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施愉
朝堂上的風雲詭谲跟李璃沒什麽關系。
他今日其實并不想進宮,為此,他躺在床上,還命人在額頭蓋了一張帕子,為顯逼真,又宣了太醫。
太醫不一會兒就來了,可除此之外,還有慈壽宮的大太監福寧。
福寧是太後跟前最得力的太監,一臉富态,他瞧着把着脈臉上卻浮現無語之色的太醫,眼中的笑意更甚,這會兒對着床上的李璃親切的說:“王爺,太後娘娘交代了,您若真起不來,那一定是病得太重,他老人家心裏着實擔心,準備親自過來探望您。”
李璃正裝模作樣地虛弱着咳嗽幾聲,聞言不禁抽了抽嘴角,只得擡起手,邊上貼身太監東來趕緊“艱難”地将他從床上扶起來。
只聽到李璃一聲喘氣道:“不,不勞母後費心,不過是小病罷了。”
“那就好,也不知道周圍人是怎麽伺候的,明明昨日還好好的……”福寧面露擔憂得嘆了一聲,接着情真意切問道,“王爺,那您還進宮嗎?”
李璃只得“弱柳扶風”地飄進了皇宮。
慈壽宮裏,除了那位端坐着喝茶,看起來一點也不慈愛的太後娘娘,左右還有端莊優雅的皇後以及妖嬈美豔的貴妃。
瞧着李璃一步三晃故作病态地走進來,不管是皇後還是貴妃都紛紛笑起來。
周貴妃笑意盈盈地打趣道:“阿璃,你這走得可不像是生了重病呢。”
“那像什麽?”李璃問。
“身懷六甲,即将臨盆的小媳婦。”沈皇後捂嘴淡笑道。
“怎麽,樊之遠那麽能耐,隔老遠就讓你有了?”
太後橫眉冷對地說出一個冷笑話,李璃默默地龇了龇牙,只得放開手站直了身體,給這後宮最尊貴的三位女性請安。
一張報紙摔到了李璃的跟前,版面上正中間《八卦小報》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下方便是廢了李璃一晚上心血的逼婚有感。
這是算賬來了,李璃心裏深深嘆了一聲,還不等太後發飙,便期期艾艾地求饒道:“兒子還病着呢。”
此言一出,太後就從貴妃榻上走下來,兩根手指一點也不客氣的夾住他的耳朵,重重地一扭……
李璃那張漂亮的臉蛋頓時扭曲起來,痛哭流涕道:“嫂嫂救命啊——”
李璃揉着耳朵躲在皇後跟貴妃的身後,只聽到皇後溫柔地對太後求情道:“母後,阿璃還是孩子,雖說事兒是荒唐了些,可也并非太出格,不過是玩笑罷了。那些小姐們,臣妾已經賞賜下去安撫過了,您就別生他的氣。”
周貴妃也道:“是啊,阿璃還知道把人名兒都遮掩上,說明心裏是有分寸的。要臣妾說,他一心撲在樊将軍那兒,您就是逼着也不會成親,還不如就算了。等将來長大了,說不定就不鑽牛角尖,到時候以咱們阿璃的品貌和身份,也不怕沒有好女孩兒喜歡,您說是不是?”
周貴妃說完,李璃從她們身後探出頭來,瞧了瞧太後的臉色,一見那冰冷冷的模樣,頓時又縮回了腦袋。
太後看在眼裏,手底下癢癢就想把這臭小子給揪出來,可皇後跟貴妃這相看兩厭的倒是棄了前嫌,一左一後頗有默契将李璃護得牢牢。
“阿璃,還不快給母後賠罪?”
“母後,兒子錯了。”李璃很識時務,但是又因為有人護着,便有恃無恐,“可這輩子兒子就挂在樊之遠這棵樹上,絕不掉下來,您就死心吧!”
好不容易有所緩和的太後,終于還是怒不可遏地将這小子丢進了小佛堂,跪在菩薩面前忏悔去。
雖說是跪罰,可李璃是什麽人,整個皇宮上下的小祖宗。
他盤腿坐在蒲團上,支着腦袋打盹。
直到聽到腳步聲,見着太後走進來,他才裝模作樣地重新跪好。
太後權當沒看見,見着他下巴上被手支撐出來的紅印子,擡手憐愛地輕輕撫了撫,然後一邊給菩薩上香,一邊道:“阿璃,還記得那位施家姑娘嗎?”
