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去比賽吧3 …

叢展轶這兩天跟唐姐請了假,沒有上班,一來照顧許山岚,二來和叢林忙着去給母親上墳。叢母是叢林在下鄉時結識并結婚的,家裏還有一個哥哥,父母也都健在。叢母去世之後,叢林每月都給岳父岳母寄錢,還時不時帶着叢展轶回去看看。村裏人都說叢母有福氣,嫁了這麽好的一個丈夫,重情重義。

叢展轶的姥姥姥爺不肯讓年紀輕輕就早逝的閨女離家太遠,因此就葬在離村子五裏路的山上。殷逸和顧海平一起跟着叢氏父子去上墳,顧海平幫着師父給墳除草培土,殷逸在一旁瞧着。

對這個女人殷逸說不上有什麽好感,他們滿打滿算只見過兩次面,兩次殷逸都稱不上愉快。畢竟以前總圍着自己轉的人,突然有一天滿心滿眼只剩下另一個人了,殷逸當時沒來由地從心底往外嫉妒,從心底往外厭惡那個女人。後來他才懂得其實這并非“沒來由”,但已經晚了。

很久以後,殷逸坐在搖椅上細細地品味往事的時候,思前想後只能怨“命”。他們生得不遲不早,偏偏是那個年代,那個連男女正常交往都視為洪水猛獸的年代,那個連結婚甚至都要組織同意的年代,那個根本完全不知道原來男人和男人之間,也是可以有愛情的年代。

不過,就算殷逸瞧着再不順眼,他心底也得承認,這個師嫂是個爽利勤快的好人。叢林性子粗,能找到這樣一個體貼溫柔的女人做媳婦,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但殷逸仍不願意幫着叢林忙活,在某種方面來講,他是個小心眼的人,做不出這麽大度的事。幸好叢林也不在意,殷逸能來他就領情了。

一晃一年多沒來,叢母的墳上已經長草,顯得有些荒涼。三個人合力除了草,又擡幾筐土,用鐵鍬培實。叢林幹一陣就不行了,呼哧呼哧直喘粗氣。顧海平說:“師父,你歇歇吧。”

叢林上了執拗勁,不肯服老,到底咬着牙又擡一筐,走到半道就覺得腰疼,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忽覺肋下被人一扶,叢展轶一聲不吭地接過父親手裏的土筐,躬身倒到墳頭上。

叢林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手叉在腰上,看着兒子用鐵鍬輕輕拍打墳上的土,偶爾彎腰細心地撿起大土塊,扔到一邊。後背結實的肌肉随着動作一起一伏,蘊藏着屬于年輕人的力量和勃勃生機。

叢林長出一口氣,不知不覺間,兒子已經長得這麽大了,活脫脫一個年輕了二十多歲的自己。他輕輕嘆息一聲,有些感慨年華的逝去,又有些驚訝于兒子的成熟。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老話說的總是不錯的。

叢展轶和顧海平把帶來的香爐、供品一樣一樣擺在墳前,一起跪下磕了三個頭。叢林和殷逸鞠了躬。叢展轶拿出紙錢一張一張放到燃着的火盆裏,叢林靜靜地站在一旁。殷逸瞧出他們父子還有話要說,一拉顧海平,兩人一起回到不遠處的車裏。

青煙袅袅而上,一摞摞紙錢轉眼間化為灰燼,不知是祭奠死去的人,還是安慰活着的人。

父子二人一個跪一個立,沉默了很長時間。叢林忽然開口道:“你媽媽去的太早了,沒過到現在的好光景。”他的聲音格外低沉,和平時的強勢大不相同,帶着幾分滄桑。

叢展轶本不想接口,但叢林提到的是母親,終究應道:“嗯。”

“當初我就是在村裏跟別人打擂臺時認識的你媽媽。”叢林慢慢地說,目光飄遠,好像在望着什麽似的,唇邊泛着微笑。叢展轶從未見過父親有這種平和而溫暖的神情,一時間竟看出了神,只聽他道,“那是我拿到的唯一一次勝利,後來公社只讓耕地種田,這種事再沒有了。”

