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酸話 劉家自是信守諾言的,否則我怎好……
論功績,滿朝文武中穆安侯劉恩不過平平,但若論肅穆威嚴,看面色他倒是數一數二。
林斓成親前聽父兄說起過,道是劉侯整日面色陰沉,面聖時顯德帝常以為戰事不利,文武諸臣也每每心中擂鼓,後來發覺劉侯不過是習慣如此,大家便也釋然了。長兄林文還更促狹些,偷偷告訴林斓陛下因覺劉侯看着憋氣,大戰前絕不肯見他,定都登機後又怕飲食不香克化不良,不許劉侯用膳前後觐見。
林文為在幼妹面前胡言亂語被林相拿着戒尺攆了半個院子,林斓倒是明白了公公的性子,新婚第二日敬茶時也不曾因為劉侯臉上勉強擠出來的一絲笑意而忐忑不安。
故作端肅而執于聲名,既是林相私下對劉侯的評價,也是林斓這些日子以來的所見所想。君子難得,小人難纏。林斓倒是覺得像劉侯這樣的僞君子更好對付些。
因為心中無懼怕,即使随着趙夫人劉文傑母子一同起身向劉侯問好,林斓面上也依舊溫和而坦然,俯身行禮時落落大方,令人觀之賞心悅目。
劉侯此時卻不像往常那樣欣賞這個他做主讓獨子求娶回來的兒媳,常年緊緊抿着的嘴角明顯下撇,狠狠瞪了臊眉搭眼立在一旁的趙夫人一眼,看得她一哆嗦,又對着劉文傑冷哼一聲,連個眼角都沒留給林斓,便氣勢洶洶的在上首落座。
趙夫人原就為林斓的不馴不孝而不快,見劉侯直接從屋裏出來更覺心虛。劉家男主外女主內,她這個做婆婆的教不好媳婦,累的夫君一個頂天立地做大事的爺們出來坐鎮,說出去怕是能讓親戚笑掉大牙,以後族裏都難擡起頭來。
她越害怕,心中對林斓的不滿就越重,甚至有些憎惡起林斓曾經讓她覺得揚眉吐氣的家世依仗。
趙夫人又偷偷看了一眼盛怒中的劉侯,終于下定決心,對林斓冷冷訓斥道:“你方才說的都是什麽話!一家人原就該互相扶持愛護,你為人媳幫婆母分憂,為人妻為丈夫解難,難道不都是本分?如今你孝敬賢淑一樣不沾,林氏女就是如此教養?妻子無故讓夫君別居,就是說到宮裏,那也逃不出一個理字!”
聽到這樣疾言厲色的訓斥,林斓身後的丫頭都不禁低了低頭,林斓恭敬傾聽過後也從座椅上起身回話,卻沒有如趙夫人等所願惶恐跪下請罪,神色依然沉靜安然,立在屋當中更顯身姿秀頤纖長。
“夫人教導兒媳為人之本分,兒媳受教了,人生在世,若不守本分,小則亂一家,大則禍一國,”林斓眉眼溫和,唇角微翹,話鋒卻忽而一轉:“只是要家宅和睦、諸事順遂,陛下也曾感概,說若是人人皆恪守本分,何愁家國不昌順,可見本分是人人皆要守,而非苛求一方,不然陛下也不會在禦批孝子烈女冊時教導衆人尚孝而不可愚孝,明理而依理而行,一味獻媚尊上是為大不孝,理應唾而遠之。”
林斓語氣輕緩的說完,還福了一禮,才又坐了回去,鼻眼觀心,好似不知道她方才這番話已經氣的趙夫人氣息不暢,劉侯青筋暴起一般。
雖然林斓不曾指名道姓,可話中的意思卻是說的清楚明白,還直接扯着顯德帝的大旗,令趙夫人想再呵斥一句都不敢,生怕背上犯上的罪名。
道理上說不通,趙夫人便想從實處着手斥罵林斓不守規矩不守婦道。可是林斓初嫁時規矩本分,京中相熟人家多有稱贊,離京路上為處理劉氏族人之事病倒後還引來了宮中矚目,趙夫人一時之間也不知有那件事能拿出來振振自家的威風。
畢竟當年劉文傑求恩旨賜婚時,便當面同顯德帝立過誓言,若得林氏淑女下嫁,此生絕無二意。若是林斓主動為夫君納妾,是她溫良賢淑,可若是劉家為了林斓處置丫頭的事兒教導她,倒是顯得他們一家不守諾,說出去也不好聽。