李璃聞言摸着下巴思索,接着問道:“愉姐姐?”
太後微微點了點頭。
“她不是在浣衣局嗎?”
“她想伺候皇上。”
太後說完,李璃的眼睛瞬間瞪圓了,那雙貓兒眼裏充滿着不解,皺着眉問:“愉姐姐不是馬上就能放出宮了?”
太後看着李璃道:“對,可她不想走。”
“皇兄可知道?”
太後微微一笑:“哀家告訴他了。”
李璃離開慈壽宮的時候,明正殿的太監便已經等在了門口。
于是李璃朝宮門的腳步一轉,只能再去明正殿。
明正殿乃燕帝的寝宮,李璃是這裏的常客,可一般若不是燕帝召見,他不會自己來。
他臭着臉,神情帶着一抹委屈,不情不願地走進來,然後一屁股坐在燕帝的面前。
“被母後責罰了?”燕帝有些心疼地問。
李璃默默地點點頭。
燕帝于是道:“去将下面進貢的那副玲珑白玉棋取來,給怡親王帶回去。”
作為纨绔,李璃的琴棋書畫樣樣都會,卻不精通,不過沒關系,裝個逼夠用了。
帝王對弟弟的安慰一向很實惠,有什麽好東西直接送。
周圍的宮人已經見怪不怪。
然而邊上老太監張作賢卻笑着提醒道:“皇上,那副玲珑白玉棋您已經賞賜給周貴妃了。”
燕帝恍然,可接着皺起眉頭,似乎不知道還能送什麽。
張公公思索片刻後,斟酌着說:“年前南邊送了一斛琉璃珠子,雖說質地不如白玉,可勝在顏色鮮豔,稍稍打磨一下,做簍棋子也漂亮,适合王爺把玩。”
“哦,琉璃的?”李璃忽然問。
“是呢,各種顏色。”張公公道。
見李璃有興趣,燕帝便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去取來,給阿璃帶回去。”
“這……”張公公聞言臉上露出一絲遲疑。
燕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張公公只得應了:“是,皇上。”他離開,卻留下了他的徒弟張伴伴伺候一旁。
而等他一走,張伴伴與李璃身邊的東來對視了一眼,彼此默不作聲地一同跟着去了門口,守在一旁。
“遲早,朕是要除掉他的。”燕帝低低地說,眼裏流露出一絲殺意。
李璃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沒說話,似乎在想別的事。
燕帝瞧着他的模樣,便一聲嘆後問:“阿愉的事,你知道了?”
“母後說愉姐姐想伴駕。”
燕帝點了點頭。
“為什麽?”李璃擡頭看着燕帝問。
“你覺得是朕想讓她留下來?”
李璃心裏就是這麽想的,可燕帝這麽一問,他又覺得不是。
一份信遞到了李璃面前,燕帝示意他看一看。
李璃打開來,之後他又合上悶悶地說:“愉姐姐怎麽這麽傻,宮裏多危險呀!馬上就能熬出頭了,幹嘛留下來陪着你擔驚受怕?我都安排好了……”
燕帝被弟弟這麽說,也沒生氣,反而苦笑道:“你說的對,朕都自身難保了,如何護得住她,若是被周沈兩家知道,她豈能活命?可是阿璃,朕勸不了她。”
施愉是曾經施太傅的獨女,因着太子謀反失敗,施家被牽連問罪。
燕帝曾跟随先太子左右,比施愉大不了幾歲,兩人正是青梅竹馬。
待施家落敗,施家小姐入了奴籍,幸好李璃及時暗中動作,提前送進宮去了浣衣局,雖說辛苦了些,可沒淪落成官妓,供人玩樂,已經是不錯的結局。
待燕帝借機大赦幾次天下,倒也漸漸有了出頭之日。
只是……沒想到臨到出宮之時,施愉居然要留下來陪燕帝!
燕帝身邊都是眼線,他不敢有任何動作,更不能去浣衣局找施愉,這信還是太後輾轉交到他手裏的。
李璃又重新看了一遍施愉的信,那手漂亮的簪花小體如那人一般秀雅,然而溫柔之中卻帶着一抹決絕,猶如她的字句一般堅定。
“陷入愛情中的女人真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李璃說着擡頭又看了眼燕帝,細細地打量,頗為嫌棄道,“皇兄,我真看不出來你哪裏好,不管是不是你樂意,可後宮女子衆多,馬上又要選秀了,明擺着跟你在一起得委屈死,怎麽還能讓愉姐姐為你不顧一切,難道我就不好嗎?”
