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午夜時分。
風馳電掣的黑色瑪莎拉蒂劃破小巷的靜谧,“嚓——”一聲停在多多來門前。
程顏匆匆打開車門,鑽出副駕駛座,盡管她早有心理準備,可眼前的景象仍令她大吃一驚——
店面的落地窗被人潑滿油漆,大片大片的猩紅觸目驚心,頗像港片裏黑社會追錢讨債的慣用手法。
她心裏“咯噔”一沉。
不用多想,幾乎只是條件反射那麽快,程顏已猜到此事是何人所為。那個陰戾的男人顯然是在用這種近乎下三濫的方式警告着她——與他作對的下場。一陣徹骨的寒冽毫無防備地蹿上程顏的心窩,她只覺自己從頭皮到腳趾都涼飕飕的,沒有一絲溫度。
驚惶片刻,她的目光轉而凝滞在窗下那位婦人的背影上。
婦人似乎根本沒聽到身後的動靜,她手裏拿着塊抹布,反複機械地擦着窗……
程顏搓了搓泛酸的鼻子,她快步上前,拉住魂不守舍的老媽:“你別擦了,擦不掉的。”
程母的手僵了僵,然後頹然垂下。
她看着女兒表情複雜的臉,聲音哽咽:“這店是用你爸的撫恤金換來的,這是他留給我們母女的唯一念想,我說什麽也不能讓它有一點閃失……”
“撫恤金”三個字太刺耳。
聞言,陸天皓那張始終表情嚴肅的臉突然展現出一絲訝異。
但當他想要再從程母的話中揣摩出一些端倪時,程顏已快語打斷老媽:“多多來不會有事的。”說着,她用餘光瞟了□旁的男人,又不動聲色地向老媽使個眼色,示意她少說兩句。
程母這才注意到送閨女回來的男人,她趕緊壓下滿面痛惜,強顏為笑:“陸總監……”
陸天皓微微颔首,他指了指窗上的油漆,沉聲道:“我看還是報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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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程顏的急聲拒絕顯得相當突兀,幾乎同一時間,她捕捉到陸天皓那雙幽深的瞳仁裏那抹越來越深的疑惑,于是她放緩了語調:“我自己會處理的。”
他的眸色倒是很快恢複了淡然,嘴上卻一語點破:“你知道是什麽人做的?”
程顏暗暗心驚。
這個男人敏銳的洞察力着實令她難以招架,以至于她自知罪魁禍首是何許人,也不覺得有那麽忌憚了。
搖了搖頭,她收斂了雜念,信口敷衍陸天皓:“可能是附近的小混混來搗亂吧。”
他一皺眉,不再噤聲。
三人的沉默,導致本就僵硬的氣氛愈加詭異,幸好杵在一旁的程母适時開了腔:“陸總監,你進來喝杯茶吧。”
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婉言謝絕:“改天吧,時間不早了。”明眼人都能發現,一對母女面對這等亂局,哪有心思招呼客人。
然而,當陸天皓轉身走向車子的一刻——
“等一下!”
他駐足回頭,迎來程顏那張略顯蒼白的臉。
她冷不丁向他攤開手掌:“拿來——”
“嗯?”
“我的辭職報告。”程顏的聲音明明疲憊沙啞,卻又帶着某種迫不得已的決絕。
由于她一直定睛瞅着陸天皓從西裝口袋裏拿出那個信封,因而她錯過了他眼中藏着探究的目光。眼見自己的辭職信遞到眼皮子底下,程顏正欲伸手去接——
對方卻敏捷地一避,讓她抓了個空。
陸天皓似乎并不急着将辭職信退還給她:“我很好奇是什麽原因讓你改變了決定?”
“很多原因。”
“那是不是也包括我們……上床?”
“呃……當然。”
嘴巴上應着,程顏忍不住默默吐槽,平日裏這男人總是正經八百地板着張臉,現在趕上火燒屁股,他倒是開起玩笑來了,難不成吃錯藥了?
大概沒料到她抛出個這麽肯定的答案,本意只是調侃的陸天皓微微一愣。
而就趁他遲疑的這半秒鐘,程顏“嗖”地從他的手上抽走了信封,然後揚長而去。
陸天皓的面色頓時一僵。
好歹他也是個上司,可怎麽一上完床,這女人就一副不把他放在眼裏的樣子了?
