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門沒關,我敲了兩下沒人應門,就自己進來了。”陸天皓若無其事地對兩人說着,眼睛裏的愠怒也散去了,仿佛他并未撞見那不該看的一幕。

聽聞此言,反倒是家佑局促起來,臉上随即泛起一絲異樣。

即使他心知天皓與程顏的關系非同尋常,但從未聽兩人親口證實,他也不敢妄下定論,尤其陸天皓此刻那副相當淡然的态度更讓他摸不着頭腦。

暗忖須臾,家佑總算悟出些端倪。目前,方程式上上下下關于兩人在拍拖的傳言甚嚣塵上,陸天皓明擺着是連他這位鐵哥們也一起瞞住了。

因此,家佑本能地選擇了——不點破。

他拍了拍天皓的肩膀,指着瓦斯爐上的熱湯面,跳轉了話題:“小顏煮了面,你要不要一起吃?”

也許是“小顏”的稱呼太刺耳,抑或這位自稱不會煮飯的女人竟然在別人家裏下廚,惹得陸天皓不悅地蹙了蹙眉,可他的口吻依舊悠閑得緊——

“好啊,我也想試試程顏的手藝。”

程顏愣了愣。

任人都能聽出家佑說得只是句客氣話,殊不知陸天皓接受得順理成章。程顏不自覺地瞅了他一眼,只見他已經擡步走向餐桌,安安穩穩地坐了下來。

猜不透對方葫蘆裏賣得什麽藥,她忍不住狠狠腹诽:姓陸的,你可真會演戲。

廚房安靜下來,程顏這才記得抹淨淚痕,關上瓦斯爐,将香氣四溢的湯底淋上面條。她端着熱湯面走進客廳時,倆男人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原來,陸天皓先前接到家佑的電話,立馬離開醫院,幫他尋母。盡管後來家佑傳信息給他,稱人已找到,但他仍然不放心,特意過來看看。

只不過礙于剛才的小插曲,倆男人此時都各懷心思,對話自然透着幾分罕見的疏離。

程顏故意沒在客廳久留,放下碗,她就返身進了卧室,伺候何母吃面。經過今晚的事兒,何母對這丫頭印象不錯,一老一少聊得熱絡。

約莫二十分鐘,待程顏從卧室出來時,她的腳步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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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天皓坐過的位子前擺着一只空碗,連湯渣都不剩,狀似非常捧場。

而他的人,顯然已經先行離開了。

**

收拾完碗筷,程顏堅持不讓家佑送,準備獨自回家。

剛一出樓門,她的臉色一僵——

樹蔭下,停着一輛黑色的瑪莎拉蒂,車門旁,站着個男人。

此男的神情異常料峭,配合零下一度的氣溫,剛剛好。

瞧見她出來,陸天皓冷着嗓子吐出兩個字:“上車。”

程顏置若罔聞,她不僅步履未停,反而明顯加快。

陸天皓一個箭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臂:“你想走也可以,先回答我兩個問題。”

她今天在醫院受得氣尚未消,對方倒先擺出興師問罪的姿态了,程顏瞬間氣結,她正欲破口大罵,陸天皓卻使了招先發制人。

“你不是不會煮飯麽?”他問。

“沒錯,我只會煮面。”她答。

“我上樓之前,是不是錯過了什麽?”他又問。

“沒有,你都看到了。”她再答。

“那家佑為什麽抱着你?”沒問出什麽,陸天皓不死心。

“你說問完兩個問題我就可以走,這已經是第三個了。”言畢,程顏甩開他的手,拔腿便走。

陸天皓英俊的臉龐浮現出難得一見的無奈,也襯得那抹陰郁更重。如果此刻眼睜睜地看着這個女人離開,只怕他的怒意會無處可發。

倏忽間,他幾近粗魯地反手擒住程顏的肩膀,連拖帶拽就把她往車裏塞:“跟我回家。”

程顏吓得驚呼出聲:“混蛋,你放開我!”

