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送祈銘去法院出庭的路上, 羅家楠好一頓叨叨莊羽的“惡劣”行徑,幾年前的舊賬都翻出來嚼了一通, 越說越來氣。祈銘在旁邊充耳不聞,靜靜等待羅家楠發洩完畢。終于,當他“嗙”的敲了把方向盤,把對莊羽的怨氣遷怒到前車磨磨唧唧上時,祈銘稍稍側頭看了他一眼。
“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在祈銘看來,莊羽的所作所為并沒有任何不妥。工作本來就是這樣,誰有本事誰主導話語權。倒不是說羅家楠沒本事,他能幹的事兒, 莊羽還真幹不了。就好像去黑幫卧底, 莊羽這樣的超不過一禮拜就得被人弄死, 那幫人哪管你有本事沒本事,看不順眼就一個字,幹!也正是羅家楠這種在行事之餘更顧念哥們義氣的性格,導致他看莊羽那種原則性極強的人格外的不順眼。
然而對于此時此刻正火氣上頭的羅家楠, 安撫政策顯然比針尖對麥芒的給他講道理要來的有效。
果然,一聽祈銘關心自己, 羅家楠臉上堆起了笑模樣:“沒沒沒, 我就不爽罵幾句而已,媳婦兒你別擔心。”
以往到了這個時候,祈銘通常會切換話題, 說點在他看來是“有意義”的內容。但最近這段時間和杜海威接觸多了,他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并不該只把重點落在自己身上, 而是要善于傾聽并探尋對方的關注點,尤其是面對自己真心實意想要關愛的人。跟杜海威比起來,他覺得自己的心理學白讀了, 只掌握了洞察人性的理論基礎,并沒有學會如何解決傾訴者的煩惱。
仔細斟酌了幾秒,他對羅家楠說:“聽袁橋說,上面限你們一個月之內破案,連方局都跟着連軸轉……家楠,我知道莊羽的行事風格不是你喜歡的那種,可如果你能放下成見接受他的幫助,先突破眼下遇到的瓶頸,剩下的問題不都是你擅長解決的?”
“哎呀真不是我一個人對他有成見,就他那——”話說一半,羅家楠忽然醒過味來——不對啊,這還是我媳婦麽?聽我叨逼叨這麽久居然不怼我兩句?
看了眼時間,還有點功夫,他打輪将車靠路邊停下,摁下雙閃,轉身伸手摸了摸祈銘的臉。
祈銘一怔,躲開他的手問:“幹嘛?”
“我得看看到底是誰披了我媳婦的皮。”羅家楠笑得有點欠抽。
鏡片後的眼睛危險眯起,祈銘心說給你點好臉倒給出問題了?
“嗯,是我媳婦本人。”看他擺出一秒不爽的表情,羅家楠把心揣回了肚子裏,“咱說句實在的,祈銘,我是覺得吧你最近有點奇怪……真的,我有點不習慣,你看,以前我要是叨叨看誰不順眼,你一句話就能給我噎回去,現在……現在怎麽知道替我考慮了?”
“不好麽?”祈銘反問,“那你喜歡我以前那樣,還是現在這樣?”
嚯!這是道選死題啊!
糙歸糙,可說到哄媳婦,羅家楠自诩段位至少是鑽石級別:“那還用問?你啥樣我都喜歡,不管說什麽你都是真心實意的為我好,我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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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差不多。
繃起的表情略有緩和,祈銘朝儀表盤上顯示時間的位置擡了擡下巴:“趕緊走,庭審不能遲到。”
“先親一個。”羅家楠把臉遞了過去。沒功夫回家,只能見縫插針讨溫存。雖然很容易招祈銘一巴掌給他呼方向盤上去,但眼下的氣氛該是不至于此。
抿嘴笑笑,祈銘側過身,結果人還沒湊過去忽見車窗外冒出張嚴肅的交警臉,立馬猛推了把羅家楠。交警探身看了眼駕駛室,貼膜太深看不清,于是擡手敲了敲窗玻璃。等車窗降下,敬了個禮,義正言辭地提醒羅家楠:“這裏不能停車,請立刻開走。”
——老子容易麽!?
羅家楠十分後悔沒開警車出來。不過話說回來,開警車一不能跟車上抽煙二不能動歪心眼子,不然滿大街的監控和後車的車載記錄儀防不勝防,一個不留神就得被送上熱搜。老百姓才不管你是不是一個月沒回家摟媳婦睡過覺,或者四十八小時連軸轉需要抽煙提神呢,反正你開着警車穿着警服,就必須一點規矩不能亂!
給祈銘在法院門口放下,羅家楠點開導航,往鄰省回應協查通告的縣公安局奔。那邊發現的一具女屍其體貌特征和周洵十分接近,法醫給出的屍檢結果為缢死,屍源沒有确認,他得過去核對一下。本來這事該苗紅去辦,可喜寶昨天淘氣摔了一跤,腦袋上腫了個大包,醫生讓家長觀察七十二小時有無嘔吐嗜睡癫痫等症狀出現,他不想讓師傅大老遠的還提着心,便安排苗紅跟辦公室接協查消息。
他很慶幸自己沒孩子,要不真是操不完的心。他媽讓他們抱養一個,別說祈銘不樂意,他自己也不想。養了就得負責,貓貓狗狗的都得惦記着,何況是個大活人了。真受傷生病,當家長的不得跟着着急上——
吱!