**
陸天皓一走,店內安靜下來。
打量着滿窗觸目驚心的紅色油漆,程顏心裏五味雜陳,她自是對付不起所謂的“罪魁禍首”,眼下的當務之急只能是找專業清潔隊來收拾殘局。
迅速厘清思緒,她放眼環視店面,生怕還有其他地方也慘遭殃及。
然而,這一看,她立刻面露疑惑——
牆角堆滿尚未拆封的貨物,足有十來個大紙箱。
她扭頭嚷了一嗓子:“媽,你進那麽多貨賣得出去嗎?”
“那是明天要送去孤兒院的貨。”說着,程母“嘀”一聲按下遙控器,放下電動鐵閘門。
“孤兒院?”程顏聽得一頭霧水:“你是不是覺得咱母女倆運氣太背了,所以準備做點好事,積積德啊?”
程母一晚上心驚肉跳的,頗感覺有些魂不附體,于是,她一不小心就抖落出了實情:“貨是你們陸總監幫孤兒院代訂的,據說院長是他朋友……”
鐵閘門勻速下降,發出“吱吱”的摩擦聲,但程顏耳畔的噪音絲毫沒有影響她的聽覺,她着實被那名字刺激得不輕。
她猛地一個箭步沖到老媽跟前:“你說誰?!”
瞅着女兒瞪圓的眼睛,程母幡然意識到她又犯了禍從口出的老毛病,她恨不得抽自己個嘴巴:“哎呦,我這破嘴怎麽就不長記性啊,我明明答應過陸總監,絕對不會告訴你的……”
程顏的眉角狠狠抽了抽。
誰能告訴她這特麽的是什麽節奏?
姓陸的居然和她的老媽熟到沒有秘密的地步了?
她的小心肝忽然就滋生出一種……衆叛親離的感覺。
在老媽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中,她咬牙切齒地還原了真相:“姓陸的找不到我,就跑來店裏找你,鑒于那小子拉到關系,慷慨地幫襯了店裏的生意,所以作為交換條件,你不得不告訴他我在哪裏,對吧?”
差不多……但也不全對。
事實上,老女少男并沒有赤/裸裸的利益交換存在,純粹是陸天皓掏錢掏得既痛快又大方,以至于程母當時一激動,就感恩戴德地透露了閨女的去處。
可這番解釋若是說白道破,只會顯得自己更腦殘,程母當即決定還是咽回肚裏比較明智。有了分寸,她大喇喇地拍了拍女兒的肩膀,跳轉了話題:“好啦,不說這個了。不過,幸好陸總監找你去了,不然店裏出了這麽大的事,你都趕不回來。”
程顏一時被老媽振振有詞的說法噎得說不出話來,她最終頗不是滋味地嘟囔了句:“困死了,我睡覺去了。”
這才果斷結束了母女倆雞同鴨講的對話。
**
第二天。
程母起個大早,一下樓,她赫然發現了某件破天荒的怪事兒。
平時周末,程顏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姍姍起床,可今兒,那丫頭竟然早早梳洗妥當,此刻,她正杵在店門口翹首企盼地張望着。
瞄了一眼身穿運動裝,外頭随意裹着件羽絨服的自家閨女,程母滿面疑惑地高聲問道:“你這是望夫呢?”
又是人未至,聲先到,程顏被她的大嗓門吓了一跳:“我的娘,你那張嘴,哎。我在等貨車呢,等會我跟車一起去孤兒院送貨。”
“送幾箱吃的,又不是現金,你當是押款呢!”程母吐完糟,不給閨女反駁的機會,她緊跟着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眨巴眨巴桃花眼,她故作恍悟狀:“你對那小子的事還真上心……”
程顏朝老媽翻了個白眼,用一臉“你懂個屁”的表情堵住了對方的嘴,然後她雙手一攤:“錢呢?”
“什麽錢?”