她雙手死死扒住車門,拼命掙紮着,不肯上車。怎奈她的力氣終究敵不過盛怒之下的男人,陸天皓一指一指掰開她的手,狠狠地把她按在座椅上。

轉眼,車門“砰”一聲關牢。陸天皓一腳踩下油門,車子如同離弦的箭,“嗖”地一下駛離。副駕駛座上的女人像被按了定格鍵,只能認命地坐穩。

轎車轉進主路,窗外掠過比往常更斑斓的夜色,火樹銀花瞬間晃了人的眼眸,程顏這才幡然意識到——

今夜是聖誕夜。

可那夜景落在她蓄滿愠怒的眼睛裏,只剩下一道又一道迅速閃過的光影,沒有任何節日的歡愉可言。

恍惚中,只聽身旁的男人冷聲說道:“我不喜歡你和別的男人授受不親。”

程顏心裏冷笑一聲,本就壓抑至極的情緒立刻來了個大爆發:“你有什麽資格管我?”她撇頭看向陸天皓那張陰晴不定的臉,問得字字珠玑:“我不喜歡的事情也多着呢,可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女人剛抛出這麽個問題,他已嗅到對方話裏的意思,她不喜歡的是——方家人。

那是——

她的死結,他的死穴。

陸天皓不想随便給出個答案敷衍她,但他更清楚實話實說的後果,兩相忖度着,車內不知不覺安靜下來。

男人緘默的态度愈加激起程顏的怨念,一時間,她覺得自己簡直就像個跳梁小醜。

猶豫半晌,陸天皓終于開了口:“我知道你今天在醫院受了委屈……”

可他的話音尚未落下,一陣冷風猛地灌進車裏——

程顏竟是怒氣沖沖地打開了車門。

車外的景物仍在疾速飛逝,儀表盤上赫然顯示着時速七十公裏。

陸天皓那張一向淡然的臉上罕見地展現出一絲慌亂,他厲聲低喝:“快關上門!”

“要麽你停車,要麽我跳車。”

呼嘯的風聲迅速吹散了程顏的聲音,他其實聽得并不清楚。

但一直目不斜視的陸天皓下意識地從後視鏡裏瞥了她一眼,從程顏一臉決絕的表情裏,他看得出這女人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嚓——”一聲刺耳的尖響。

車子沒有經過減速的環節,便急剎在緊急停車帶上,柏油路面随即劃出一道醒目的剎車痕。

慣性作祟,程顏的身體驟然失控,狠狠向前一傾,她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屁股從座椅上騰了起來,眼看她整個人就要磕在擋風玻璃上了——

駕駛座一側極快地伸過來一只大手,牢牢地按住了她。

一幕險象環生,別說毫無防備的陸天皓,就連程顏自己都吓得心驚肉跳,她壓了壓不斷亂蹦的心髒,癱軟在座椅上。

大概是用力過猛,安全帶勒得陸天皓的胸膛一片痛麻,不過他也只是蹙了蹙眉,繼而一瞬不瞬地盯着面色煞白的女人:“程——顏——”他的語調嚴肅到近乎愠怒了。

程顏并未回視他,她心有餘悸地深喘口氣,不等對方說完,她“騰”地奪門下車,往反方向疾步走去。

陸天皓條件反射地解開安全帶欲追,卻在拉開車門的一刻,頓住了。

後視鏡裏,他看見程顏一招手,矮身鑽進了一輛出租車。

她冷着臉報出個地名,急聲吩咐司機:“開車。”

司機大叔頗善于察言觀色,打量一眼女人不善的面色,心裏猜測這丫頭十有*是遇到煩心事兒了。他毫不啰嗦,按下計價器,“轟”地一踩油門,潇灑上路。

經過陸天皓那輛停在路邊的瑪莎拉蒂時,大叔還象征性地按了按喇叭,扭頭對程顏咂嘴道:“啧啧,你看那麽好的車都能抛錨。”

大叔那副有點惋惜,又有點幸災樂禍的表情,看得程顏哭笑不得,她索性閉上眼睛,安安穩穩地坐着。不過,車子沒開出多遠,她就開始被耳邊傳來的聒噪吵得不得安寧了。

司機大叔認真瞅着後視鏡,自言自語的音量逐漸擡高:“咦?怎麽又是剛才那輛瑪莎拉蒂,它幹嘛一直追着我跑啊?”