前面的話宛若戳着燕帝的心窩子,可最終他反問的話又讓燕帝哭笑不得。
“阿璃,她只把你當弟弟,再說,你不是喜歡樊之遠喜歡的不得了嗎?”
聞言李璃眨了眨眼睛,略微無辜道:“哦,皇兄不說我都快忘了我還有個樊大将軍呢。”
燕帝深深一嘆,拿這個弟弟沒什麽辦法,無奈道:“忘了跟你說,樊之遠得歸京了。”
嗯?
李璃雖然一早知道,可面上還是小小地驚訝了一下,他閑閑地打開扇子說:“看來武寧候還是較左相差了一招。”
燕帝點點頭,朝堂上他雖為帝王,卻插不上話,其實更憋屈。
“召回的聖旨已經北上,樊之遠若不想抗旨,不出三月他就能到京城,你……心裏要有數。”燕帝提醒道。
其實他有些擔心弟弟,樊之遠為人冷漠,面癱如冰塊,除了面對武寧候稍微能給點面子,其餘人根本不敢招惹其五步之內。
就是左相見到他,也得客氣一點。
燕帝覺得他家弟弟雖然長相出色,還倒貼,可只要是不好南風之人,誰都不希望被這樣廣天下告知地追求。
萬一惱羞成怒,秋後算賬,李璃這般嬌貴哪兒受的了樊之遠那種武夫一根手指頭?
而憑燕帝如今的權勢也最多讓樊之遠不痛不癢地自省幾日罷了。
然而李璃卻滿不在乎道:“我好歹也是親王,這位大将軍就算不能感動我的一心一意,也不敢動我一下吧?”
說到這裏,李璃将扇子抵在嘴邊,害羞地一笑道:“再說,人家這麽好看,他舍得動手呀?”
燕帝覺得李璃有些自信過頭。
可是,既然已經提醒過了,想必李璃是有對策的。別看怡親王荒唐,做事不着調,但他向來有分寸,一般都能達成目的。
論古靈精鬼,十個樊之遠也不是李璃的對手。
燕帝放心下來,他将施愉的信從李璃的手裏收回,手下輕輕又認真地折疊起來,接着目光往周圍看了看,似乎在考慮該藏哪兒。
李璃瞧着燕帝那股小心翼翼又珍惜的模樣,心中頓時有些酸疼,但還是建議道:“燒了吧。”
這樣安全些。
聞言燕帝手中一頓,眼神中的光漸漸暗下,抿着唇似乎并不願意,可最終還是打開了身後一盞燈籠的燈罩,将信湊上去……
火舌一卷,不一會兒只剩下焦黑的灰燼,散落在地上。
燕帝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指上還染着一點黑灰。
世人皆道皇上擁有後宮佳麗三千,身邊環繞各色美人,盡享齊人之福,簡直是男人終極的夢想。
然而誰能知道,這每一個妃嫔都是各懷心思,甚至是皇後都不是一心一意對待他。
燕帝的後宮其實已經算精簡了,但也有好幾個妃嫔。
他防備着所有接近他的人,以至于偌大的皇宮沒有一個可以相信,能夠敞開傾聲相訴。
唯一心中所愛他不敢靠近,卻在這危機重重的皇宮裏說願意以命陪伴他。
李璃想想都知道燕帝不會放手了。
他站起身,走到燕帝的身邊,取了一條帕子,握着兄長的手擦盡了手指上那點餘灰。
他說:“皇兄,先別忙着感動,愉姐姐想要到你身邊,可她不過是一個浣衣局的宮人,如何接近你呀?”
李璃說完,就見燕帝回過了神,望了過來,看着他道:“所以還得請阿璃幫忙。”
李璃驚訝地瞪圓了眼睛默默地看着燕帝:“……”他的手有那麽長嗎?
“阿璃聰慧,還請幫幫皇兄和你嫂嫂。”燕帝相求道。
這位嫂嫂可是真正的嫂嫂。
李璃頓時覺得壓力有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