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證
電話鈴響正是早上七點整,分秒不差,太符合叢展轶和許山岚的作息時間,恰恰是他們剛剛吃完早飯,還沒有離桌的時候,讓人不由自主覺得對方都是成心的。
叢展轶拿起電話,那邊的聲音證實了他的猜測,是叢林。
只要和叢林有關,叢展轶一向如臨大敵一般,他下意識地繃緊了嘴角,仿佛那邊傳來極為不妙的消息,其實叢林只是簡簡單單說一句:“你師叔下飛機了,先到我這裏。”
“知道了,師父。”叢展轶和這個親生父親沒有更多的話說,道了一聲再見,放下電話,擡頭見許山岚睜着烏溜溜的黑眼睛正望着自己。
叢展轶淡淡地重複一遍:“師叔去師父那邊了,晚上不一定能回來吃飯。”
“哦。”許山岚聳聳肩,端起面前一杯子牛奶一飲而盡,伸出舌尖在嘴唇上舔一圈,跳起來要到樓上換衣服。叢展轶說道:“過來。”招手讓許山岚湊到他身邊,翹起大拇指蹭掉少年唇邊殘留的奶漬:“擦擦嘴,像什麽樣子。”
許山岚無所謂地一笑,抽出一張紙巾胡亂抹了一把,他在生活上永遠邋遢而随意,跟叢展轶幹淨近乎潔癖的習慣完全相反。這種小事不用他這個小少爺操心,不是還有大師兄嘛。
那邊叢林起身到廚房裏去盛銀耳雪梨羹,嘗一口覺得涼得差不多了,端過來放到茶幾上。殷逸散散漫漫地窩在大沙發裏,半阖着眼睛,一副似睡不睡的樣子。
“累了就進屋去歇着,躺在這裏又不舒服。”叢林嘴裏埋怨,一推殷逸,“起來吧,喝碗東西,肯定在飛機上又沒好好吃飯。”
殷逸唇邊噙着笑,慢吞吞地坐起來,拈起調羹把銀耳雪梨一口一口吃進肚裏去。叢林一邊收拾殷逸從國外帶回來的禮物一邊嘟嘟囔囔:“亂買什麽亂買,帝國主義哪有好東西?真是腐敗!”
聲音一下子頓住了,叢林眯起眼睛,盯着手裏精致相框裏的照片,裏面一個金毛老外緊緊摟着殷逸,對着鏡頭熱情洋溢地大笑。
“這是誰?”叢林問。
“一個徒弟,在國外剛收的。”殷逸在飛機上果然餓着肚子,一口氣把雪梨羹吃個幹淨,舉着空碗問,“還有沒?”
叢林拿過去匆匆忙忙進廚房又盛一碗,匆匆忙忙又快步走回來,繼續問:“外國人?你收外國人當徒弟?”
“嗯……美國人。”殷逸略帶調侃地瞅着叢林,“美帝國主義。”
“那怎麽行!”叢林一下子跳起來,“他們懂什麽?教他們還不是白費力氣?你可真是的,收弟子什麽樣的不行,偏偏弄個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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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心誠。”這碗殷逸吃得慢些,“守在我門前足足三天,不收下來過意不去。”
叢林不屑地從鼻子裏嗤地一聲,道:“糖衣炮彈,誰知道他們按的什麽心。”
“反正我人都回來了,再也教不了了。”殷逸頓了頓,似乎漫不經心地道,“展轶跟我提過,這次岚子準備參加散打比賽,有葉傾羽那個孩子,岚子奪冠的希望很渺茫,還不如轉到其他項目,興許還會有更大的發展。至于展轶……”他擡起眼睛望着叢林,叢林手底下忙活收拾碗筷,面無表情。殷逸心裏輕嘆一聲,說道,“展轶不會再參加比賽了,套路和散打都不會了。”
叢林“咚”地把碗蹾到茶幾上,氣哼哼地道,“他參不參加跟我有什麽關系?用不着對我說!”
殷逸伸直了腿,又歪在大沙發上,打個呵欠:“沒關系你特地找人問參賽名單?”
“誰說的?”叢林臉上露出一絲狼狽。
“海平呗,你不就是讓他去問的麽?”
叢林擰起眉毛,惱羞成怒:“這個小混蛋,晚上我罰死他!”
“你也就會這一手。”殷逸刺了叢林一句,又道,“過兩天你過生日,讓展轶給你安排安排。”
“哎,免了!”叢林立刻擺手拒絕,“少來這一套,讓我跟他見面,除非我死了!”
