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認輸1

校長笑吟吟地,沒等叢林問,開口便說:“叢師父,有點事情想和你商量商量。這不,請你你也不去,只好過來找你來啦。沒打擾吧,哈哈,哈哈。”

叢林和殷逸起身迎接,人都到門口來了,說打擾也沒用啊。叢林偏身往屋裏一讓:“快請進,請進。”

校長把黑皮箱放到桌邊地上,像是掩飾什麽似的,先不看叢林師兄弟,眼睛先掃向叢展轶幾個弟子。叢展轶拉過許山岚,對叢林說:“師父,咱們出去逛一逛。”

叢林點點頭:“別走得太遠。”

叢、許、顧三個人走到門外,顧海平向緊閉的房門努努嘴,壓低聲音問道:“幹什麽?神秘兮兮的,還拿那麽大一個黑皮箱,拍電影啊?”

“黑道交易,白粉美金。”許山岚憋着笑,明顯是香港電影看多了。

叢展轶輕輕一拍小師弟的頭:“不許胡說八道。”

顧海平直起腰:“不管你們,反正我是無事一身輕了,比賽都比完了我還怕啥?走了,出去吃宵夜。”他對許山岚晱晱眼,故意逗他,“怎麽樣,用我帶點什麽好吃的回來?叫個好聽的,沒準我就答應你啦。”

許山岚不屑地一撇嘴:“誰用你?我和哥都去吃過餃子……”他猛地發現自己說漏嘴了,忙一掩口,慌張地望向叢展轶。

顧海平一下子明白過來,伸出手指頭點着兩個人,拖長聲音叫道:“好啊——好啊你們,居然背着我偷偷溜出去。”一想到他們兩個居然還想瞞着自己,心頭忿忿不平。他不敢對叢展轶怎麽樣,轉臉沖着許山岚怒道,“你別指望我給你帶好吃的!”

許山岚低下頭不出聲,叢展轶淡淡地道:“這點小事還計較,你以為你十一二歲啊?”

“你——”顧海平更加怨怒,還要繼續說,忽然身後 “砰”地一聲轟響,叢林房間的門被人猛地推開,緊接着傳出叢林強壓着火氣的聲音:“不好意思劉校長,你的要求我做不到!”

招待所走廊裏本來就很安靜,這一聲門響驚動了很多人,大家紛紛探出頭來看看發生什麽事。

體校校長拎着黑箱子走出來,表情既尴尬又憤恨,一言不發,陰沉着臉,大步走出招待所。

三個弟子互視一眼,也忘了剛才的争執,回到房間把門關上。叢林挺着腰板坐在床邊,呼呼直喘粗氣,濃重的粗眉擰到一處。三個弟子不知發生什麽事,能把師父氣成這樣,都不敢吭聲,默默地站到牆邊。

好半天殷逸悠悠地道:“你生這麽大氣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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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不生氣?!我能不生氣嗎?!”叢林大聲打斷師弟的話,雙手叉腰叫道,“他這是侮辱我!居然,居然用金錢買獎牌?這是什麽行為?人格卑劣!”他大踏步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像一只狂躁而憤怒的獅子。

“你小聲點。”殷逸眉頭微蹙,“瞎嚷嚷什麽,這裏不隔音,讓別人聽去不好。”

叢林氣得胸膛一鼓一鼓,站在地上似乎還想發洩,終究坐回到床邊,擰着脖子運了半天氣,最後一擺手:“不讓!這塊獎牌該誰的就是誰的,別說幾萬,幾十萬我也不讓!要奪,行,憑真本事。他們要能贏得了展轶,我不但拱手相讓我還得恭喜。可不比賽,只想搞這些下三濫的手段,沒門!我告訴你,沒門!”

