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淩晨四點多被警察敲起來, 除了驚訝,茍果果臉上更多的是不耐煩。一居的裏外間,住了倆人, 茍果果和他的助手謝鑫。謝鑫睡客廳, 茍果果住裏面的卧室, 進門左手是衛生間,右手是開放式的小廚房。打眼看去,房間裏家具不多樣式簡潔, 拼裝的便宜貨。同樣有點亂,換下來的衣服褲子随便搭,桌子上還堆着吃剩的外賣包裝盒。
雖說茍果果算得上有些流量,不過從居住條件上看, 與顧臨華那樣的頭部主播待遇确有天壤之別。收入更不用說了,怕不是只有人家的零頭。而造成這種結果未必是茍果果帶貨力度不如顧臨華, 經紀人不說了麽,好東西都被顧臨華挑走了, 茍果果只能揀對方看不上眼的商品賣。現在顧臨華一死, 他便晉身為整個工作室旗下流量最大的主播,以前他只能吃人家的殘羹剩飯,現在, 終于輪到他有挑揀的資格了。
幹掉前行的障礙成為既得利益者, 是十分明确的犯罪動機。然而僅憑起過争執一事并不能斷定茍果果便是兇手,重點還是看他的話有沒有漏洞。
謝鑫把沙發上的衣服随便收拾了收拾, 空出地方讓羅家楠和祈銘坐下, 又拿了兩瓶礦泉水給他們。羅家楠擺手示意他別忙活,取出本子問坐在謝鑫床上的茍果果問題。這小子确如經紀人所說,長得不錯, 看起來是招小姑娘喜歡的那一挂:大單眼皮,眼尾有些下至,看起來略帶憂郁之氣。
羅家楠問:“周日那天你幾點到的別墅?”
“上午十點。”茍果果說着打了個哈欠,下至眼角微微濕潤,“我是晚上七點開始直播到十點,白天要挑選商品與廠商溝通,還要錄視頻,下了播還得做複盤,一天工作十四個小時。”
他意在提醒這二位警官自己才睡下沒多久,并且能睡的時間也不多了,讓他們盡量長話短說。
羅家楠并不理會他的厭煩,繼續問:“你那天到了之後,有沒有和顧臨華說過話?”
“說了啊。”
“說了什麽?”
“工作上的事。”
“具體點。”
“……那誰記得啊,我這一天天腦子裏得裝多少事兒啊!”茍果果煩躁的胡撸了一把頭發,手滑到後脖頸子上不耐搓動,“無非是産品的事,反正都是他挑剩下的給我,季恒沒跟你們說麽?”
季恒是經紀人的名字,羅家楠聽了搖搖頭:“沒有,他腦子有點亂,很多事都想不起來了。”
就聽茍果果嗤笑一聲,拉長語調:“是啊,搖錢樹沒了,他可不得亂麽。”
“我聽說你帶貨能力也不錯,第一名倒下,不輪到你嶄露頭角了?”羅家楠邊說話邊觀察茍果果的表情變化:稍稍一怔,随即流露出一絲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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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胖是靠賣醜博眼球賺流量,別拿我跟他比。”
“你,說死人壞話不太好吧。”
祈銘出言提醒,語氣異常冰冷。顧臨華生前承受了多少痛苦,作為法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潰爛的創口經久不愈,瘙癢刺痛如影随形;龐大的身軀使得全身的關節都承受着異于常人的重壓,他每走一步路都宛如一個正常體型的人背負着上百公斤的重物;高居不下的血糖值使得他随時面臨失明和腎衰以及壞疽截肢的風險,還有體內病變的髒器,可以說只要醒着他就是在受折磨。
正如夏勇輝評價的那樣,顧臨華是在用命換錢。
茍果果被他訓得一愣,繼而皺起造型師精心修過的眉毛:“警察就有資格教訓我?切,我爸都不會這麽跟我說話。”
“我不是警察,”祈銘直直的看着他,“我是市局的特聘法醫。”
“……”
“法醫”二字顯然比警察更能震撼人心,茍果果幹咽了口唾沫,将視線投向謝鑫。謝鑫靠牆邊站着,一直沒敢言聲。警察嘛,派出所的來登記暫住人員、節假日前做安全防火防盜宣傳教育時都見過,可法醫只在電視和手機裏看過,今天頭回見着喘氣的。其實在網上做科普的法醫不算少,可沒一個長得比眼前這個好看,要是他當主播,紅不就是分分鐘的事兒麽!
難得的,羅家楠聽到祈銘言詞犀利的教育起趾高氣昂的年輕人:“你只不過是長得比死者符合大衆審美而已,沒什麽可值得驕傲的,而且你的臉一看就動過刀——下颌角削骨矯形、顴骨顴弓突出矯正、咬肌肥大變薄、取頰部脂肪墊、颞部額部填充、隆下颏,還有開眼角,隆鼻,整張臉上沒一處是原裝貨,你哪來的資格炫耀?”
話音未落,茍果果的臉色早已漲紅,肩膀起伏氣息急促,額角青筋凸起。謝鑫在旁邊看着,出聲不是,不出聲也不是,尴尬之餘只得賠笑道:“那個法醫先生……您看……有什麽問題……還是問……問問題吧……”
羅家楠暗搓搓拿胳膊肘杵了下祈銘,提醒對方給人家留點面子。要說被祈銘冷不丁拍一臉專業素養的事他是習慣了,屋裏這倆年輕人可能還得适應适應。
被噎得不想說話,茍果果低下頭,一手揪着褲腳的一處線頭,一手噼裏啪啦的點着手機。羅家楠見狀用筆敲敲本子,要求道:“诶,別玩手機,先回答我的問題——你到了工作室之後,有沒有進過死者的卧室?”
