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是外室(24)
紙條上寫了句詩,“螓首懶勝窗邊梅,凝眸豔殺衆芳菲。”
沈初媜臉泛熱,這個書生太輕浮了。
紅錦站她身旁也見着那字條,不覺贊了句,“這詩寫的真好。”
沈初婳收回字條,将貓推給她道,“把貓還給人家吧。”
紅錦欸着聲,旋而道,“小姐,書生是在誇您嗎?”
她識字,跟着沈初婳沾了不少文墨,但學的淺顯,只能認個皮毛。
沈初媜捏勺喝湯,不接話。
紅錦轉了轉眼,掂量着話道,“您不回嗎?”
沈初媜停下手,良晌道,“他越矩了。”
紅錦了然,随即說,“要不然奴婢去警告他。”
沈初婳搖搖頭,“我不回他,他就明白了,不必刻意提醒,反倒顯得我們太過。”
紅錦颔首,然後便離開了。
沈初媜等她一走,重又把那字條鋪開來看。
她瞧着心底又生燥,不過是句誇耀她的詩,放在以前她可能都不會正眼去看,但不知怎的竟覺得有趣,倒不是說她因着這句好話就對書生起意。
或許是她如今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過活,裴煥不會哄她,宅子裏的奴仆也看低她,她已經很久沒有受人敬話了。
她自嘲的笑笑,夾着那紙放到燈上燒。
火沿着紙條往上爬,她松了手任它燒,裴煥就在這時進門來,打眼就看到桌上燒着的火,片刻功夫那火熄滅,落了一桌子灰。
他提着一個木盒子走過來,溫聲問道,“燒什麽了?”
沈初婳面露一絲慌張,随即笑着道,“沒用的紙,燒着玩的。”
她在說謊。
裴煥覷着眼定在她面上,直看的她把頭往下埋,才将盒子放桌上,道,“我帶了椰汁紅棗炖雪蛤回來。”
這道菜是宮裏的大菜,一般得是陛下禦賜才有可能吃到。
沈初婳只聽過,卻不曾嘗過味,她突地有些開心,嘴裏卻試探着道,“今兒年夜飯你不回府裏吃麽?”
裴煥揭開木盒子,把瓷碗端出來放她手邊道,“想要我走?”
沈初婳擡眼看一下他,又湊到碗邊舀裏面棗子吃。
兩人一個吃一個看,倒也平和。
眼瞧着碗見底,屋門被敲響,“爺,主子,奴婢端菜進來了。”
裴煥揚聲道,“進來。”
趙媽媽和紅錦推門進屋,把桌子收幹淨,膳食往上擺,全部弄好後,就都悄悄出了屋。
裴煥轉小間去做了換洗,出來時僅着了身鴉青色寬袍,長發披肩,沖淡了他眉宇間的陰厲。
他坐到沈初婳的左手邊,先斟酒自飲一杯,“呆屋裏沒勁?”
沈初婳吃的有些飽,趴桌上望着他吃菜,“他們都忙,沒人和我說話。”
裴煥夾了塊魚肉喂到她嘴邊。
她細細擰着眉,還是張嘴吃了。
他看着她笑,“開春我有假,能歇個十來天。”
到時候可以帶她出邺都游一陣,趁着這個時候也能和她養養感情。
沈初婳嗯一聲,“年後是陛下新政第一年,三四月份該是最忙的時候,你若是歇了,後面只怕不得空。”
裴煥抿了口酒水,“陛下還不至于時時需要我,該我當值自是去,不該我去的,沒必要往他跟前湊。”
沈初媜沒做聲了,只瞅着他的酒杯發呆。
裴煥晃了晃酒杯,“你哥哥自己搬出了沈府。”
沈初婳稍怔,倏爾樂道,“父親怕不是要氣瘋。”
裴煥說,“算是分出去了,只聽說住在東邊的梧竹巷,倒是個有骨氣的。”
沈初婳嗤一聲,“不過是做給我父親看的,想讓我父親心軟,這樣王姨娘和沈繡婉還能重回沈家。”
裴煥眼眸微凝,問她道,“你父親要真不舍得他,就放了他們母子三人回去,你還能怎麽辦?”
沈初婳皺緊眉,她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如今沈繡婉的真面目爆出來,她父親再蠢也不會真把人留在府裏,除非是養在外頭,那梧竹巷離沈家不算遠,乘馬車半個時辰就能到,她父親要是往過去一趟,說不定還真會鬼迷心竅。
裴煥倒了杯酒,推到她面前,點撥道,“不能老是讓你出面,你母親好歹是正妻,管個掃地出門的妾室難道還不行?随便把人送走或發賣了,誰還敢多說一句?”
他說的沒錯,那麽大的家豈是她管的了,她現在都算不得沈家人了,很多事不若她母親出面。
沈初媜捂着嘴笑,“內宅你都懂。”
裴煥挑眉,“一樣的道理,在其位謀其政,誰當家誰管事。”
沈初婳受教了,她伸指戳那酒杯,軟聲道,“你不要灌我酒。”
裴煥深着眸道,“喝喝看,比上回的好喝。”
沈初婳湊近杯子小小蘸一口,确實有點酣香,她便大着膽子一口把酒咕了。
裴煥停了筷子注視她。
沈初婳只覺眼前暈眩,她支不住身,一頭朝地上摔去。
裴煥單手扶着她坐到板凳上,沉聲道,“真喝不得酒。”
沈初媜撅嘴,“我要去睡覺……”
她俏皮的樣子惹得裴煥淺笑,嘴裏喃喃找話問,“剛剛在燒什麽?”
沈初媜一腦漿糊,想都沒想道,“燒紙。”
裴煥捏了捏她的鼻子,“紙上寫了什麽?”
