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遇賊

卻說黛玉随着賈琏沿水路返鄉,秋高氣爽,一路上順水順風,很快便到江淮之地。

長稜渡的夜晚是熱鬧的,岸邊商鋪燈火輝煌,人來人往,悠悠穿過的畫舫不時傳來歌女淫靡的曲子。

紫鵑端着一碗稀粥,幾樣小菜走進艙:“姑娘,我讓她們熬了點粥,趁熱喝了吧。”黛玉放下手中的書,向外看了一眼:“紫鵑,琏二哥又不在船上。”

點點頭,紫鵑便擺放飯菜便道:“又不知去哪兒尋歡作樂了,在府裏有二奶奶管着,如今這一出來,還不……”醒悟過來,紫鵑住了口:“姑娘,先吃吧。”

黛玉道:“紫鵑,不是我擔心,我總覺得琏二哥自從認識了那個什麽甄爺,就……好在明天就到揚州了,唉,也不知爹爹的病怎麽樣了。”

“姑娘不用擔心,姑老爺若是看到姑娘回去,人一高興,病說不定就好了。”

“你這小蹄子,就會說好聽的。”

紫鵑笑着道:“紫鵑說的實話,姑老爺看到姑娘長大了,能不高興嗎。”紫鵑遞上茶,又道:“姑娘,今晚沒有風,去甲板上透透氣吧。”

“也好,整天悶在艙裏,老覺得渾身無力。”站起來,黛玉又道:“對了,雪雁呢。”紫鵑随手拿起一件長衣:“好像剛才和林義一起上岸了。”

“這個雪雁,一近江南地,人就張狂起來,如今更是敢偷着下船。”

紫鵑笑着道:“等會回來,姑娘好好教訓教訓就是。”

“我不在,誰背後說我壞話。”簾子一掀,雪雁笑着走進來:“紫鵑姐姐,我都聽到了,你可不許抵賴。”

紫鵑看着雪雁,笑道:“你先說你有沒有下船。”雪雁點點頭:“有啊。”“這就是了,我沒有誣陷你吧。”紫鵑轉頭對黛玉笑道:“姑娘評評理,是不是這麽回事。”

黛玉被兩個丫頭的鬥嘴惹得笑了:“好了,別說笑了,不是要出去透風嗎。”

東天一輪圓月如盤,黛玉忽然想起來:“再過幾天就是中元節了,雪雁,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放燈的情形。”

“當然記得,這些年再沒放過。”雪雁的語氣裏似乎有些不平。紫鵑善解人意的道:“可能是老太太擔心姑娘們年紀小,怕出去照顧不周。”

“當初在揚州的時候,姑娘不是還小,也不好好的。”

紫鵑拽着黛玉的衣袖,笑道:“姑娘聽聽,這還沒有到揚州呢,雪雁就不饒人了。”

雪雁雙手輕呵:“紫娟姐姐,你今天已經告了我兩回了,我若不呵你癢,豈不……”笑嘻嘻的走上來,雪雁伸手便撓。

兩人嘻嘻哈哈的打鬧着,倒冷落了黛玉,笑着搖搖頭,黛玉緩緩的踱到船頭,只見停泊在渡口的船挨挨擠擠,燈光閃閃。

一陣喧嘩聲随風飄過來,黛玉見右側船上燈火輝煌,笙曲悠揚,不時夾着賈琏字正腔圓的京腔和歌女嬌媚的笑聲。

想起剛才紫鵑的話,黛玉暗自嘆了口氣,剛要轉身,無意中瞥到對面貨倉,一個人影在那裏探來探去,似乎在尋找什麽,朦朦胧胧的燈火下,敏感的黛玉有種直覺,那人一定是……

心內一驚,黛玉手中的木雕不經意的掉下江去,一道目光從對面遙遙看過來,四目相對,即使隔着夜色,那人清亮敏銳的目光頓讓黛玉想起一個詞:“洞明。”

如靜湖的波,通透,清亮,如深井的水,深邃,靜谧。

不知為什麽,兩人都沒有作聲,只一時,那人收回目光,直起身旁若無人的掩上庫門,彈彈手上的灰塵,不慌不忙的離去。

自始至終,從容不亂,優雅自如。

反應過來的黛玉在震驚的同時,竟然有一絲的佩服,做賊能做到旁若無人,理直氣壯這個份上,恐怕并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姑娘,看什麽呢。”紫鵑和雪雁走近來,異口同聲的問。“沒什麽。”黛玉掩飾的回過身,竟然覺的心虛虛的:“琏二哥在那艘船上。”

雪雁探身向那邊看了看,嘴角一撇:“平日裏有二奶奶盯着,二爺還能收斂點,如今二奶奶鞭長莫及,自然……”

“小聲點。”紫鵑指指那邊:“當心讓別人聽到。”“既然敢做就不要怕人說,府裏誰不知道誰。”紫鵑無奈的看着黛玉:“姑娘,你聽聽,雪雁這個小蹄子,是越來越……”