“貨錢啊。”
“你放心,錢我收好了,丢不了的。”
“噗,我是讓你把貨錢拿出來,我等會要退給孤兒院。”她無視老媽一副心痛肉更痛的臉色,再将一軍:“你不是連孤兒的錢都收得下去吧?”這事整得程顏一晚上沒睡安生,與陸天皓無關,只是一想到那些孩子,她的心就無端地……很軟,很軟。
……
**
不到半小時的車程,一輛箱式小貨車“嚓——”地一聲,停在了城南的福音孤兒院。
程顏刺溜一下蹿下車,眼尖的她立馬看到門口候着位兩鬓斑白的老婦人。
估摸對方是院方的人,她趕忙上前兩步:“您好,我們是來送貨的,您是?”
“我是郝院長,”老婦人慈祥地笑了笑,指着身後的傳達室說:“把貨卸在裏面就行了,辛苦姑娘了。”
原來老院長竟然親自出來接貨,加上她那莫名令人感覺溫暖的笑容,程顏只覺此時此刻連冬寒都驅散了不少。
她心頭一熱,索性撸了撸袖口,幫忙工人一起卸箱子。由于貨物都是些零食,箱子并不算重,她搬起來倒也不費勁。
人多手快,幾分鐘便大功告成。司機還趕着去下家送貨,因此只是匆匆和程顏打了個招呼,就風塵仆仆地上路了。
一直靜靜站在旁邊的郝院長看到這一幕,突然開了口:“姑娘,要是不嫌棄,你進來喝杯茶吧。”她對手腳勤快的程顏印象不錯。
一通忙活還真有點口渴,她爽快應道:“好啊。”說完,程顏從口袋裏掏出個信封,順手遞過去:“院長,這貨錢多多來不能收。雖然自家的小超市規模不大,但能為孩子們做點事,也是我們的榮幸……”她把事先杜撰好的說辭,竹筒倒豆子般道出來。
郝院長愣了愣。
不知想到什麽,她爬滿魚尾紋的眼睛都添上笑意,她壓根沒接信封:“姑娘有心了,如果你真的不想收錢,請跟我來吧。”
程顏尚未反應過來,對方已經轉了身,徑直走向後院。她腳下稍一踯躅,趕緊快走幾步跟上去。
院裏的格局不算寬闊,盡是些蜿蜒小路。
老院長興致倒是極高,好像把退款和喝茶的事兒都忘得一幹二淨了,她只顧着向程顏介紹孤兒院的情況,比如哪幢小樓是某位知名企業家捐贈的,哪片草坪是志願者負責維護的……程顏一邊聽着,一邊随意地四處打量起來,她只覺眼前再普通不過的景致都暈染着一層濃濃的人情味。
途經小花園時,郝院長忽然駐了足,她指了指不遠處:“貨錢的主人在那裏,你要是退錢就退給他吧。”
貨錢的主人?
程顏疑惑的目光順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瞧——
一絲驚詫當即取代了她臉上全部的表情。
孩子們正圍着個大男人盡情嬉戲玩鬧,冬晨的豔陽為憧憧人影鍍上金邊,襯得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尤其溫暖,而俨然孩子王的男人舉手投足間竟散發出幾分童心未泯的味道。
程顏一度以為自己眼花了,她不可思議地眯了眯眼睛。
那男人竟是——
陸天皓!
她一個沒忍住,壓低嗓音驚嘆:“他怎麽會在這裏?”
兩人果然是認識的,老院長心裏當下有了拿捏,她毫不見外地打開話匣子:“我和陸先生都認識一年了,他常為這裏的孩子送零食和玩具,你們店裏的那些貨也是他買的。”
桀骜不羁的陸天皓居然樂善好施?
