麽事,還真談不上,最多一個出言不遜,然而作為親王,這算不了什麽罪名。

燕帝扯了扯嘴角,只能幹等着這激昂頓挫的各種讨伐聲過去。

文官之列首位的左相看了一眼對面武官之列的武寧候,忽然站了出來。

他這不過輕輕邁了一步,可吵嚷得猶如菜市口的大殿卻立刻安靜了,就是燕帝,也放下了龍椅上支着額頭的手,正襟危坐。

左相已到了花甲,不過出自世家,看起來風度翩翩,儒雅從容,一點也不顯老。

其實這個年紀已經可以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不過他自己不辭官,就是保皇黨,心中就算恨得牙癢癢,每日一炷香祈禱他早日下臺還政于帝王,也不敢直言讓他回去養老。

這整個朝堂運作,幾乎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是軍中勢力,他較武寧候就差了一些。

無他,樊之遠。

“定遠将軍乃當事不可多得的将才,能拿下燕荊五州重回大燕,實在是可喜可賀,是皇上之福,大燕之福。”左相出列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此。

明明是一句贊美之語,然而武寧候卻眯起了眼睛,眼中帶着警惕。

他非常清楚左相對樊之遠的忌憚,一直在尋找着對方的錯處,好借機奪了兵權。

果然就聽到左相接下去道:“不過距離這五州已經過去一年,如今大燕與大夏形成膠着之勢,大軍北上卻沒能再奪回一山一城,反而士兵死傷驟增,軍資軍備消耗巨大……皇上,老臣雖贊賞定遠将軍的勇武,可這要是繼續打下去,怕是朝廷吃不消了。”

左相此言一出,方才還揪着李璃那點規矩的大臣們頓時齊齊點頭。

“大燕雖富饒,可打仗好比扔銀子,再充裕的國庫也不能這麽花啊!”一位大臣道。

“其實奪回五州已經足夠了,再往北的四州人口稀少,也沒甚要緊,緩一緩也無妨。”

武寧候聽着,心裏頓時冷笑一聲,他也從隊列裏站出來,擡起手對着燕帝擡了擡,眼睛卻盯着左相道:“左相是年老多忘事吧,樊之遠離京北上之前,可是早就與諸位大臣商量了個預算,怎麽,如今這錢還沒超,左相就要斷了他的後路,未免讓英雄寒心吧?”

他一說完,身邊的武将也跟着道:“咱們武将拿着刀槍在前頭流血拼命,若是後頭一個勁地想要拖後腿,再厲害的将軍也打不贏勝仗呀?”

“就是,大夏的軍隊又不是紙糊的,樊将軍哪能跟推牆一樣長驅直入,膠着之勢再正常不過。”

“對了,那誰說燕荊四州不重要?難道不知那地勢易守難攻,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要是能奪回來,将來抵抗外地簡直是天然堡壘!”

“不懂兵事,就少插嘴,簡直可笑至極。”

文官武将向來不對付,只是文官治國,把着朝政,武将們這你一眼我一語,頓時讓文官心中不悅。

只見戶部尚書出列道:“皇上,諸位,并非我等不支持,畢竟曾是我大燕國土,不管要不要緊,也應當奪回,一雪國恥。只是此事也當徐徐圖之,去年南澇北旱嚴重,受災百姓不計其數,一筆筆赈銀發放出去,各地糧倉先用于救災,安撫百姓,至今還未恢複過來……今冬又格外寒冷,雪下的極大,這赈銀只求多不求少,臣已命戶部上下多次演算,國庫是支撐不了樊将軍繼續北上伐夏的,還請武寧候見諒。”

戶部尚書說完,呈上一本本加急奏折:“諸位若是不信,可自行查看。”

戶部尚書這一舉,立刻讓文官們齊齊擡起胸膛來。

無需左相繼續說,便有人道:“臣等雖痛心失地河山,然而大燕百姓卻更加重要,既然樊将軍不能再進一步,不如先緩腳步,将糧草銀兩用于更重要的災民身上,待國庫富裕,重新整兵也不遲。”

“樊大将軍的本事,我等佩服不已,想必再過幾年,也等得起。”

“大将軍一心一意為了大燕河山,定能體諒朝廷不易,心系百姓安危。”

“正是,正是。”

……

燕帝看着這你一言我一語,臉上雖未表露什麽,可放在扶手上的手卻已經收緊了。

去年的赈災先不說,今冬的雪災朝廷卻是一早就知道的,可是卻沒人去做好防護,才造成了這麽多難民。

然而他什麽都不能說。

左相最後擡起手,恭敬地對沉默不語的燕帝行禮道:“請皇上體恤百姓,召回定遠将軍,安撫天下。”

“請皇上體恤百姓,召回定遠将軍,安撫天下。”文官們跟在左相之後,齊聲喊道。

武官對上文官,總是要吃虧一些。

燕帝看着武寧候,後者臉上尤不甘心。

樊之遠打不下最後的燕荊四州,而朝廷銀錢吃緊,赈災刻不容緩,實在沒有理由繼續出兵。

不然若是宣揚出去,樊之遠在民間的威望就得大打折扣,怕是還得戴上居心叵測的帽子。

終究武寧候敗了下來。

燕帝垂下眼睛,于是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個字:“準。”

作者有話要說:

李璃:怕啥,我就沒打算娶個姑娘。

大将軍:這個禍害我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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