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俯視着那張俏顏,陸天皓微微一愣。
女人的臉頰早已沾染上大片濡濕,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他下意識伸出手,正欲抹去程顏的淚痕,她卻倏地別開臉,因而錯過了他微涼的指尖。
轉瞬,她跌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陸天皓結實的胸膛貼得太緊,以至于她可以感覺到他铿锵有力的心跳,那片滾燙的溫度很快驅散了她的寒意,也灼傷了她的呼吸。
汲取着男人的體溫,程顏緩緩閉上眼睛,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傘外,是一場無聲無息的雨。
傘內,是兩個緊緊相擁的人。
然而,在這無間的距離裏,究竟該如何面對這個與她最親密,也最陌生的男人?程顏瞬時沒了主意。
彼此的關系算是……戀人?
在她有限的記憶裏——
他從未正式向她表白過;
也不曾說過愛她;
甚至幾分鐘之前,她才得知陸天皓的真實身份。
程顏啞然失笑,她猛地從陸天皓的臂彎裏抽身出來,話一出口是令她自己都驚訝的冰冷:“你還是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我高攀不起。”多麽熟悉的一句對白,她在電影裏、小說裏看過無數次,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輪到自己說出來。
女人的此番轉變太快,陸天皓有點招架不住,他略微一怔,當即冷下面色:“我不想聽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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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聽?
這種時候,難道還要挑他想聽的說?
程顏已然瀕臨失控的情緒,被他這麽一刺激,頃刻間徹底爆發了。她顫抖着嘴唇,用近乎凄厲的嗓音,把從自己心坎到心頭堆積的全部憋屈都宣洩了出來:“那是不是我該說你是最可憐的,又是最幸運的?!你能遇到方海山這個養父是多少人一輩子夢寐以求的?!他給你地位,給你身份,就連女兒都慷慨的送給你了,你還有什麽不知足?!你憑什麽擁有了這麽多,還要來招惹我?!”
陸天皓一手撐着傘,一手垂在身側,他英挺的眉宇深深蹙起,臉上蟄伏着化不開的陰郁。
他的沉默,堵得程顏的胸口更加窒悶:“我也是個從小就沒爸爸的人,可惜我不如你命好,所以我活該因為你受盡方家的白眼?!你敢對他們承認我們在一起麽?!還是你根本就舍不得方家女婿這個稱號?!”咆哮着,哭喊着,她連琥珀色的瞳仁都蓄滿悲涼,那悲涼的盡頭,沉寂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這女人真就一點不理解他?
劍拔弩張的對峙沒有持續太久。
遇事向來泰然自若的陸天皓,這下終于淡定不起來了,他陰恻恻地反問:“我可以選擇嗎?!我爸媽在我六歲的時候就死了,你覺得一個六歲的小孩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人生嗎?!方家确實給了我很多,可就算有些不是我想要的,我又能狠下心推得一幹二淨嗎?!”明明該是音調上揚的責問,可他的聲音沉得不能再沉:“那是二十年的養育之恩!”
程顏從未見過他動怒,就連對待方劍齊,他都不曾用過此般沉重的語調,但不可否認,她确實被問住了。一時間,她只覺心髒都揪起來了,如果他真是個無情無義的男人,反而會更令她心寒吧,可恰是這麽個看似涼薄,實則有情的男人,把她逼入了某種進退維谷的境地。
腦子裏俨如一團亂麻,她連片刻理智思考的能力都不存在了,索性果斷結束了這場咄咄逼人的攻防戰:“既然你有那麽多苦衷,我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言畢,程顏擦過他挺拔的身軀,拔腿就走。
“你給我站住!”陸天皓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伸出手,牢牢拽住她的手臂:“你脾氣倒是見長,今天我們必須把話都說清楚了,否則誰也別走!”