程顏眸中的訝然愈深。
這個男人分明與她分享過最親密的身體接觸,而她,似乎并不太了解另一面的他。思忖少頃,程顏仍有些狐疑:“我不知道陸先生原來這麽喜歡小孩子呢。”
郝院長望向那抹身影的目光蓄滿欣慰,抑或夾雜着若有似無的憐愛:“這大概和他的身世有關系吧,聽說他也是孤兒,小時候在孤兒院住過幾個月,所以他看到這些孩子特別親切……”老院長常年居于此,耳濡目染之下,她對“孤兒”一詞并不如普通人那般敏感,因此話鋒亦相當平靜。
但聽者就不一樣了。
驚濤駭浪不足以形容程顏的心情起伏,一瞬間,仿佛有只無形的手一把攫住她的喉嚨,勒得她連呼吸都不能。
她也成長在殘缺的家庭中,僅僅是缺失的父愛,已令她覺得自己的生活一敗塗地,而那個男人,雙親都離他而去,他的生命該有多痛?這一刻,程顏對此人清冷的性子,以及他眼睛裏慣有的料峭,似乎都有了不一樣的诠釋。
……
一陣“嗷嗷”的哭聲突如其來。
程顏恍惚的思緒被生生驚擾,她閉了閉眼,才把所有的情緒都壓下去。
然後,她循聲望去——
只見陸天皓俯下英挺的身軀,擦拭着一個小男孩臉蛋上的淚水:“小偉乖,哥哥下次買個新的給你。”
“不好,不好!”小偉環抱着他的大長腿,不安地扭動身板:“我就要那只——”他的小手倔強地指向同伴懷裏的黃色小熊。
同伴緊了緊臂彎,把小熊摟得死死的,得意洋洋地挑釁:“我才不給他!”
這個大男人随即面犯難色,一張倨傲的臉上滿是便秘的憋屈樣,他顯然不知該如何擺平兩個為搶玩具大打出手的小朋友。
在一旁瞅着的程顏不自覺地抿嘴樂了樂,方才的悲傷氣氛仿佛都被陸天皓此般不常見的表情給沖淡了。
趁他糾結的功夫,有副悅耳的女聲冷不丁在他身後響起:
“小朋友,你倆剪刀、石頭、布,誰贏了小熊就歸誰,好不好?”
聽聞有些熟悉的嗓音,陸天皓“嚯”地轉過頭。
程顏清秀的臉就這樣晃進他的視線。
她沒看他,澄澈的目光落在兩個小朋友臉上。雖然她不是故意視他為空氣,但陸天皓心下還是生出點怨念,若照如此态勢發展下去,他這上司還當不當了?
倆小男孩仰視漂亮姐姐,眼珠子咕嚕一轉,竟然奇跡般地停止了哭鬧,乖順地點點頭。他們雙雙把小手藏在背後,一臉認真地喊出:“剪刀、石頭、布——”
“哇哈哈,我贏了!”
“我輸了。”
小小男子漢已知願賭服輸,小偉也不賴賬,他攥緊陸天皓的大手,眼巴巴道:“陸哥哥,我等你下次帶公仔來喔。”
“一言為定。”他說。
話音落下,陸天皓也默默消化完了受程顏無視的這口氣,與此同時,一個奇怪的念頭閃過他的大腦,原來她也不是個一無是處的女人,至少她對付小孩蠻有一套。
他狹長的眼尾微不可察地彎了彎,準備對她說些什麽。
可開腔的須臾,他微微一愣——
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伸過來個信封。
他正納悶着,程顏替他解了惑:“這是貨錢,還給你。”
他很快領會對方的意思,遂莞爾一笑:“買貨付錢,天經地義。”
“你收回去吧,就當給我一次行善的機會。”她挺着腰杆,說得正經八百。
她這副大義凜然的姿态,落在陸天皓眼裏,頗為有趣。反正也不是大錢,他伸手接了過來,嘴角的笑容卻是由衷了些許:“那就當做咱們的拍拖小金庫好了。”
拍拖?
程顏的身子猛地一顫,耳根霎時暈得陣陣發燙。
男人這是……确定了他倆的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夜裏,程母湊到閨女床上,拉開與她促膝長談的架勢。
母:“你還在埋怨媽告訴了陸總監,你去姥姥家的事兒?”
女:“我就是想不通,你怎麽能為了那麽點破錢,出賣親生骨肉呢?”
母:“沒……沒那麽嚴重吧?”
女:“嚴重得很!你那點智商根本PK不過姓陸的,你就屬于那種把我賣了還幫人家數錢的主!”
母:“賣……賣了?”
女:“确切的說法應該是被拐了。”
母:“少吓唬我了,你不是就在這呢,能被那臭(帥)小子拐哪兒去?”(括號裏的字為程母的真實想法)
誘~拐上床了。(此句純屬程顏的默默叽歪)
女:“你知道麽,其實陸天皓找到我的時候,立馬就把你招出來了。你長個心眼成不?別跟着外人合夥算計你姑娘。”
母:“$%^#*……他個陸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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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趕快為陸某人的愛心撒花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