“張狂。”黛玉恨恨的道:“雖然不在府裏,但我以前是怎麽和你們說的,說話小心些。”

“紫鵑,你們在那兒做什麽呢,小心讓姑娘受涼。”單大娘搖搖擺擺的走上來:“姑娘,還是回艙吧,雖說這天不冷,但夜裏風涼,臨來時老太太、二奶奶可是千囑咐萬叮咛的,一定要我們照顧好姑娘。”

紫鵑笑着道:“媽媽說的是,我們正要回去呢。”單大娘似乎還不甘心,又道:“你們這些小丫頭,就知道撺掇着姑娘們玩,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這個單大娘在府裏是個有眼色的主,跟着周瑞家的,跑跑腿,打打雜,倒也得了不少便宜,這次黛玉返鄉,本來打算讓王嬷嬷跟着回來看看,誰知偏巧病了,便讓她跟了來。

背地裏,紫鵑和雪雁曾經嘀咕過,不知這是老太太的主意還是太太的,反正惹不起還躲不起,所以這一路也算是平平靜靜。

“媽媽教訓的是,都是我們不好。”紫鵑口齒伶俐的道:“媽媽這些日子受累了。”“可不是,坐船這滋味,晃晃蕩蕩的,整夜的睡不穩,若不是……”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單大娘忙岔開話題:“你們不知道,昨日半夜,我睡不着,便出來透氣,誰知看到對面船……”

故作神秘的指了指,單大娘低聲道:“一袋袋的糧食,整整擡了半個時辰,最後連我們船也裝滿了,果然是財大氣粗的商賈,得要多少銀子,難怪看人家的樣子,一擡手賞的就是半錠銀子。”

“媽媽,我們船也……”想起剛才那人的舉動,黛玉忽然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琏二哥怎麽能這樣。”

單大娘圓鼓鼓的眼珠一轉:“我們的船空着也是空着,再說,姑娘是個聰明人,二爺那裏能白運嗎。”

見單大娘越說越不成話,紫鵑機靈的道:“媽媽,出來好一會兒,姑娘也累了,媽媽若是沒事,到我們艙裏喝杯茶。”

“不用,不用。”單大娘笑着道:“姑娘好好歇息,明天就到林府了,應該精精神神的,讓姑老爺也高興高興不是。”

單大娘走出幾步,又意猶未盡的道:“府裏的劉姨娘和我還認識呢,想不到近二十年又能再見。”

回到艙裏,紫鵑朝外瞅了瞅:“阿彌陀佛,若不是我們走,還不知唠叨到什麽時候呢,還好意思指責我們。”

“好了,還說別人,你這不是也唠叨。”黛玉白了紫鵑一眼:“快歇着吧。”

黛玉本是個心竅玲珑的人,單大娘的話讓她敏感的心總感覺有些不妥,但又無法說出來,再加上見父心切,這一夜的黛玉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遠遠傳來不甚清晰的更鼓聲,黛玉悄悄的穿衣起來,紫鵑嘀咕了一聲:“姑娘,天亮還早呢。”“你這懶丫頭,已經敲四更……”黛玉的話還沒說完,外面忽然傳來喧嘩聲,隐隐還有人喊:“在那邊。”

主仆兩人相視一望,還沒反應過來,就聽 “咯”的一聲,艙門不推而開,随後一個人影悄悄退進來,順手掩上門。

那人的舉止旁若無人,仿佛他剛剛只是出去了一下。轉過身,來人似乎沒有料到外艙裏竟然有人,而且還穿戴整齊的站在那裏。

神色一怔,也只是一瞬,那人便又恢複了平靜。

“閨房女子最重名聲,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那就喊吧。”那人不慌不忙,一雙洞明的眸子掃了黛玉和紫鵑一眼,然後神色優雅的倚在門後,垂目不語,似乎一切已經與他無關。

昨夜觸到那人洞察一切的目光時,黛玉以為他即使不是人情練達的貴人,也會是世事洞明的智者,只是萬萬沒想到,此時站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個很年輕的人,而且還是一個很好看的……小厮。

如果說寶玉的好看是春暖花開,那這人就是清風朗月:優雅平靜的神色,從容自如的舉止,即使身着小厮服侍,那種鎮靜自若的氣度也渾然天成。

人聲,腳步聲不停的傳來,紫鵑有些無措的看着黛玉,還沒說話,就見雪雁迷迷瞪瞪的從內房出來:“姑娘,出什麽事了,怎麽吵吵鬧鬧的。”

“啊……”沒等雪雁嚷出來,黛玉眼疾手快的上前掩住嘴:“傻瓜,你不想活了。”

或許沒想到黛玉竟然如此識趣,那人狹長的鳳目微微一睜,不動聲色的打量了黛玉一眼,波瀾不驚的眼裏閃過一絲驚豔。

“姑娘姓林。”那人用的是肯定的語氣,不等黛玉回話,又道:“令尊是揚州巡鹽禦史林海。”見黛玉主仆都是驚訝的神色,那人冷冷一笑,嘲弄的神色顯而易見:“果然是塊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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