然而,他的喝止,他的阻攔,對氣急敗壞的女人而言,自是毫無威懾力。程顏咬着牙,拼盡全力狠狠甩了甩胳膊,那驚人的力氣竟然遠遠超乎陸天皓的意料,差點把他帶了個趔趄。
他手上一松,她便成功掙脫了他的鉗制。
拼力氣,比腳程,程顏都不及男人,方才的一下能甩開他,純屬意外。事實上,她抻得自己的肘關節都快脫臼了,疼得緊。為了避免陸天皓再次追上來,她不再走人行道,而是直接沖向馬路中央,她不信飛逝而過的汽車,阻不住他的腳步。
不是十字街口,因此沒有斑馬線,也沒有交通燈,而且車速極高。可程顏不管不顧,任由冰雨迷了她的眼眸,任由汽車長鳴着尖銳的喇叭與她擦身而過,她一概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執意埋頭疾走。
她的意氣用事着實令陸天皓心驚,他根本顧不得危險,毫不猶豫地邁開兩條大長腿,朝她追過去:“你快回來,你不要命了!”盡管只是寥寥幾步的距離,可他不僅要盯住女人橫沖直撞的背影,還要顧及四周迅疾的車況,腳程自然落了下來。
一男一女在馬路中央上演着驚心動魄的追逐戰,有經驗的老司機都忙不疊急打方向盤閃避開來,嘴上罵罵咧咧着“不想活了”之類的。唯有某輛從遠處疾馳駛來的小轎車始終未減速,邊打電話邊駕車的司機顯然是快近了程顏的身,才赫然發現異狀。
“站住,別動!”陸天皓大吼一聲。
“嚓——”一聲刺耳的尖響劃破淅淅瀝瀝的雨幕。
也劃破他那聲驚慌失措的低喝。
男人的低吼聲混合着凄厲的剎車聲,灌進程顏的耳膜時,竟有些失了真。她幾乎來不及挪步,甚至來不及反應,一道飛馳的車影便伴着一股巨大的沖力朝她襲來。
千鈞一發的當口——
程顏的雙眸掠過極度的驚懼。
不會就這麽被撞死了吧?
逃無可逃,她認命地閉上眼。
下一秒,她全身失重,感覺整個人都飛了起來,心髒也躍出胸腔……
再下一秒,她淩空而起的雙腳重重落回地面。
大腦經過片刻的空白,程顏只覺周身被熱氣包裹着,預想的疼痛并未傳來。
她驀然睜開眼——
發現自己居然被陸天皓緊緊摟在懷裏。
她沒死,也沒傷,只是錯過了閉上眼的那兩秒,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一切。原來,生死關頭,陸天皓竟是猛沖過去,一把抱起了她,用自己的身體擋在車前。程顏愣愣地仰視着男人餘悸猶存的臉,又将呆滞的目光轉向急剎在兩人半米開外的轎車。
她本想問問他受傷了沒有,但她的唇顫抖得厲害,全然發不出聲;
她本想擡起手臂回抱他,但她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一動也不能動。
相持倏忽。
陸天皓陡然俯□。
他不顧一切的,幾近決絕的——死死吻住她不停顫動的唇。
“程顏,我愛你。”他啞着嗓子悶哼。
她的舌生生一僵,呼吸也窒住了。
這一瞬,世界都靜止了。
只有這個低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重重叩在她的心坎上。
提醒着她——
他是愛她的;
她不是孤單的;
她的痛,他都懂。
陸天皓沒有像往常一樣撩/撥她的舌,他的吻甚至不帶絲毫挑/逗的意味,他只是狠狠吮吸着她的唇瓣,仿佛要用盡自己全部的力氣,吸走她所有的……疼痛和驚惶。
一對男女在大馬路上旁若無人地擁抱着,瘋狂親吻着對方。
黑色的雨傘靜靜落在兩人腳邊,細密的冰雨傾瀉而下,洋洋灑灑地淋在彼此的頭上,臉上,身上和心裏……明明一切都是那麽冷的,可程顏一直顫/栗的身體卻漸漸舒緩下來,心窩裏的疼痛也好像真的被某種神奇的力量吸走了。
如果愛情真的有永恒,那麽這一瞬,即是永恒。
**
在陸天皓的人生裏,原本從不知“恐懼”為何物,但經過這件令他措手不及的事情後,一向運籌帷幄的男人卻是真的怕了。
怕一不小心失去她。
也怕一不小心傷到她。
他決定必須把程顏好好放在身邊,于是,他一本正經地向她提出:“我們同居吧。”
聽到“同居”二字,程顏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偶爾睡和天天睡的差別還是蠻大的,她自然不肯答應。甭說住在一起了,就連是否與他正式拍拖,她都有些猶豫。
那天陸天皓表白的時機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她先是被車吓傻了,後來又被他舍身相救的行為感動了,再加上她全程一腦袋漿糊,所以才陷入一時的忘情陶醉。可事後,程顏仔細一琢磨,幡然意識到橫亘在兩人之間的問題壓根沒解決,尤其是紮在她心裏的那根刺短期內可能拔不出來。
不過,陸天皓這回似乎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他甚至不惜摒棄一貫的倨傲姿态,對她發起罕見的軟磨硬泡攻勢。程顏不吃軟也不吃硬,偏偏最怕被人磨,架不住他三天兩頭追問,她最終答應考慮一下。
哪知她一考慮,一個星期就這麽過去了,陸天皓遲遲得不到回複,忖度着不能一昧追在女人屁股後面被動等待,他有必要再度施壓。
……
雨過天晴,但深冬的陽光溫暖不了大地的蕭瑟,B市的天氣愈加寒凜。周六中午,趁着便利店裏沒什麽顧客,程顏和老媽支起個桌子,津津有味地吃起小火鍋。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店裏的感應門鈴突然發出“叮”一聲輕響。
程母放下筷子,探身瞅了瞅門口。
僅此一眼,她那張被熱氣熏得紅撲撲的胖臉立馬綻出個笑容:“哎呦,你怎麽來了?吃過飯沒有,要不坐下來一起吃?”
