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交鋒
“姑娘沒事吧,船上好像進了賊人,二爺正帶着小厮們查。”門外單大娘尖尖的聲音分外刺耳。
那人望了一眼黛玉,淡然若水的彈了彈袖上的灰塵,動作優雅,絲毫沒有身在險境的意味。
“媽媽放心,姑娘沒事。”紫鵑伶俐的回道,按着黛玉的示意,又道:“也不知到底怎麽樣,竟然鬧得這麽大。”
“是啊,連對面船上的甄爺也帶人過來了,看來賊人偷的不止一家。”單大娘本就是個喜歡嚼舌的人,自然不會冷場。
只見那人嘴角微挑,露出一絲自嘲的冷笑,随後又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倚在那裏。
見房裏沒人應聲,單大娘絮絮叨叨的道:“外面吵吵嚷嚷的,姑娘如果睡不着,就起來洗漱吧,反正天也快亮了。”
“媽媽說的是。”黛玉輕聲道:“我們沒事的,外面風涼,媽媽也回房暖和一下。”
單大娘應了一聲,剛要走卻見賈琏帶着人走了過來:“林妹妹,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動靜,或者……”
黛玉看了那人一眼,沒有作聲,只是輕輕咳了咳,門外賈琏的聲音響起來:“林妹妹,讓紫鵑開門。”
房裏一時靜無人聲。
那人神色微變,鳳目一眯,接着步履從容的向黛玉走去,紫鵑驚得碰響了桌幾上的杯子,清脆的聲音讓衆人都變了神色。
“林妹妹……”賈琏雖然為人風流,但人卻不笨,聽到裏面沒有應聲,拍門的聲音重了起來。
“紫鵑,你這丫頭,毛手毛腳的急什麽。”說不害怕是假,黛玉眼看着那人越來越近,只得邊後退邊出聲掩飾。
意識到自己闖禍的紫鵑忙道:“是紫鵑不好,姑娘小心點,別劃了手,雪雁,還不快收拾。”
“哦。”雪雁應了一聲,聽聲音房裏一片正常。
那人淺淺的笑了:“既然姑娘是個聰明人,那我也不多說了,對一個姑娘家來說,名聲有時候比命還重要,何況如今可是在揚州,林大人的地界,姑娘就更謹慎了,是不是。”
雖然話裏話外都是威逼利誘,但是在那人做起來,卻理所當然,仿佛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再加上他絕美優雅的面容,平靜自如的語調,一切就如老友敘舊。
也不等黛玉回應,那人從容的走到窗子前,回頭意味深長的一瞥,身子猛的躍出,轉眼不見。
“姑娘。”紫鵑看着黛玉:“我們……”三人都知道,這個窗子外面與船板相連,直上直下,那人如果不跳水,就是身子攀在外面,只要一出聲,就可以……
到目前為止,外面靜無一聲,還沒有落水的聲音。
“雪雁,去開門。”黛玉只是猶豫了一下,便做出了決定。
賈琏和單大娘走進來時,見房裏整整齊齊,黛玉、紫鵑神色如常,便道:“林妹妹,沒事吧。”
“讓琏二哥擔心了,剛才紫鵑這個小蹄子不小心,碰翻了杯子。”轉過頭,黛玉對紫鵑道:“還快去将水倒了,留在那裏做什麽。”
“是,紫鵑這就去。”紫鵑掩飾的端起盆裏的水,剛要向外走,卻聽黛玉道:“從窗戶倒就行了,外面亂亂的。”
黛玉的性子也是個高傲不服輸的,在賈府的時候,曾經為了一枝宮花的先送後到就能計較,而今日被人算計,并且還以名聲相威脅,對黛玉來說,心裏自然堵着一口氣,恰巧賈琏進來,便借着倒水的因由,狠狠的報複那人一下。
黛玉篤定,那人雖然從容,但一定心虛,不管怎樣,他只能忍着。
紫鵑一愣,随後明白了黛玉的用意,想起那人的嚣張,心裏也覺得不忿,手腳麻利的将一盆水狠狠得澆了下去。
賈琏見沒事,便吩咐了兩句,剛要離開,卻聽黛玉輕聲道:“琏二哥,丢的東西重要嗎。”“沒有,沒有。”賈琏神色尴尬的道:“值夜的小厮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擔心出事,所以才四處查看一下。”
“那就好。”黛玉松了口氣:“這一路總算順順當當的回來了。”
“是啊,妹妹很快就見到姑父了,老太太那裏我也好交差了。”賈琏強撐着笑意道:“等一到渡口,我就打發他們去告訴姑父。”