趙夫人也不敢再看劉侯的臉色,低了頭不再說話,心裏将林斓和林相夫妻來回罵了幾十遍。她活了半輩子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咄咄逼人的媳婦,占着一點道理就不松手,仗着家世任性妄為,根本就是看不起他們一家。都說林家是累世簪纓、詩禮傳家,養出這樣桀骜不馴、不知溫良恭儉為何物的女兒,林家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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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樣的腹诽趙夫人卻是不敢說出口的,畢竟林氏一族的家風教養,顯德帝多年來是誇了又誇,林老太爺做壽還得了顯德帝欽賜的匾額,其榮耀尊貴,實在不是劉侯可比。
趙夫人悶不吭聲,劉侯倒是想大聲怒罵林斓一頓,可他自持身份,并不肯纡尊降貴教導兒媳,只能面露輕蔑俯視林斓一回,怒氣沖沖的扯着劉文傑去前頭書房教導。
劉侯父子一走,趙夫人便有些坐立難安,生恐劉文傑要受皮肉之苦,她等了一會兒,見自己咳嗽幾回林斓都不擡頭,也只能勉為其難的開口,冷聲道:“罷了,我這裏廟小,我見識淺薄,教導不了你,你還是回去好生養着,別讓人說我們刻薄了你!”
林斓只當趙夫人的冷嘲熱諷是過耳清風,獨留下了趙夫人讓她回去的意思,溫婉的應了聲是,便施施然帶着人起身走了,留下趙夫人自己氣的倒仰,心裏不住思量林斓是不是拐着彎罵她見識淺薄,還要趕緊換衣裳去前頭勸劉侯父子。
前院書房雞飛狗跳,梧桐苑裏卻是一片和樂。林嬷嬷既對劉家人死了心,也不再勸林斓退讓,見林斓不曾吃虧便放下了心,拿了貼己出來做主給今兒跟林斓出門的丫頭們買了新的香膏用,丫頭們沒一會兒就笑鬧成一團。
林嬷嬷正一邊陪林斓說話一邊看丫頭們玩鬧,外頭就有人遞了話進來,道是劉家族裏又有人尋了來,侯爺顧不上教訓大公子,已經黑着臉出門了。
遞話的人是院子裏一個陪嫁的粗使婆子在這認的幹親,負責前頭書房花園的灑掃,趙夫人管家規矩松散,那婆子能聽着不少消息。
今日便是劉侯的子侄輩來求,道是家中老父被個暗門子騙了不少錢,棺材本都被哄去了,兒女們發現了想去鬧,才發覺那女人已經包袱一卷跑的無影無蹤,家裏沒法子就求到了侯府,想着把錢財追讨回來。
那婆子還要學趙夫人等如何大罵暗門子裏的女人下賤放·蕩,林嬷嬷直接攔住了,帶着人出去拿錢花用。等那婆子千恩萬謝的走了,阿玉過來奉茶,林斓才嘆了口氣,讓人把陪房史嬷嬷請來。
史嬷嬷負責林斓院子裏的采買等事宜,兒子媳婦皆是林斓鋪面莊子上的管事,雖然不在院子裏伺候,林斓向外頭傳話卻是少不得他們一家子。
等史嬷嬷到了,林斓便直說了自己的意思:“往後劉家的事情,莫要再麻煩父親在北地的幾個故舊,譬如不破關外的那位楊将軍,族親更是不可,我若是有事,自然會直接讓你們傳話。”
史嬷嬷在外頭也聽說了這兩日的事情,她原就是林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弟都還在京城相府當差,聞言利落應下,出門便直接叫了在城中經營繡莊的小兒子回來,出城傳信去了。
林斓院子裏的一應吃穿物件兒都是陪嫁産業所出,史嬷嬷等出入實屬平常,穆安侯府上下一無所覺,是以直到劉侯派去的人在楊将軍手下吃了閉門羹,劉家幾人都是不明所以,趙夫人還想着讓人去林斓跟前說兩句酸話,質問他林家是否開罪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