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天一早。
和煦的晨曦鋪灑滿室的暖,沖散初冬的寒意。
卧室內暖氣充足,蓋着大厚羽絨被的程顏大汗淋漓,于是她不安份地翻了個身,順勢踢掉被子,将臉轉向窗口的方向,繼續悶頭大睡。不料,這一折騰,陽光透過虛掩的窗簾直射在她臉上,晃眼得緊,她反而愈加睡不安穩了。
她打個呵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悠悠地掀開被子。
突然——
程顏一個鯉魚打挺,“嚯”地從床上坐起來。
她低頭打量一眼自己身上的緊身保暖內衣,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胸前……
她的面色頓時一黯。
居然連胸/罩都被人扒了?
宿醉的頭腦不靈光,程顏使勁晃了晃沉甸甸的腦袋,努力想回憶起些什麽……
但事實上,除了她親吻了一個男人外,她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就連誰給她脫的衣服都渾然不知。而且最重要的是,這衣服脫得相當技術,該脫的都脫了,不該脫的……尚在。
脫衣帝該不會是家佑吧?!
此番揣測太唐突,她吓得打個激靈,不敢相信,更無法接受。
這時,“嘎吱”一聲門把轉動的聲音,猛地驚擾了程顏混亂不堪的思緒。
她“唰”地扭頭望向門口,只見老媽手裏拿着把掃帚,猶入無人之境般推門而入:“你起床啦?”程母一進屋便開始喋喋不休地唠叨:“你以後可別再喝酒了,一晚上鬧騰了多少人啊……”
程顏不假思索地打斷她:“昨晚是家佑送我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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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非常肯定的回答落下,程母的花癡病又犯了,振振有詞地對家佑評頭論足:“我看家佑這孩子不錯,人長得俊,氣質又溫文儒雅的,我看韓劇看多了,男主角都是他這種型的,而且他又是你學長,大家知根知底的,要不你和他交往一下試試看啊,省得我老惦記着幫你相親……”
程顏苦着張瓜子臉,老媽的絮絮不止她一句都沒聽進去,所有的神經都牽動在一個荒謬至極的“事實”上——
家佑送她回家,所以她親的男人……也是他。
不祥的預感就這樣得到證實,程顏心裏添堵不已,她不由全身汗毛直豎,湧起一陣說不出的別扭。
程母半點未察覺到閨女的異樣,她認真掃着地上的玻璃渣子,忍不住發起新一輪碎碎念:“大男人做家事就是不靠譜,你看你們那位總監連杯茶都端不穩,撒了這一地喲……”
“總監”的稱謂如雷灌耳,“轟”一聲沖擊着程顏的耳膜。
她聽得一頭霧水,驚呼出來:“我們總監?!”
程母停下手上的活兒,“啪”一拍腦門,嚷嚷着說:“哎呦,怪我忘了跟你說,陸總監昨晚也來了。”
程顏刺溜跳下床,赤腳踩在地板上:“你是說陸天皓?!”上揚的尾音透着急于求證的焦灼。
“可不是嘛,就是那位——”程母白了她一眼,誇張地加重語氣:“又、賤、又、色、的、陸、天、皓。”
話音剛落,程母便打了個山響的噴嚏:“阿嚏——”
不過,這噴嚏愣是沒止住她的話匣子,她搓了搓發癢的鼻子,非常不厚道地把鼻炎的老毛病歸咎于某個無辜男人對她的詛咒:“我不就誇了家佑兩句嘛,姓陸的臭小子至于在背後罵我麽!其實要是比帥,他自然不輸家佑,但是他那又賤又色的毛病得好好改改才行,還有不會做家務的毛病也得改……”倆毛病一加持,陸天皓在她心裏的印象分瞬間爆跌。
程顏對老媽嗜說如命的癖好相當免疫,她的腦電波極速過濾掉一切不必要的訊息……
她豁然反應過來——
原來她親的人……是他。
程顏竟然心生一絲無端的釋然。
明明是個讓她備受折磨的名字,但這一刻,在她聽來,“陸天皓”三個字,以及那串給他灌上的貶義形容詞都極其順耳。
既然那荒唐的一吻與家佑無關,她的滿腹別扭也随之奇跡般地煙消雲散了。至于姓陸的,她和那厮的身體接觸,倒也不差這麽一筆。只是,礙于自己的酒後失态,徒增幾分無地自容罷了。
此念一閃,程顏忍不住哀嘆,她如此想得開,真不是個好苗頭。
**
星期一上午。
辦公室格外冷清,業務員都在外面跑案子,只有三五個同事坐鎮,程顏即是其一。她正一絲不茍地撰寫日月潭紅茶的廣告方案,如果不是陸天皓催得急,她也不至于那麽賣命。
就在此時,從門口傳來一陣“噠噠”的高跟鞋聲……
有位陌生的妙齡女子款款走進辦公室,她習慣性地微揚着下巴,毫不掩飾天生的優越感。
女人古靈精怪的目光一掃,忽而眼神微微一閃——
她迅速鎖定某張新面孔。
想必這張臉就是那日令陸天皓一瞬失神的根源,于是,她在片刻的駐足後,遂邁着輕盈的腳步,不動聲色地走向程顏……
近了身,她操着嗲聲嗲氣的臺灣腔問:“陸總監在嗎?”