三人這才聽明白,原來市體校校長是來求叢林讓叢展轶在賽場上故意輸給對手,這樣體校的解亮肯定能拿到冠軍。校長那個黑皮箱裏一摞一摞的全是現鈔,和許山岚開玩笑說的那句話有所不同,但也相距不遠。

三個弟子都是第一次遇到比賽中這種肮髒事,不像師父那般憤怒,倒覺得既好笑又有趣。顧海平做了個怪相,低聲對叢展轶說:“下次我也比散打,這多好,還給我送錢,發家致富一條路啊。誰給我錢多我就讓給誰。”

最後這句說得聲音大了點,被叢林聽到,他一立眼睛,厲聲喝道:“海平,你說什麽呢?!”

顧海平吓得一激靈,忙說:“沒……沒什麽,師父。”

那句話叢林聽得不大清,但從表情上猜也不是什麽好話。他義正詞嚴地對三個弟子說道:“我告訴你們,做人就該堂堂正正,少用歪門邪道。贏就是贏,輸就是輸,這次輸了是咱實力不夠,回去好好練下次再來比。咱們決不能像那些人一樣,不想付出不想吃苦,只知道投機取。為人處世,就應該頂天立地、坦坦蕩蕩,這才是好男兒大丈夫!”

三個弟子一起沉聲應道:“是,師父。”

叢林又把做人的道理統統講了一遍,這才勉強消了氣,一拍兒子的肩膀:“好好比,一定要拿冠軍。”說完對殷逸一擺手,“走吧,回家。”

殷逸始終沒有說話,只意味深長地看了叢展轶一眼,跟着師兄走出去。

被這出戲一打斷,誰也沒有去逛夜市的心情了,大家各自回房歇息。再過幾天許山岚就要比賽了,他心裏其實一直都吊吊着,沒底。晚上和大師兄談心,一會問:我會第幾個出場啊,他們的動作都是什麽難度啊。一會問:要是失誤了怎麽辦哪……

叢展轶對這孩子一直都有耐性,知道他只是賽前精神緊張,便和聲細語地安慰他。

快九點鐘的時候,兩個人都準備睡覺了,忽聽房門輕輕被人敲響。許山岚跳下床去開門,竟然是殷逸,他忙喚道:“師叔。”

殷逸拍拍許山岚的肩頭,目光卻越過他,直接望向叢展轶:“還沒睡吧,我有點事要和你說。”

叢展轶披上外衣,讓許山岚先睡覺,自己走出房門,跟殷逸一前一後來到院子裏。

月光柔和灑落,和點點燈光交相輝映,空氣中滿是青草和榆樹葉的芬芳氣息。樹枝在夜風中婆娑,給地面投下黯淡的朦胧的影子。

殷逸慢步踱到花壇邊,在平整的水泥臺上坐下,一指身側,吩咐道:“坐吧。”

叢展轶依言坐到殷逸身邊,他沒等師叔開口,直接問道:“師叔,你是想讓我退出比賽吧。”

殷逸略顯詫異地瞧了叢展轶一眼,問道:“你怎麽知道?”

叢展轶笑了一下:“你這次談話肯定是要違背師父的意思,否則剛才師父在時你就說了,現在還特地跑回來。”

殷逸點點頭,輕籲一口氣:“你能猜出來,我就好說了。你同意嗎?”

叢展轶沉吟了片刻,字斟句酌地說:“我覺得,我有奪冠的實力。”

“是,你有,對方也這麽認為,否則不會用這種招數。”

“師叔,當初就是你說我有,然後讓我參加比賽的,你還說這對學校發展有好處。”

殷逸無奈地笑笑:“怎麽說呢,此時不同往日吧,世事變化很難預料,咱們只能尋找最有利的方向,繼續走下去。”他故作輕松地說,“反正你也已經奪得一塊金牌,再多一個或者少一個,影響并不大。”

“可我不想。”叢展轶的目光在夜色中精亮,帶着一種勢在必得的極強的自信。

殷逸眉頭一軒:“為什麽?”