他回過頭,對上叢展轶的眼睛:“如果你能拿到武術冠軍,我想,你媽媽一定會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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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展轶很長時間都沒有出聲,叢林也不再說話,只聽到山風呼呼地在耳邊吹過,像人的嗚咽,又像人的叮咛。

叢展轶說:“好。”

父子兩人一同回到車上,殷逸不用問,他一瞧叢林的臉色,就知道事情成了。殷逸心裏松一口氣,這是最好的結果,說不定還能改善他們父子的關系。他說:“走吧。岚子還在家裏等着呢。”

許山岚這兩天過得別提多舒服了,不用練功不用上課還肥吃肥喝,都把他當小祖宗一樣供着。叢展轶怕他在家裏悶,租了十來個電影錄像帶。許山岚這邊看着電影,那邊吃着零食,躺累了睡一覺。美中不足的是,後背的傷結了痂,總覺得有點癢癢,忍不住要去抓一抓。

他正窩在床上啃醬雞爪,樓下保姆張姨喊:“岚子,岚子,有人來瞧你啦。”

許山岚還以為是王鶴,慢吞吞地披上外衣,一步一步蹭着樓梯扶手挨下去,誰知廳裏竟站着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許山岚認出這位就是大師兄的“雇主”——唐老板,他偏偏裝作不認識,狐疑地瞅着她。

唐老板特地過來看望許山岚的,更确切地說,是來看望叢展轶的。叢展轶跟她請了三天假,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事情,替班的司機嘴太碎,顯得頗為谄媚地圍着她轉,讓唐老板有些頭疼,因此特別懷念叢展轶在的日子。這個年輕人沉默得讓人心安,給唐老板一種別人無法給予的安全感。

唐老板忍受那個碎嘴子司機兩天,今天再也受不了了,想來想去買了一些東西,說是過來探望叢展轶生病的弟弟,其實就是想問問叢展轶明天能不能回去。唐老板是按着叢展轶應聘時寫的地址找過來的,剛一看到這棟二層小樓,着實吃了一驚,難道叢展轶竟會住在這裏?她都住不起。一個住在這樣地方的人,怎麽會去給小老板當司機?唐老板決定一會好好問問叢展轶。

沒想到叢展轶不在家,下來的竟是一個完全可以稱得上漂亮的男孩子。

唐老板不認識許山岚,不知道這個少年曾經在等候哥哥時遠遠地見過她一眼。但唐老板間接地對許山岚也算不錯,常常讓叢展轶帶一些別人送給她的土特産,她只不過料不到那些東西都被許山岚扔掉了而已。

因此唐老板有點熱絡地微笑說:“你就是岚子吧?你哥常跟我提到你。他……在嗎?”

“不在。”許山岚垂着眼睑,慢吞吞地回答。他的聲音很輕,帶着少年特有的柔軟和青澀。寬大的睡衣套在身上,褲腳拖了地,整個人看上去像只懶洋洋的幼貓。

唐老板依舊笑着,這個少年讓她想起自己遠在美國的兒子,好像年齡差不多大。她問:“你身體怎麽樣了?好多了吧?”

“哦。”許山岚很地應了一聲,明顯是在敷衍。

由于受父母的影響太深,許山岚對這個年齡的女人沒有一點好感。他從不隐瞞自己的真實想法,哪怕裝作感興趣而應付一下。只是漫不經心地低着頭,仿佛随時都能躺下睡一覺。

不止現在,許山岚以後也是如此,他用不着對周圍的人虛僞客套,或者說,他一輩子任性到底,而叢展轶,縱容了這種任性。

唐老板有點尴尬,她應該走的,但沒見到叢展轶,又覺得不甘心。兩人就這麽對坐着,一個不肯說話,一個無話可說。

幸好只過了一會,外面響起汽車喇叭的聲音,張姨出來開院門,叢展轶他們終于回來了。

屋裏的兩人不約而同松口氣,都有如釋重負的感覺。許山岚跳起來奔出去一個一個打招呼:“師父,師叔,哥,海平哥。”

叢展轶摸着他的頭:“看了幾個電影?上藥沒?”