貿然在頭頂上方炸響的聲音,并未吸引程顏的注意。
她坐着沒動,繼續目不斜視地盯着電腦,随口敷衍:“他出去見客戶了。”
碰個軟釘子,女人明顯不滿,她立刻擡高聲調,話裏也添上了一絲跋扈的氣焰:“你是新來的?”
對方冷硬的語調激得程顏當即心生詫異,她循聲擡眸,好奇地打量來者——
此女成身名牌時裝,臉上化着煙熏妝,乍一看儀态高貴優雅,然而,她刻意往成熟的打扮,仍然遮不住眼角眉梢的那絲……稚氣。
這會兒對方也在上下端詳着她,而且眼神明顯帶着審視與揣摩的意味。
兩人四目交彙的一瞬,程顏才驚覺失禮,她忽略掉女人眼裏的深意,只是快速收回自己的眸光,禮貌地笑了笑:“你是?”
“方、曉、恩。”她貌似雲淡風輕,咬字卻擲地有聲。
程顏怔了怔。
方姓并不少見,但在方程式出現,十有八/九是方家的人,因此她一語道破:“你是方董的千金吧?”
“你猜對了。”方曉恩挑挑眉,面對“方家千金”這個尊貴的稱號,她臉上的優越感随之加深幾許,不悅也一并淡去了。
如果說,她的突如其來已足夠令程顏感到意外,那麽她接下來的舉動則——更出人意料了。她自顧自從身後搬來把椅子,緊挨着程顏坐下,然後脫掉外套,順手搭在椅背上。
女人的動作倒是幹脆利落,可她就這麽坐着,既不主動開口說話,也沒離開的意思。
程顏摸不清對方的意圖,尴尬地幹咳一聲:“你別等了,陸總監可能沒那麽快回來。”
方曉恩卻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口吻也不知為何突然變得輕松起來:“沒關系啊,反正我閑着沒事,和你聊聊天呗。”
聊天?
方大小姐顯然不谙在上班時間裏,“聊天”一詞,對于方程式的員工而言,何其奢侈。
可礙于人家高高在上的身份,程顏似乎沒有理由拒絕,她只得停下手裏的工作,信手拈來個話題:“你第一次來B市分公司?”
方曉恩搖搖頭:“半年前我和老爸來這裏視察過一次,但那時候我沒見過你呢……”
雖然是雲淡風輕的語氣,但程顏總覺得對方說這番話時,瞅向她的眸光藏着某種淩厲的味道,幾近窺伺。她不禁渾身不自在,一時忘了接話。
不過,身為驕縱至極的大小姐,方曉恩從不知道“隐藏情緒”這幾個字怎麽寫,因而她根本未察覺到自己的失儀。見對方沉默,她兀自從手袋裏拿出一包酸梅,取出一顆放進嘴裏,優雅地嘬着,同時,她極自然地把包裝袋遞到程顏面前:“你嘗嘗,味道不錯。”
這個看似無心,又似假意套近乎的動作,讓程顏再次愣了愣。
不忍拂人熱情,她下意識地伸手取酸梅,順便瞥了一眼包裝袋——
她的手猛地在半空頓住,眼睛裏也襲滿錯愕。
包裝袋上居然貼着——多多來的價簽!
