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計殺(一)修
林耿瞧見一邊的黛玉,便上來解釋道:“老爺說身邊沒有個伶俐的人,所以……”黛玉低聲道:“爹爹信得過林伯,黛玉自然更信得過,府裏的事林伯看着處置就是。”
林耿笑道:“幾年不見,姑娘長大了,看來這府裏的事,我以後真的可以少操心了。”黛玉笑着道:“林伯是府裏的元老,沒有你怎麽能行。”
林耿也笑了:“姑娘這張嘴是越來越巧了,怪不得能見到老爺笑了。”“林伯,爹爹以前……”林耿點點頭:“老爺自從大病一場後,難得見他展開眉頭,那天姑娘回來,在船上我才看到老爺笑了。”停了停,林耿接着道:“不過這兩天老爺的眉頭展開不少,看來都是姑娘的功勞。”
黛玉低低的道:“其實我應該早些回來。”“姑娘如今回來也不晚。”林耿道:“以後有姑娘在老爺身旁開解,相信老爺的病很快就好了,還有……”
林耿朝那邊的雲峯看了看:“這個孩子看起來不錯,老爺以後能省心不少。”招招手,林耿對雲峯道:“雲峯,過來見見姑娘。”
雖然年紀相仿,但站在黛玉跟前的雲峯明顯高了不少:“雲峯見過姑娘。”“悔別故山遠,愁行歸路遲。雲峯雜滿眼,不當隐淪時。”黛玉輕輕的道:“你的名字是出自這首詩吧。”
雲峯沒做聲,只是擡眼看了看黛玉,反倒是一邊的林耿笑着道:“小戶人家起這麽個文雅的名字,的确是挺特別。”
“名字是我娘起的,我不知道。”雲峯的話簡單而幹脆,垂着目,一副淡漠的模樣。
“你剛才不是說讀過不少書,難道會不知道。”黛玉剛才那句話本是無心之語,不想雲峯的回答卻讓黛玉感到有些尴尬,再加上好勝的脾氣,語氣也不覺冷了下來。
“書讀得多不一定詩知道得多,再說我不喜歡詩書。”雲峯淡淡的說完,眼連擡也沒擡。
“姑娘,姑娘。”雪雁從那邊跑過來:“姑娘原來在這裏,害我找了好一會兒。”黛玉平了平心中莫名的怒氣,白了雲峯一眼,對林耿道:“林伯,我先回去了。”林耿周全的道:“好,姑娘先去,我也要吩咐人教教雲峯府裏的規矩。”
看着黛玉和雪雁離開,林耿轉過頭對雲峯道:“既然進了這個府,就要守規矩,以後給老爺和姑娘回話的時候,語氣要平和誠懇。”
見雲峯沒應聲,林耿道:“回話要說‘是’。”“是。”雲峯低低的道,擡起眼,眸中是一片難以言明的神色。
拐上石道,雪雁口直心快的道:“姑娘,剛才那個小厮是剛來的?怎麽一副木呆呆的樣子。”“我正生氣呢,好好地問句話,竟然愛理不理的樣子。”黛玉恨恨的道:“也不知林伯是怎麽看上眼的。”
雪雁哼了一聲:“就他這個樣子,老爺一定看不上。”黛玉被雪雁的話都笑了:“又來一個自以為是的,一個紫鵑就夠了,想不到你也學會了。”
“姑娘,我剛才回房的時候,見紫鵑姐姐跪在房裏哭,我問她也不說。”雪雁擡頭看着黛玉:“她怎麽了,姑娘出來她怎麽也不跟着。”
黛玉神色如常,行走的步子也絲毫不亂:“沒什麽,她剛才不小心說錯了幾句話,我讓她在房裏好好想想。”轉頭看了雪雁一眼,黛玉接着道:“雪雁,你口直心快,以後說話也注意些,該說的話才說。”
“我記下了。”雪雁連忙道:“姑娘就不要生紫鵑姐姐的氣了,我剛才看到她哭的很傷心。”輕輕一嘆,黛玉道:“我哪裏生她的氣了,我只是要她記住。”
雪雁松了口氣:“我就知道姑娘不會生氣。”“不過以後你們兩個若是再記不住我的話,我可真要生氣。”黛玉望着雪雁:“知道了嗎。”
黛玉和雪雁回來的時候,紫鵑依然跪在那裏,嘆了口氣,黛玉走上去喚了一聲:“紫鵑。”
擡起頭,紫鵑雙眸紅紅:“姑娘,紫鵑想明白了。”點點頭,黛玉道:“既然想明白了,那還跪着做什麽。”