猛一腳剎車踩死,羅家楠緊盯着摔倒在車前的幼童,驚魂未定按下車窗沖匆匆趕來的家長暴吼:“過馬路不知道看着孩子,還他媽看手機!”
對方被他吼得一愣,遲疑片刻抱起哇哇大哭的孩子退回到人行道上。羅家楠真想追下去再吼那人幾聲,可後車一個勁兒的按喇叭催,只得咬牙忍下怒氣繼續往前開。一邊開,過往的一幕幕不斷在腦海裏閃現,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指越攥越緊,背上的傷疤隐隐作痛,連帶着胸口也一并絞緊——
“操!”
一腳踹開剛給自己背上留下條刀疤的混混,滿臉是血的年輕人劈手奪下迎面而來的砍刀,翻手劃向持刀者的胳膊,造成一道不致命,卻能讓人喪失戰鬥力的傷口。
“老大!快跑!”
來不及抹去滴入眼中的鮮血,年輕人護着位發色花白的中年人穿行于刀光之間,憑一己之力對抗十幾個混混的追砍。
綽號“老鷹”的黑老大來見情婦,卻不想自己被那女人出賣了,下樓就被對家的手下堵在了停車場裏。這種時候沒有任何道理可講,他們就是要他死,可他身邊除了一個新來的司機,竟無一人可靠。許是他命不該絕,這個年輕的司機并沒被十幾把砍刀晃出的寒光吓破了膽,而是拼了命的在衆人的追砍中殺出條血路,護他爬進那輛一千多萬的豪車駕駛座裏。
“上來!快上來!”他甚至沒問過這後生仔的名字,但眼下,他不能棄對方于不顧。
閃身避開劈來的刀刃,年輕人狠狠一個頭槌,鑿得行兇者頭昏眼花頹然倒地。擰身鑽進車裏,他緊捂住血流不止的耳側,咬牙抽吸強忍痛楚。追擊者的腳步聲和咒罵聲淹沒在大馬力發動機的轟鳴之中,車輪飛速摩擦地面揚起刺鼻的橡膠味兒,亮紅車身瞬間消失在衆人的視野之外。
“小子!叫什麽?跟誰的?”老鷹身上也挨了兩刀,但于他來說并不算什麽,靠的就是無數次血腥的對決才拼出今時今日的地位。
“阿平……跟……豪哥的。”
血順着指縫溢出,一滴滴砸下,緩緩洇入副駕座椅的皮面。彼時的羅家楠從未想過,自己會靠如此慘烈的方式來獲取目标人物的信任。看到對面的人亮刀的瞬間,他甚至有了“今天可能會死在這”的預感。但這是個機會,可能是唯一的機會,他必須得抓住。
老鷹狂笑一聲,道:“以後你跟我!人人都得喊你聲‘平哥’!”
“……謝謝……老大……”
太疼了,羅家楠弓下身,雙眼緊閉壓着槽牙擠出點動靜。割裂的刀口宛如火燒,被斬斷的神經灼痛不已,激增的腎上腺素只能讓他在搏命之時暫時無視痛苦,而稍事平靜,連呼吸引起的顫動都是種折磨。
“現在你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都他媽——操!”
砰!哐!
老鷹的咒罵聲和撞擊聲一齊響起,羅家楠猛地擡起頭,嗡鳴的耳中拉響銳利的警報。那一瞬間全身的疼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極端的震驚與無措,以及,無法宣洩的壓抑。
後視鏡裏,一個逐漸縮小的身軀靜靜的伏在柏油路上,漸漸蔓延的鮮血永遠定格在了羅家楠的眼中。他機械的轉過頭,緊緊盯着老鷹肌肉不斷抽搐的側臉,握在刀柄上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緊,染血的骨節泛出青白之色——
王八蛋!撞了人居然連剎車都不踩!
他承認,那一刻他動了殺心。無論陳飛給他看的資料顯示老鷹有多麽殘忍,都不及親眼見到對方草菅人命的一瞬間所造成的震撼。在那之後的許多年,甚至于到了現在他都無法不自責——如果不是為了完成任務而讓老鷹從十數把砍刀之下活了下來,那個無辜的路人也許就不會遭此厄運。
這是他心中永遠的痛,更是他無法向任何人啓齒的陰暗過去。
執行死刑之前,他去見了老鷹一面。死到臨頭,那家夥還不知道自己栽在了誰的手裏。直到看到“阿平”身穿警服跨入囚室,才露出一抹兇狠且凄然的笑意。
“你以為這就完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他高高在上,卻又色厲內荏——抽搐的嘴角出賣了他此時此刻的膽怯,他怕死,怕極了。
羅家楠是怕鬼,連聽個鬼故事都能鬧心好幾天,可面對老鷹的威脅,他卻是一笑了之。帽檐的陰影之下,黑白分明的眼中射出銳利且堅韌的視線——
“你這種人渣,做鬼也爬不出地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