聞言,程顏倦意全無,立馬警醒。

她條件反射地看了看車右側的反光鏡,果不其然那輛緊追不舍的車眼熟得緊,分明是——陸天皓。

鏡中折射出後車故意開啓的遠光燈,白晃晃的險些刺傷程顏的眼睛,她眉一皺,以乘客的身份下達了命令:“你快點開,甩掉他。”

大叔微微一愣,随之作出恍悟狀:“姑娘,原來那車是沖着你來的啊!”他相當敬業地選擇了服從,指着儀表盤說:“這都開到一百一了。”

晚上路況順暢,車速高點也不打緊,可礙于前車之鑒,程顏下意識地攥緊了車頂的扶手。

大叔注意到她這個細微的舉動,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你別怕,我可是職業司機。”

兩車披着夜色,一前一後在公路上馳騁,咬得相當緊,狀态幾近膠着。

不消幾秒鐘,閃着大燈的瑪莎拉蒂逐漸迎頭趕上,而且明顯帶有超車之勢。

大叔瞄一眼窗外幾乎與他并駕齊驅的車子,臉上自信滿滿的神情漸漸變成某種愛莫能助的遺憾了:“我雖然是職業司機,可人家開得是瑪莎拉蒂啊!我這輛破現代怎麽跑得過……”

程顏剛要開口,耳畔驟然響起“嚓——嚓——”兩聲犀利的急響。

瑪莎拉蒂不知哪個瞬間猛地超車,緊接着車頭一偏,輕而易舉地把出租車卡到路邊的廣場上了。

程顏根本來不及思考上一秒究竟發生了什麽,兩輛車就同時緊急剎停了。

幸好大叔車技不俗,也幸好她一直抓着扶手沒松開,總之人與車都安全無虞,但不容程顏慶幸,一道黑影已健步走過來——

她那一側的車門“嚯”地被打開。

随之而來的,是陸天皓冷得不能再冷的嗓音:“你給我下車!”

程顏倒是坐着沒動,可司機大叔顯然被男人那強大的氣場震懾到了,他好心打圓場:“姑娘,我看你男朋友挺不錯的,你倆有話好好說,這車錢……”在陸天皓眼刀餘光的威逼下,他頓了頓,忍着肉痛道:“這車錢我就不要了。”

鑒于陌生大叔的助纣為虐,陸天皓不費吹灰之力便把女人拽下了車,他一手箍住程顏的手腕,一手奪下她的手袋,他擅自從包裏翻出錢夾,取出一張百元大鈔。

在另外兩人錯愕的目光中,陸天皓放棄了解釋自己的錢包在車裏,他直接把鈔票扔給司機,不以為意地說了句:“不用找了。”

大叔利索地接過錢,笑吟吟地開車走人。

……

月攏輕紗,夜未央。

體育場前空曠的廣場上,只剩下一對相顧無言的男女,安靜至極,仿佛這是場無聲的較量,誰先開口,誰就輸了。

僵持得有些久,程顏徹底失去耐性,就算認輸,她也不想再面對此人,動了動嘴唇:“姓陸的——”