“姑娘……”紫鵑有些不相信的望着黛玉:“姑娘不怪我了。”“傻瓜,我若是怪你就不會說你了,還不起來,難道你想等着拜堂。”
雪雁笑着上前扶起紫鵑:“是啊,紫娟姐姐,你即使想拜堂也得先找個姐夫才是。”輕輕推了雪雁一下,紫鵑道:“看我不糊上你的嘴。”
由于跪的時間太長,紫鵑起來的時候,腿下一軟,忍不住晃了晃,黛玉嗔道:“真是個傻丫頭,就是以後出嫁跪公婆,也不用這麽實心眼,還不回房去歇一會兒。”
扶着紫鵑回房,雪雁出來時見黛玉捧着茶,默默地望着外面出神,不由道:“姑娘想什麽呢。”黛玉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也不知琏二哥的事爹爹處理的怎麽樣了。”
鹽政司,林海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裏,修長的眼睛眯着,手指卻在有意無意的敲着書案,朱淩僵着手臂走進來:“大人,已經派人去請王大人了,相信很快就過來。”
擡起眼,林海道:“都準備好了。”朱淩點點頭:“大人放心。”嗯了一聲,林海看了看朱淩:“子敬,你的傷好些了。”“大人放心,不礙事。”朱淩向外看了一眼:“我再去看看,以防萬一。”
今早,剛起床的王益還沒來得及洗漱,就有心腹彙報,說天不亮的時候,林大人曾派人見過甄三,王益的轎子快到鹽政史,又有人來說,主薄和獄曹正在獄裏核對甄三的供狀,林大人陰沉着臉,請他過去。王益愣了又愣,圓鼓鼓的眼珠不停的轉了幾下,便喚過人吩咐了幾句,這才下了轎子。
甄三賈琏販運私鹽之事,王益心知肚明,這本就是一個局,對付的就是如今身染重病的林海。在揚州巡鹽禦史的位子上一坐多年,林海為人雖然談不上兩袖清風,但還是固守本職,讓想近水樓臺多撈一把的王益一直耿耿于懷,而且這幾年林海借着李仁的手,又狠狠懲治了幾個大鹽販,更斷了王益的財路,為權為利,王益暗下裏與林海已是勢同水火。
就在王益籌謀莫展的時候,想不到竟然有人找上了他,而且還說出了一個完美無缺的布局,讓王益有種天降甘霖的感覺,夢寐以求的權勢富貴似乎正向着自己招手。
一切也似乎不負重望,都沿着這個局一步步走下來,眼看着林海重病之下又添心病,即使能脫身,恐怕在這個位子也待不下去,更何況看如今的情形,以他的病,說不定連這一關都熬不過去……王益有時連睡覺都會情不自禁的笑醒。
今早聽到心腹密報時,王益沒有太緊張,甄三那裏,自己已經下了死口,一定會保他無憂的,倘若他翻供,根本就是自尋死路,所以……
眼前熟悉的甬路讓王益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明知此時林海一定在等他,但王益想了想,還是先回自己書房喝了杯茶,借機拖延時辰,理理應對之策,見一切準備的差不多,這才往二堂走去。
“王大人”林海不動聲色的咳了一聲,瘦削的手指挑起一份卷宗:“你來看看甄三的這張供狀,非是本官徇私,他自己已經招供,這件事是他故意陷害賈琏,想借着賈家的威勢,蒙混過關。”
王益心裏一怔,沒想到甄三挺識時務,沒有把自己供出去,本來還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既然甄三已經招供,該如何處置,由大人做主就是,不過大人,非是下官多嘴,下官也是擔心,這件事是欽差金大人碰到又過問的,如今甄三翻供,金大人那裏……下官是擔心大人不好交代。”