“我去那幹嘛?豬——”本來想說“豬窩”的,可一看祈銘壓迫感十足的盯着自己,茍果果打了個磕,迅速更換措辭:“他說屋裏值錢東西多,不讓別人随便進出自己的房間,上回有個新來小主播進去給他拿東西,沒提前請示,活脫脫讓他給罵哭了。”
羅家楠問:“他脾氣不好?”
“耍大牌呗,連季恒都算在內,誰沒被他罵過?”茍果果冷嗤,同時錯開與祈銘對着的視線——怪不得去做法醫,太刻薄了,說話一點面子不給人留,跟活人沒法相處。
到目前為止,一共詢問了倆人,經紀人季恒和這個茍果果,都說顧臨華的脾氣不好。無可厚非,脾氣不好的人容易樹敵,有的時候殺念就起在争執爆發的一瞬間,如此看來茍果果第一嫌疑人的位置即将不保。
于是羅家楠又将視線轉向謝鑫:“你也被死者罵過?”
謝鑫局促的點了點頭,有些痩削的肩膀微微弓起。這孩子看着挺乖的,白白淨淨,五官普通了點,個頭也不高頂多一米七二七三的樣子,有點扔人堆裏找不出來的感覺。
“因為什麽?”
“其實,有好幾次……”他淡眉微皺,圓鼻頭微微聳起,“小到拿錯一支筆,大到直播時沒舉對牌子,反正他發起脾氣來,手邊有什麽就抄起來砸什麽……警官你看,這就是他給我砸的……”他擡手指向額角發際線處的一道淺痕,苦笑了一下,“觀衆倒是挺吃他這一套,覺得他為人直率,不拐彎抹角,看哪款貨不順眼張嘴就罵,好多流量是他罵出來的……那個,我不是說他壞話啊,實際上他就是特別暴躁一人,跟誰都處不來,要不是他帶貨能力強,工作室早跟他解約了。”
說着,他挑眼瞄向祈銘,看那樣是生怕對方像罵茍果果那樣給自己也撂一頓。
祈銘語氣平緩的對他解釋道:“死者的暴躁很有可能源自于身體承受的痛苦,如果他能減少一百公斤的體重,生活質量會高的多。”
謝鑫眨巴眨巴眼,挂起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羅家楠敲敲筆,示意屋裏的人把注意力投向自己,問:“那天都有誰進過死者的卧室,你們有印象沒?”
茍果果和謝鑫對視了一眼,搖搖頭。謝鑫倒是沒立刻否認,沉思片刻說:“那天二胖的弟弟來了,找他哥也不有什麽事,至于進沒進過卧室我就不知道了。”
“他弟?叫什麽?”羅家楠把記錄本往前翻,核對從呂袁橋那抄來的人名記錄。
“大名不知道,就知道外號叫猴子。”
捋着記錄過了一遍,既沒姓顧的也沒叫猴子的,羅家楠起身把本子遞到謝鑫跟前:“你看看這些人名,有沒有眼熟的。”
然後趁謝鑫認名字的當口,羅家楠假裝無聊的這翻翻那看看。根據祈銘的思路,兇手有一定的醫學知識,就算不是專業人士起碼對糖尿病或者胰島素的使用注意事項也有一定程度的認知。然而沒有搜查證,他不可能鑽茍果果屋裏去翻箱倒櫃找有沒有醫學相關書籍,只能用眼睛看明面上的東西。當然現在找什麽都在網上查了,如果有必要的話,得跟上面申請收繳茍果果電子設備的搜查令,看他是否在網上搜過相關內容。
“應該是這個叫陳景琪的,”謝鑫指着其中的一個名字給羅家楠看,“我聽二胖打電話的時候喊過‘小琪’。”
羅家楠好奇:“倆兄弟不是一姓?”
謝鑫點頭:“是他同母異父的弟弟。”
二胖名下應是有不菲的資産,同時他未婚單身,而兄弟姐妹父子母女間為繼承遺産而對親人下手的情況,在兇殺案裏并不少見。同母異父的話,感情可能并不是很牢固,羅家楠感覺這條線索值得跟進。
“行,今兒就到這吧,你倆那個……暫時不要離開本市,如果有外出的必要,給我打電話報備行蹤。”
在本子上寫下自己的手機號撕了條紙遞給謝鑫,羅家楠回頭看了眼依舊埋頭揪褲腳的茍果果,皺皺眉頭,招呼祈銘起身離開。他們前腳出門,後腳茍果果就起身過去從謝鑫手裏扯下紙條扔進了垃圾桶裏。
“什麽他媽玩意!狗逼法醫!老子整容花他錢了?說的那叫人話麽!?”
憋了半天,他終于能痛快罵祈銘了。結果話音還沒落地就聽門口“哐”的傳來一聲響,聽着像是有人狠狠照門踹了一腳,給他倆震得同時一愣。緩過神來謝鑫緊張兮兮的過去開門,就看羅家楠戳在門口,嘴裏叼着根還沒點上的煙,撸胳膊挽袖子跟土匪要打劫一個架勢,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駭人瞪起,擡手朝茍果果狠狠一指——
“小子,剛才那話有種你丫當我面再說一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