她的聲音須臾被嘈雜的人聲湮沒。

這從不遠處傳來的聲響驚得程顏一愣,她扭頭一望,才發現體育館外牆上懸挂的巨幅海報,以及從各個出口一湧而出的人潮。

竟是趕上演唱會散場了,程顏剛意識到這一點,大片黑壓壓的腦殼已經近在咫尺了,她雙眸一垂,再擡起時,自己便完完全全地置身于人海中了。

而她的視線裏——

再也不見陸天皓的人影。

耳畔充斥着人聲鼎沸,程顏幾欲出現幻聽,她的腳步也開始變得無法自主起來,清瘦的身體夾雜在人群中,被推搡着挪向未知的方向。

經過與陸天皓一輪人車追逐戰,她早已心力交瘁,心想着如果就這樣和他走散倒省事了,但此念一閃,程顏倏地清醒了,她摸了摸空蕩蕩的臂彎,眉心一陣發緊——

她的手袋還在陸天皓那裏。

于是,她不得不踮起腳尖,在大片密密匝匝的面孔中逡巡那張熟悉的臉……結果可想而知——徒勞。

她絕望地落回腳跟,卻不小心踩在另一雙腳上,陌生的女人發出一聲痛苦的“哎呦”,她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狠推了程顏一把,沒好氣的咒罵:“擠什麽擠啊!”

程顏本就重心不穩,再加上腳下一個趔趄,她的身體失控地向後跌去,一時間,她頓生惶恐,在此地跌倒,無異于成為人肉腳墊,就算摔不傷,也得被踩成重傷。

整個人矮下去的剎那,在程顏面前攢動的人頭令她越發驚悚,她無助地閉上了眼——

然而,她并未如預期那般摔倒在地,更沒有遭人踐踏。

一雙有力的大手适時攙牢了她。

程顏驀地睜開眼,視線順着攥住她臂肘的大手一路上移,她正準備道謝,微啓的嘴唇豁然抖了抖,話一出口,她的嗓音卻相當清淡——

“陸天皓,你把手袋還給我。”

對方不置可否,手一用力,拽着她就往人群外擠去。

明明是同樣的熙攘,同樣的喧嚣,程顏的手被男人緊緊牽着,腳下尾随着他的步伐,她的心情竟然退卻了焦躁,轉而生出淡淡的平靜。

兩人很快重新返回車邊,陸天皓理所當然道:“回家。”

盡管情緒已有所軟化,但程顏的語氣仍帶着挑釁的意味:“家?在你心裏恐怕只有方家吧!方家的準女婿,平安夜你難道不用陪他們家的人?”

對于她的出言不遜,陸天皓選擇自動屏蔽,直言打斷:“不用,今晚只陪你。”他的聲音不同于往日的低沉,而是出人意料地蓄着一絲……柔和。

在程顏內心高高築起的防線幾欲因此而潰敗,可那迷離的幻覺只在她心口流淌了不過一秒,就被她狠狠打住。

她不由咬了咬牙,強迫自己恢複理智:“我想清楚了,方董說得沒錯,只有方曉恩那種女人才配得上你,所以從今以後,除了公事,我們還是少接觸為好。”

一氣呵成說完這番話,程顏覺得自己整顆心都在顫抖,痛得顫抖。她垂在身側的手不知不覺緊握成拳,過度彎曲的骨節微微泛白,直到她的指尖刺進掌心肉,襲來陣陣鈍痛,才稍稍緩解她心尖的疼。

不知是程顏把情緒粉飾得太好,還是陸天皓太過專注于揣摩“公事”二字,他就這樣錯過了她內心微不可察的波瀾。

打開她身後的車門,陸天皓挑了挑眉:“如果只有公事才能讓你留在我身邊,那今晚我要求你加班。”

程顏陷入一時的怔忪,愣愣地看着這個毫不掩藏自己居心的男人。兩人的眸中倒映着彼此,志在必得的他,無可奈何的她。

對峙片刻,程顏輕嘆一聲,彎腰坐進車裏。

流線型的車身迅疾駛離,隐入夜色。

車裏發出“哐當”一聲輕響,陸天皓這次沒忘記落下車門鎖。

程顏打量窗外越來越陌生的景致,心生警惕:“不是去公司嗎?”

他勾了勾唇角:“不是,去酒店。”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是腫麽啦,明明都很認真的日更ing,可是留言好少,TAT。。。

再這樣下去,日子沒法過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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