冷冷一笑,林海不慌不忙的道:“原來大人擔心的是這個,那倒不用擔心,昨日楚公子親自過府告訴本官,這件事由我們鹽政司做主,他們不再過問。”
王益一怔,意外的神色明露露的,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既是這樣,那下官就放心了,其實下官當初也懷疑,這件事真是蹊跷,甄三為什麽單單要借賈府的船,而且還明目張膽的走官路,這不是擺明讓……”林海目光一凜,王益不覺心虛,後面的話一口咽了回去:“大人做主就是。”
胤禛暗暗冷笑了一聲,前世從奪嫡到治國,一路走下來,什麽樣的暗箭算計沒有見識過,一個小小的鹽政史還敢在自己面前玩花招,真是班門弄斧。
“看來王大人和本官想到一處了,這件事肯定不會像表面看起來這麽簡單。”林海幽幽的道:“我病了些日子,衙門的事也懈怠了不少,王大人,這件事你以為會是什麽人讓甄三這麽做呢。”
王益愣了愣,随後陪笑着道:“下官愚鈍,怎麽會知道,再說事雖出在揚州,但大人巡管三州的鹽事,是其他地方的人做的也說不定,再說,甄三乃是商人,商人重利,大人這些年治理三州之間的鹽事雷厲風行,讓他們損失了不少,所以他們故意陷害大人也有可能。”
平靜的點點頭,林海站起身:“王大人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大人,林管家說有要急事要見大人,好像是府裏出事了……”
“府裏出了什麽事。”林海放下卷宗,看了王益一眼:“王大人稍等,本官過去看看。”說完,急匆匆的離開,連剛才打開的卷宗也沒有來得及合上。
王益看着林海離開,情不自禁的舒了口氣,剛要坐到一邊,目光卻掃過林海沒有合上的卷宗,裏面似乎還有一張供狀。
畢竟是做賊心虛,王益猶豫了一下,便向外望去,只見院子裏靜悄悄的,偏房門口有幾個侍從正在閑适的說話。
快步走過去,王益粗粗的将那一份供狀看完,頭上忽的冒出一層冷汗,本來放在一側的手竟然抖了起來。
只猶豫了一瞬,王益便不漏痕跡的将供狀放回原處,三兩步跨出房門,卻不想門口的侍從上前道:“王大人,林大人剛才已經吩咐,讓大人先等一下,他很快回來。”
眼珠一轉,王益笑呵呵的道:“本官內急。”侍從慌忙讓開:“大人請便。”為了不引人懷疑,王益只得向內廁走去,誰知還沒走幾步,王益就聽到牆那邊有人在低低的說話:“甄三說是王大人授意的,這怎麽可能,王大人平時看着人樂呵呵的,不會做這種事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甄三供狀上寫得清清楚楚,當時連我也懵了,不過白紙黑字,由不得不信,真是……唉”
“想不到會出這樣的事,大家同僚一場,最後竟然反目成仇,噓,我剛才看到侍衛們剛走過去,你說林大人是不是打算……”
“誰知道呢,不過我剛才好像聽師爺在低聲吩咐,說已經布置好了,看來王大人這次是兇多吉少”“別說了,等着看吧,到底怎麽樣,很快就知道了。”
王益站在那裏,手心的汗汩汩的冒出來,容不得他猶豫,迎面朱淩已經走過來,依然是平日的斯文儒雅,但王益卻覺得朱淩臉上的那道疤痕似乎添了幾分猙獰:“大人已經回來了,讓我過來請王大人,想必王大人已經……”
尴尬的苦笑了一下,連王益自己都覺得,這笑一定比哭還難看:“已經好了,就回。”
再次回到房裏,緊握着汗意津津的手,王益不由四下看了一眼,厚厚的屏風後,隐隐好像有人影暗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