許山岚對着客廳努努嘴,叢展轶這才注意到唐老板,忙上前道:“唐姐,你怎麽過來了?”

“聽說你弟弟病了,過來瞧瞧。”唐老板微笑。

“太不好意思,讓唐姐大老遠過來一趟。”

許山岚見師兄和唐老板很聊得來,一撇嘴,跟着師父師叔一起上了樓,樓下只剩他們兩個。唐老板含蓄地說:“我瞧你幾天都沒上班,怕你弟弟有什麽事。”

“沒事。”叢展轶說,“他的病快好了,明天就能上學去。”

“哦。”唐老板伸出手指抿了抿波浪式的長發,“那,那你……”

“唐姐,我想跟你說件事。”叢展轶打斷她,“我恐怕不能再給你當司機了。”

唐老板從走進叢展轶家門起,就知道這個人絕對不可能跟着自己做很久,但萬萬沒想到竟是這麽快。她急着問:“怎麽?你嫌報酬低嗎?”

“不,不是。唐姐從來沒有虧待過我,這我一直放在心上。”叢展轶說,“我想參加省裏的武術比賽,需要從現在開始集中訓練,不能再做了。”

“哦。”唐姐十分失望,可又覺得由衷的欣慰,“這是好事,你好好練,争取拿個好成績。”

叢展轶笑了一下,這一笑中藏着幾分自負。唐姐這才看出來,叢展轶對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這種自信的微笑讓這個青年人顯得很有魅力。

唐老板忍不住說:“我沒開車。這樣吧,你今天再送送我,就當替我工作最後一天,怎麽樣?”

叢展轶拿着車鑰匙站起身:“好,唐姐你說去哪裏?”

其實唐老板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她只是覺得如此倉促地和這個青年人分開,讓她感到突然而失落,她想和叢展轶再多待一會。

叢展轶陪她一起去逛太原街的中興商場,買了一些東西,又到咖啡店喝了一杯咖啡。最後唐老板說:“去我家吧。”

晚上唐老板親自下廚,菜色很豐盛,她打開一瓶紅酒,邀請叢展轶入座:“今天只是朋友。”叢展轶猶豫一下,還是坐下了。唐老板從買來的兜兜袋袋裏,挑出一個精致的領帶夾:“這是送你的禮物,你別嫌棄。”

叢展轶忙說:“這怎麽好意思?唐姐,我……”

唐老板搖搖頭,執意把領帶夾塞到叢展轶的手裏:“以後你會有出息的,到時候能用得着。”叢展轶沒有太過推辭,給唐老板敬了一杯紅酒,算是感謝。

那晚唐老板喝了不少,到後來眼前暈乎乎的,眼前一片朦胧而溫馨的光。她真的很想開口,讓叢展轶留下,但礙着彼此相差的十幾年,終究還是沒有那個膽量。她希望叢展轶能自己提出來,但青年眼中的沉穩和冷靜近乎可恨。

唐老板無聲地嘆息,微阖上眼睛。叢展轶把她扶到沙發裏,輕手輕腳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又到廚房清理幹淨。給唐老板倒了杯水,削了個蘋果,把車鑰匙擺在茶幾最明顯的位置上,這才禮貌地告辭。

唐老板默默地觀察着叢展轶的一舉一動,她有一種預感,以後再也不會遇到這樣人,能同時擁有年輕人的銳氣堅韌和成熟男士的溫柔體貼。她目送着叢展轶離開、關上房門,随即把自己平攤在寬大的沙發上,忽然覺得空蕩蕩的房子裏冷得刺骨。

那時她還沒有料到,自己跟叢展轶的緣分,還遠遠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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