“琏二哥辛苦了。”“都是一家人,林妹妹客氣,紫鵑,服侍姑娘歇一下,還有幾個時辰的水程……”
賈琏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外面的話打斷:“人跳水跑了,在那邊。”
“胡說,在這邊。”
賈琏神色一變,對黛玉示意了一下,轉身急匆匆的離開。
房裏又恢複了平靜,紫鵑和雪雁看了黛玉一眼,三人不約而同的看向那面窗子。紫鵑捅捅雪雁,雪雁拽拽紫鵑,兩人互相推诿,誰也不敢過去,最後被黛玉杏目一瞪,只好一起過去,竟發現外面空空如也。
松了口氣的雪雁有些興奮的道:“姑娘,外面沒人。”“噓,小祖宗,小聲點。”紫鵑低聲提醒道:“當心讓別人聽見。”
天色漸亮,船上的人們各自忙碌着,一切如常,黛玉走出艙門的時候,見單大娘正在挑着幾色蘇帕。
“姑娘出來了。”單大娘殷勤的招呼着:“早就聽說這邊的繡帕好看,昨天上岸去買了幾件,姑娘們看看怎麽樣。”
“媽媽買的自然是好的。”雪雁随口應承着:“不過最好的是我們老家那裏,每一方都是精雕細琢的。”
“蘇繡甲天下,那是自然了。”單大娘在府裏也算是個人物,見識閱歷不少:“聽說揚州這裏的繡品也是上乘。”
黛玉在一邊道:“等到了揚州,如果媽媽有空,就讓雪雁帶媽媽四處逛逛。”“那自然好,姑娘有心,老婆子我先謝謝姑娘了。”單大娘喜笑顏開的道。
“這是應該的,媽媽這麽遠跟過來,功勞苦勞可都占了,黛玉盡盡地主之誼,也是自然。”黛玉本就口齒伶俐,這一番話說出來,單大娘的嘴都合不攏。
“對了,媽媽,早上的事……”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黛玉輕輕的道。“唉,誰知道呢,忙活了一早上,連個人影也沒見着,有人說看到人往南邊游去了,還有人說往北邊游去了,反正什麽人也沒捉到,二爺氣的連早飯也沒吃。”
黛玉點點頭,也說不上什麽,竟然感覺一絲輕松,是為自己的名聲無損還是因為……連黛玉自己也分不清了。
“姑娘快看,那不是明華寺嗎。”雪雁興奮的喊道。
擡眼望去,黛玉記憶中已經有些模糊的景色一一掠過,驚起了心中難以言明的漣漪,垂下眼睑,竟然發現兩滴清淚潸然而下。
晨風徐徐的吹來,帶着江南特有的溫潤,紫鵑遞上帕子:“姑娘應該高興才是。”“是啊,終于回來了,紫鵑,別處即使再好,也比不上家。”黛玉低低的道。
“姑娘說的是,紫鵑見姑娘這些日子的神色就知道。”紫鵑無意中向後看了一眼,又道:“姑娘你看,那個什麽甄爺的船……”
相比起黛玉坐的船,後面的船似乎更大,更闊,但這一路上卻對賈琏殷勤有加,“禮下于人必有所求”,敏感的黛玉總覺得不像運糧那麽簡單。
船已經靠在岸邊,黛玉和紫鵑正在艙裏收拾東西,卻見雪雁急慌慌的跑進來:“姑娘,姑娘,出事了。”
擡起頭,黛玉還沒問,雪雁急切的道:“外面有人自稱欽差,說我們的船私運官鹽,要……”
“珰”的一聲,黛玉手中的硯臺掉在地上:“雪雁,你再說一遍。”“姑娘,他們說我們的船私運官鹽,要上船搜查,還說已經報了鹽政史。”
猛然聯系到那人的舉動,黛玉頓然覺得寒意沁背:“那琏二哥怎麽說,有沒有他最清楚。”雪雁氣沖沖的掀開簾子:“姑娘,你自己聽吧。”
“不長眼的狗奴才,你們睜開眼看看,揚州巡鹽禦史林大人是我姑父,船上坐的是林大人的獨生愛女,說我們私運官鹽,也不照照鏡子。”
“什麽,想搜船,沒門,你們有本事把我姑父請來,只要他能答應,那任你們搜,王法怎麽了,在這揚州地界,我姑父的話就是王法。”
見黛玉氣得渾身發抖,紫鵑忙上前勸道:“姑娘,別着急,這二爺也真是的,就不能好好說話……”
黛玉看着賈琏站在船頭,指手畫腳,一身鮮豔的錦袍奪目耀眼,整個渡口恐怕沒有人比得上他招搖。
自稱欽差的那邊倒沒有着急,十多人靜靜的站在樹下,而人群中有一人卻讓黛玉大吃一驚,眼尖的雪雁也喊道:“姑娘,那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