貨架擋住來者的身影,程顏尚未瞧見人,先聽聞老媽這副谄媚的口吻,激得她湧起一身雞皮疙瘩。
“我正好沒吃,那就不客氣了。”對方應了聲,健步走過來。
熟悉的磁性嗓音如雷灌耳,程顏握着筷子的手隐隐一僵。
她“嚯”地擡眸——
一臉惬意的男人已經在她身旁坐下。
“我去加副碗筷。”程母笑盈盈地站起身,屁颠屁颠跑去儲物室。
程顏狠剜男人一眼:“姓陸的,你不是真來吃飯的吧?”看他微微眯起眼睛的細小表情,她就猜到來者不善。
果然,陸天皓勾了勾唇角,直切主題:“你搬去我家住的事情,跟你媽說了嗎?”
“我可沒說要住去你家,再說我媽肯定不會同意的。”搬出老媽當擋箭牌,令她寬心不少,暗怪自己怎麽早沒想到這招。
凝視着女人眼角眉梢的得意,他的笑容也加深幾分,雲淡風輕地說:“那正好,等會我替你和伯母說,順便告訴她,咱倆的關系。”
“咳咳……”程顏發出一陣猛咳,她差點被卡進嗓子眼的一塊肥牛嗆死,順了順險些痙攣的喉嚨,她挑釁般揚起眉毛:“你敢——”
話音尚未落下,程母已經拿着碗筷,坐回餐桌,她的大嗓門插/進來:“你倆說什麽呢,這麽激動。”說着,她從湯鍋裏連舀出三大勺貨真價實的補料,一股腦放進陸天皓的碗裏:“你多吃點啊。”
時至今日,程母早已颠覆了對這男人“又賤又色”的評價,無論是他資助孤兒的善舉,還是他舍身救狗的義舉,都只能讓她用“前途無量的大好青年”之類的褒義詞來形容此人。
陸天皓心滿意足地咂了口濃香的肉湯,順勢接了程母的話茬:“小顏剛才說她想要搬到朋友家住……”
“哐當——”一聲脆響。
程顏心頭猛地一驚,手裏的湯勺滑到飯桌上。
姓陸的不是瘋了吧?!
她正快速思考如何打住這個話題,程母已經意味深長地瞥了瞥陸天皓,大喇喇地問道:“她哪個朋友啊?”
“白……白慧怡!”程顏的瞎話搶在他之前脫口而出,生怕這男人再給她惹事,她只得硬着頭皮解釋:“白慧怡的男朋友出差了,所以想讓我過去陪她住一陣子。”
程母頭腦簡單,信以為真地“哦”一聲,她想了想,又補問一句:“你去住多久啊?”
一對男女互瞪一眼,異口異聲:
“三天!”女聲。
“一個月!”男聲。
頭腦單純不等于腦殘,程母疑惑地打量着表情詭異的兩位年輕人,桃花眼一翻:“你們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呢?”
程顏在老媽意有所指的疑問中,讪讪悶下頭吃肉,果斷把問題丢給陸天皓,誰讓那臭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她詛咒他圓不成謊。
她那副落井下石的模樣,氣得陸天皓緘默一瞬。
他不愁搞不定程母,只是強大的內心開始默默糾結,三天是不是太少了?剛開始交往這丫頭就拿翹,日後她還不得翻天,不行,看來她果真欠調/教。
此念一生,陸天皓索性“啪嗒”一聲,把筷子輕輕擱在桌上。
他用那種極度誠懇,極度勾魂奪魄的眼神回望着程母,緊接着,他優雅地動了動薄唇:“伯母,不瞞您了,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和您宣布一件事情。”
程母險些被他電力十足的目光晃瞎了眼,她魔怔般地停止了嘴上的咀嚼,抽了抽眼角,笑眯眯地問:“什麽事啊?”
作者有話要說:嘤嘤,不知道最近腫麽了,老零嚴重胸悶,去醫院查了一圈,結果無解,莫非這是蛇精病的前兆(╯^╰)
下本準備寫個輕松萌寵的故事,先開了文案,歡迎提前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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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姑娘們周末愉快,求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