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從後門出來, 羅家楠點上根煙站下風口抽着,順帶聽旁邊的問話。
經紀人從被拎起來開始,腦子基本處于真空狀态, 問啥說啥, 回答不出來就眨巴着那雙紅撲撲的兔子眼犯楞。聽他那意思, 顧臨華的猝死堪稱一道晴天霹靂,給他劈得焦頭爛額,甲方爸爸們從網上獲知消息後對他狂轟亂炸, 搞得這兩天手機都不敢開。這口氣還沒喘順,警察又上門來調查,月租金二十萬的別墅突然涉嫌成為刑事案件的案發現場,就此封鎖。被苗紅問着問着, 他忽然反問了人家一句“美女,你知道哪有賣上吊繩的沒?”。
話音未落, 就聽斜後方随海風吹來帶有調侃意味的煙嗓動靜:“我車上有繩子,你看這門框夠不夠吊你?”
經紀人聞聲回頭, 見是剛對自己匆匆一瞥卻視線如鷹的年輕刑警, 立刻抿住嘴唇不做聲了。扔下煙頭擡腳碾滅,羅家楠将手插進褲兜裏往前靠上兩步,周身散出的煙味略帶莫名的壓迫感:“問你什麽就說什麽, 別打岔, 聽見沒?你要覺着站着說話不舒服,那就跟我回局裏, 坐椅子上說。”
“不用不用……這就挺好, 挺好……”被羅家楠這麽一忽悠,經紀人腦子裏立刻閃現出自己坐在審訊室裏的畫面,不由畏縮起肩膀。真絲睡衣的領子立刻貼到了下巴上——沒轍, 脖子短。
羅家楠滿意的眯起眼,朝苗紅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繼續問。剛聽苗紅問道“死者和誰有過節沒”時,上吊繩的問題接踵而來,讓他意識到這經紀人是故意打锸。至于具體目的為何,尚且不知,大概率是為了防止事态繼續惡化。
之前辦案的時候他接觸過這個行業的人,大概了解到些內幕,不誇張的說,其競争之激烈堪比金融大鱷們在股票期貨外彙市場中的厮殺,且資金流量令人瞠目結舌。趕上活動刷榜競争排名,動辄砸上千萬資金的并非個案,聽着跟胡說八道一樣,可這就是這個行業的常态。顧臨華的死是個沉重的打擊,但不至于讓工作室的工作完全停擺。這間工作室旗下還有其他幾位主播,倘若其中一位或者幾位牽扯在內,必然會對整個團隊造成毀滅性的打擊,經紀人産生隐瞞的意圖實屬意料之內。
在某些人眼裏,一條人命怎比得上賬戶裏不停上漲的數字?如果他們真在乎人命的話,也不會讓顧臨華那種滿身是病的人還天天往死裏吃了。無非是個賺錢的工具,這把壞了,再換一把便是。
回給羅家楠個肯定的挑眉,苗紅對眼神心虛閃爍的經紀人重複了一遍問題:“死者和誰有過節沒?”
經紀人喏喏的:“……也……沒吧……”
“好好想想,不然等我們捋着你剛提供的這份名單挨個問下去,你可得承擔知情不報的後果。”苗紅眉眼含笑,語氣卻是犀利。大部分時候證人的證詞就像牙膏,不擠出不來,有時候看起來擠幹淨了,使點勁兒從底下卷到頭還夠再刷一次牙。
“他……二胖他脾氣是不太好……可也不至于……”經紀人挂起副苦相,眉頭擰得能夾死蒼蠅,“廠商的産品到了都他先挑過一遍,不好賣的和利潤薄的再給其他人……就上禮拜,有個孩子為這事跟他起了争執,被他用手機當場砸出去了……”
苗紅垂眼看向呂袁橋手裏的記錄本:“那人在這名單裏?”
經紀人伸手一指:“啊,就這個……茍果果。”
“本名就叫這個?”剛才呂袁橋記錄的時候就想問來着,可人名一個接一個,沒撈着功夫。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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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茍果果?家裏可真會起名。
看警察們咬起了耳朵,經紀人忙解釋:“不過警察同志,他不至于為了這點兒事兒就殺人的,這孩子挺老實的,你們……你們可別拘他啊,我們這除了二胖就他流量最高了,他從明……哦不,今晚開始連着三場直播呢,一點功夫都耽誤不起。”
“沒調查清楚之前警方不會随便拘人的,”羅家楠說,“這茍果果住哪?”
“和其他主播一起住在軟件園一期那邊,工作室給租的宿舍。”
“具體地址寫下來。”
趁經紀人寫字的功夫,羅家楠把苗紅叫到一邊,小聲說:“師傅,我現在就去見茍果果,你看好這經紀人,別讓他用手機。”
“你跟袁橋去?”