沈初婳腦海裏就顯出那句詩,她羞澀的遮住眼睛,回他道,“螓首懶勝窗邊梅,凝眸豔殺衆芳菲。”
“什麽意思?”裴煥接着問。
沈初婳忸怩了一下,大着舌頭道,“我好看。”
裴煥翹唇,涼聲道,“誰寫的?”
沈初婳身子一震,一下子抱住自己的腦袋不說話了。
裴煥摸摸頭她的頭,柔聲問道,“誰寫的?”
沈初媜半閉着眼嘟哝道,“……書生。”
裴煥的臉一剎那猙獰出,他扣着她的脖子,陰笑道,“喜歡?”
沈初媜搖一下又點一下,“你不疼我。”
裴煥表情僵硬。
沈初媜意識漸模糊,慢慢進夢裏。
裴煥眉間陰鸷聚集,手下不自覺收緊,直瞧見她呼吸不了氣又抖着手松開。
他抱起人踏步進了裏間。
隔日沈初婳醒的早,裴煥在她身旁睡的還正香,她凝視着他的臉龐,手不禁去觸了一下他的頭發,随後心慌的坐起身匆匆下地去洗漱。
裴煥的眼睛睜開,靜聽着她在裏面的動靜。
窗邊忽然一聲貓叫,沈初婳趿着木屐往出來走,直見那貓蹲在桌上,脖子上的小荷包還在,她解了那荷包,果見裏面放着紙條,打開看又是一句誇她的詩,這回上面還标了名字。
宋辭青。
名字真好聽,她沒控住就彎了唇。
身後裴煥冷冰冰的看着她,嘴裏若無其事的問道,“這貓常跑過來?”
沈初婳心下一緊,匆促将紙條并着荷包塞袖中,她故作鎮靜的對他微笑,“不常來的。”
裴煥扯唇乜着她,少頃道,“看你對它熟絡的很,我還以為它經常跑過來偷食。”
沈初婳小步走到木施邊拿下曳撒遞給他穿,“只來過一兩回。”
裴煥點過頭,系好腰帶轉進了小間裏。
沈初婳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攤手時手上一片汗濕。
用過早膳裴煥就走了,沈初婳在屋裏枯坐了一小會,終是決定要給宋辭青寫封信說清楚。
她也只寫了一句詩,“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①。”
她沒有明珠,這詩比喻的也不好,她對書生也沒生情,只是有種遇到知音又不能和他見面的惋惜,她想不到比這句詩更貼切的,只能如此說。
她反複看了那句詩,确定不會再招人亂想,才把紙條放回了荷包裏,她撫着花斑貓,道,“以後別過來了,這裏不是你應該呆的地方。”
她把它放出去,旋即關上了窗。
她就在屋子裏轉圈圈,心底慌的無法平靜。
裴煥是錦衣衛出身,錦衣衛常年和刑偵打交道,他們善掌刑罰,洞察人的神情心緒,她沒做虧心事,但确實召來了人,如果不妥善把這件事掩藏下去,裴煥查出來她就等着被他一巴掌拍死。
現如今這也算了結,宋辭青看了詩必定會明白她的意思,他是讀書人,讀書人都好面子,她說的這麽清楚,沒道理他還會繼續厚臉皮糾纏。
她突的嘆息,那只貓生的好,可惜往後不能再見到了。
她拖着腳回房,平躺下來接着睡個回籠覺,只當這是一場夢,夢醒了,她的身旁會有裴煥,他近來對她溫和了許多,她有感覺他在對她慢慢轉變态度,只要她再努努力,他會順她心來娶她的。
花斑貓在院子裏轉了一圈,聞見一陣食物的香味,它循着氣味爬過去,正見對面男人手裏捏着一只雞腿。
它喵叫了一聲,憑着本能感覺到危險,又舍不得雞腿,只在他幾步遠的地方看着他。
裴煥放下雞腿,朝後退了一步,花斑貓就謹慎的爬過來,在它要一口吃上雞腿時,裴煥迅速伸手将它的粗脖子夾住,不顧它的掙紮一下猛扯下那個荷包。
荷包裏果然有字條,他打開來看,長長一句話,字他認得七七八八,但總歸是不解其意,他拎着貓朝外走。
這間宅子靠近邺都以北,從這裏出發去樓骁的府邸大約有小半個時辰,裴煥過去的時候,樓骁正在府裏陪他老爺子下棋,見着他來,當先抛棄老爺子規規矩矩給他敬禮,“大人,卑職今兒輪休,您不至于是過來抓卑職去上職的吧。”
裴煥臉色不太好,手上還提着只貓,瞧着仿佛随時會把貓給宰了,他把手裏的字條攤開給樓骁看,道,“這話什麽意思?”
樓骁拿過字條托着下巴瞅半天,拍手道,“大人,這是哪位深閨婦人寫給你的啊?”
裴煥冷冷的盯着他。
樓骁慫的朝後退卻,再不敢跟他嬉皮笑臉,老實道,“這詩寫的是位已嫁人的婦人,遇上一個喜歡她的人,她沒有辦法和他在一起,只能委婉的拒絕他,可是這拒絕卻也是含糊的,說到底,她對那個人是有點心意的。”
這話一撂,他原想着裴煥能高興,畢竟這算是一句表露情思的詩,說明那個女人對裴煥是有意思的。
豈知裴煥青黑着臉一腳踹到旁邊的桃樹上,震落了一堆雪。
樓骁瞧出他是動怒了,想着要不要勸上兩句,雖說那婦人不願和他有瓜葛,但也對他有些意思,沒必要這般生氣。
裴煥下颌緊繃,不等他再說話,旋身踏步快速出了樓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