陸天皓,酸梅……關鍵詞重疊,程顏的大腦頃刻短路,久久盤踞着一個疑問:她給陸天皓的酸梅,怎麽跑到方曉恩那裏去了?
驚訝之下,她脫口問道:“你和陸總監很熟嗎?”
這回換作方曉恩愣怔。
她不知程顏此問從何而來,遲疑半晌,她只管忙不疊否認:“不熟啊,其實今天我來是因為……劍齊哥請他帶我在公司裏轉轉而已。”她不善說謊,可陸天皓交待的事情,她向來乖乖照辦。
程顏從女人詞不達意的解釋中不難瞧出某些破綻,她心頭的疑惑漸重……
陸天皓與方家到底有何關系?
片刻的思忖,無果而終。
被小插曲一攪合,程顏頓失胃口,她索性把酸梅塞回袋子:“我牙疼,不吃了。”
意外受冷遇,方曉恩的臉色轉瞬變得難堪起來。
氣氛急轉直下,兩人間仿佛凝結起一種近乎“僵持”的因子。
程顏心裏忍不住腹诽,明明酸梅吃在人家嘴裏,可為何酸的是她?她發誓以後再也不送半點東西給姓陸的了!
此時此刻,兩個女人各懷心思對望着。
所以誰都沒有注意——
一抹高大英挺的身影正步步逼近……
幾秒鐘後,一雙考究的黑皮鞋赫然出現在兩人眼皮底下。
程顏和方曉恩這下倒是極為默契,她們不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結束了對視,而且不約而同“嚯”地擡眸,一口一聲同時叫道:
“陸總監!”
“天皓哥!”
方曉恩抛出這麽個親密無間的稱謂,刺激得程顏眸中的愕然倏地沉重些許,她一臉詫異地瞅着一男一女。
大概意識到禍從口出,方曉恩不自覺地捂住嘴唇,慌亂地改了口:“陸總監……”她尴尬地笑了笑,避開男人冷肅的眼神,故作輕松地說:“你總算回來了,我等了你好久……”
陸天皓一語打斷她,嗓音寒得仿佛裹着冰碴:“我今天很忙。”
空氣一瞬冷凝。
方曉恩居然再次在自家公司受冷遇,面子裏子都挂不住,大小姐脾氣當場發作。她“騰”一下站起身,旁若無人地怒瞪向陸天皓:“我不管,反正今天你必須陪我!就算你有天大的事,也沒我重要!”
他一言不發,只是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眼睛裏的寒冽卻是愈來愈深……
女人的叫嚣無端低了下去……
如若不是程顏一直揣摩着兩人的表情,她幾乎不敢相信,陸天皓這柄無聲的眼刀竟有如此大的威懾力,方曉恩跋扈的氣焰就這樣在他凜冽的逼視下,一點一點淩亂起來,最終……潰不成軍。
原來,不止是方劍齊,就連方家千金都對陸天皓有所忌憚。
程顏來不及深究原委,身旁突然襲來一陣疾風。
“我這就走還不行!”怒容滿面又無處可撒的方曉恩“嗖”地抄起椅背上的外套,氣呼呼地沖出辦公室……
程顏看了看迅疾離去的嬌小背影,又看了看俨如雕塑般紋絲不動的男人,她小聲問:“陸總監,你要不要去追她?”
他收斂了犀利的目光,淡然吐出三個字:“不用了。”說完,他轉身欲走。
而擡腳的須臾,陸天皓又略微停頓一下。
他再自然不過地拍了拍程顏的肩膀:“你煮杯咖啡,送去我辦公室。”
她游離的神思,就這樣硬生生地被這句波瀾不驚的命令拉回現實。程顏忍不住負氣地腹诽,這是使喚她成習慣的節奏麽?酸梅那筆賬她還沒找他算呢,這男人居然變本加厲起來了。
莫不是那酒後一吻果真暴增了姓陸的氣勢?
女人正憤恨着,已經走出兩步的男人忽而駐足回頭,悠悠地補了一句:“不加奶,不加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