“不用,我帶祈老師去,反正都這鐘點了他回去也沒法睡。”
“成,開車慢點。”
拿到茍果果的具體地址,羅家楠回別墅裏喊祈銘。進屋一看祈銘和杜海威頭挨頭跟那嘀咕着什麽,他努力克制住發自內心的不爽,喊了聲“祈銘,走了!”。
“去哪?”祈銘上車問。
“軟件園一期,有個嫌疑人要詢問。”
羅家楠發動汽車倒出停車位。他還是自己習慣回頭看,開了太久的破車,對可視倒車雷達的信任度遠不及雙眼。前幾天陪祈銘練車的時候,祈銘靠倒車雷達一把輪給車倒進車位後問他技術如何,他只能昧着良心說好。話說回來,沒給他攆牆上去就是質的飛越。
“這個茍果果,有受過專業醫學訓練麽?”由于茍果果的名字比較特殊,祈銘聽一次就記住了。
“沒,”羅家楠嗤聲搖頭,把從經紀人那聽來的有關茍果果的個人信息轉述給他,“這孩子才二十一,大學上一年不上了,覺着幹直播賺錢,折騰了一年多倒是攢了點流量,今年年初簽的這家工作室,現在是流量排名第二的主播,跟二胖不太對付。”
“哦,他也做吃播?”
“差不多,但他主要做的是探店,據說小夥子長得不錯。”
“探店?”祈銘反應了一下,“打卡網紅店那種?”
羅家楠笑笑:“行啊祈老師,都知道打卡網紅店了。”
“我又不是活在真空裏。”對于羅家楠的揶揄,祈銘不以為然,“高仁喜歡這些,經常聽他提起,多少知道一些。”
“嘿,要麽他長肉呢。”
車裏瞬間安靜了下來,等了一會沒見祈銘接茬,羅家楠轉頭看了他一眼問:“怎麽了你?突然不說話了。”
“沒什麽,就是想起高仁提到的那些店都是他和呂袁橋一起去的,讓我覺着……”祈銘的聲音停頓下來,權衡片刻措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聽到這話,羅家楠憋笑憋得嘴角直抽抽:“你是羨慕人家吧?”
“羨慕?我?”
“啊,不然還有誰?”
“我為什麽要羨慕高仁?”
“……這個嘛……”一到講道理的時候羅家楠就覺着自己嘴拙了,但祈銘在旁邊眨巴着求知欲旺盛的眼睛,他肯定得給個理由,“你看啊,我要是吃到什麽好吃的東西,第一個想到的是讓你也嘗嘗,你肯定也是,對吧?”
祈銘斷然否定:“沒有,我愛吃的你都覺得太清淡。”
就他這個不解風情的勁兒,活脫把羅家楠後面的話都給噎回了消化道,還梗了一下:“那個……我換個說法,聽到好聽的歌,你會不會——”
“不會,我愛聽的你能聽睡着。”祈銘擡手示意他不用繼續解釋,“就直接說結論,我為什麽會羨慕高仁。”
——我怎麽娶了這麽個要命的媳婦哦!調個情跟寫論文似的!
要不是開着車,羅家楠得撞幾下方向盤醒醒腦子。說到底是祈銘的類人工智能思維方式問題,直來直去,不懂得拐彎。諸如羨慕、嫉妒之類的情緒于他來說屬于非理性化思維的産物,即便是有也感覺不到,或者說無法準确描述。像他自己說的,聽高仁秀恩愛的時候會産生一種奇怪的感覺,擱羅家楠一聽就知道他是羨慕人家,可他自己不但不承認還得刨根問底問出個為什麽。
自我開解了一番,羅家楠空下只手握住他的手,笑道:“因為你也想和我一起出去約會,分享美食美景,享受人生。”
“不我不想,有那功夫我不如多看幾篇專業論文。”祈銘依舊固執,不過沒把手抽走。
一時詞窮,羅家楠單手把着方向盤,皺眉望向前方,忽然靈光一閃,問:“還記得去加拿大見祈珍那次,咱倆晚上睡不着從酒店裏出來去爬山,爬到山頂仰望夜空漫天繁星,被大自然的氣息包裹得身心舒爽的時候,你是不是特別慶幸和我在一起?”
“……”祈銘低頭沉思,沒有否認。
“吶,這就是了,”羅家楠趁勝追擊,“在你的內心深處渴望與我一起經歷更多的美好,所以你會羨慕高仁,因為他們做的事情是你想做卻沒做的。”
祈銘側頭看着他:“羅家楠,你把我繞暈了。”
——我還能繞暈你這打麻将算牌算的跟計算機似的主?
羅家楠啞然失笑,忽覺掌下的手指微微收緊,随即聽到祈銘說:“上次你難得休假我卻出差去講座了,等這個案子結了你再跟陳隊要幾天假,咱們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旅旅游。”
羅家楠反握住祈銘的手,熱度互相傳遞:
“都聽你的,你說去哪咱就去哪。”
“無所謂,我提前把要看的論文下載好,去有電的地方就行。”
“……”
惬意一掃而光,羅家楠倍感心塞——說來說去,我特麽就不如一篇論文好看是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