叢展轶平靜地說:“不為什麽,這是個原則問題。我可以輸,但絕不會主動認輸。”

“原則……”殷逸勾起唇角,露出一絲微笑,似譏诮又似感嘆,“你像我這個年齡,也許就不會堅持一些原則了……”他的語氣很滄桑,明明只有四十五歲,聽上去卻仿佛經歷了坎坷漫長的一輩子。

叢展轶沒有接口,緊抿着的唇卻表明了這個青年人一貫的執着和頑強。

殷逸在心底嘆息一聲,從某些方面來講,叢展轶很像他的父親,盡管他自己也許并不想承認。他們一樣的固執,一旦下定決心,輕易不會動搖。可叢展轶畢竟還不是叢林,作為師叔,殷逸覺得有必要給這個他看着長大的孩子一點建議。

殷逸緩緩地道:“展轶,沒有人是獨立活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人能完全靠自己完成一件事情。你想為武校争光,這是好事,但你也要把目光放遠一點,放廣一點。武校需要發展,只靠一兩塊金牌,只靠一兩個人,根本不可能,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今天,你爸爸有點沖動……”他本來想說自己很不贊成叢林把體校校長那樣狼狽地趕走,但遲疑一下還是沒繼續說下去,只道,“用錢來收買隊員,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發生,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只不過你們不太了解而已。你讓一下,除了失去一塊金牌之外并無壞處。這樣他們那一群人都會知道你爸爸好說話,能辦事,以後自然也會有相對應的通融和方便。換句話說,你幫了他們,下次他幫你們。展轶,你已經在社會上混的日子不短了,你應該知道,怎樣做才能更利于你的發展。”

叢展轶沉默了很長時間。他跟唐老板那麽久,當然知道每次交易成功的背後,都有各種各樣混亂而腌臜的事情,但他萬萬沒有料到,競技體育也是一樣,毫無區別。這就像心中的唯一一塊淨土被人玷污了,他一時之間有點接受不了。殷逸沒有催他,只是靜靜地等着。叢展轶再開口時,聲音發澀,他說:“我以為,比賽一直都是靠實力的……”

殷逸打斷他:“任何事情都不是只靠實力,在更多時候,做人比實力更重要。”

叢展轶面色陰沉。兩種觀念、兩種想法、兩種做人的準則在他心中沖突交織,他很少遇到如此讓他難以決斷的情形,最後只能低聲道:“師叔,我想再考慮考慮。”

殷逸了解地點頭:“不過,我希望你能快些做出決定,畢竟明天就要比賽了。”

叢展轶回到房中,許山岚已經睡着了,平穩均勻的呼吸聲在夜色裏分外清晰。叢展轶仰躺在床上,腦子裏紛亂成一團,如論如何也睡不着。

金牌就在眼前,偏偏要拱手相讓,這種事情輪到誰都無法平靜。這不僅僅關系到名譽,這裏還有尊嚴、還有信仰、還有夢想,還有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叢展轶忽然有種感覺,也許這次選擇對他來說萬分重要,會影響他的一輩子……

只是,給叢展轶考慮的時間并不多,或者說,給他考慮的機會并不多。

第二天一早,叢林和殷逸剛剛過來,他們一起吃罷早飯,正在房間短暫休息之後準備乘車去賽場。賽事組委會派人送來一個通知,說經測算,許山岚的骨齡不符合少年組比賽要求,他的實際年齡應該是17歲,而不是他們報上去的15歲。

“放屁!”叢林當時就炸了,氣得濃眉倒豎,捏着那兩片紙的手微微發抖,一把拉起既驚訝又委屈的許山岚,“走,找他們評理去!”

“對!”顧海平也跳起來,摩拳擦掌地道,“太不像話了,誰說岚子17歲?咱們用得着亂改年齡嗎?”

三人一起沖出門口,叢展轶卻沒有動,他轉頭望向殷逸,正對上師叔深沉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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