叢展轶把許山岚送到校門口,見一群學生圍着宣傳欄指指點點。羅亞男從人群裏探出頭來,對着許山岚連連擺手。
本來叢展轶想等許山岚一下車就立刻走的,但一瞧見那個女孩子,不知怎麽又頓住了,索性也跟着許山岚走過去。
“岚子。”羅亞男指着布告欄,“你快看!”
許山岚湊過去仔細讀一讀,原來是警察貼上去的尋找證人的啓示,他輕輕“咦”了一聲,回頭和羅亞男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他說:“怎麽會這樣?”
“是啊,真沒想到。”羅亞男又震驚又懊惱,還有點難過,“早知道就帶他去醫院了。”
“嗯。”許山岚也頗為唏噓。
兩人自顧自地交談,所說的話外人聽起來毫無實際含義,但很明顯他們之間完全明白其中意思。叢展轶不禁皺起眉頭,不得不承認他十分厭惡這種感覺,好像許山岚跟這個女孩子之間有什麽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他問道:“怎麽了?”
許山岚見周圍人多,把叢展轶拉到一邊,先給兩人作介紹:“哥,這是羅亞男,我同學——這是我哥。”
叢展轶第一次見到羅亞男,他用一種犀利而嚴苛的目光把這個女孩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羅亞男長得并不算漂亮,衣着也很普通,頭發短得不能再短,舉手投足一點沒有平常女孩子的溫柔腼腆,倒很像男生。所以叢展轶一開始沒把這個“假小子”當回事,岚子在學校有他正常的交往是應該的,叢展轶只是不習慣于許山岚跟別人比跟他還要熟稔。他又追問一句:“有事麽?”
羅亞男望着眼前身材高大神色嚴肅的男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她早聽許山岚提到過自己的大師兄,卻沒想到是這麽一個人,肯定平時又嚴厲又古板。她略帶同情地瞥了一眼許山岚,收回目光時卻發現叢展轶正緊盯着自己,不禁十分不自在,拘謹地笑笑。
“前兩天晚上放學,我跟羅亞男一起回家。”許山岚連比帶劃地說,“結果發現路邊有人打架,就在學校不遠的地方。”
“好像,好像是幾個學生。”羅亞男補充一句。
“于是你上去‘見義勇為’了?”叢展轶心裏明白,這個小師弟看上去溫溫吞吞挺老實,其實有主意着呢。尤其練武的有機會還總想試試身手,職業病,改都改不了。
許山岚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羅亞男說道:“他們幾個人打一個,太不像話。岚子真厲害,兩三下就把他們打跑了。”
叢展轶淡淡地道:“不打跑才有問題,說明功夫都白練了。”
羅亞男偷偷吐吐舌頭,不敢再說話。
許山岚接着往下說:“當時我們看那個被打的好像沒什麽事,身上也沒有多少血,就是衣服破了。問他用不用去醫院,他說不用,我倆就走啦。誰知道……”他一指那個布告欄,“那人竟然死了。”
叢展轶眉峰一挑,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那張告示,原來是警察發現了屍體,想找目擊證人。他們圖省事,就在校門口貼了一張告示。
羅亞男用詢問的目光望向許山岚,問道:“怎麽辦?”
許山岚轉頭對叢展轶說:“哥,我想去作證。”
叢展轶想了想,似乎也沒有不去的道理,于是道:“好,我陪你去。”他拿起手機打個電話,告訴秘書把早上的例會往後延一延,又問羅亞男,“用不用通知你的父母?”
“不用吧。”羅亞男無所謂的一甩頭,“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我自己去就行了。”
沒想到這個女孩子膽子還挺大,叢展轶回身一開車門:“那上車吧。”
幾個人到了附近的派出所,兩個民警分別對許山岚和羅亞男錄了證詞。因為當時剛剛五點鐘左右,還不算太黑,又是近距離接觸,兩個孩子把鬥毆的人容貌都看得很清楚,一一描述了下來。包括衣着,年齡,而且都清楚地記得對方為首的那個孩子顴骨上有顆黑痣。
民警們對兩個人的配合十分滿意,對叢展轶連聲道謝。許山岚和羅亞男覺得能幫助破案,心裏還挺高興,又有些自豪。許山岚對叢展轶說:“哥,我跟亞男走着回去就行了,反正也挺近的。”
叢展轶趕着回公司開會,也沒反對,看着兩個人拍拍打打跟鐵哥們似的越走越遠。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那兩個民警整理完證詞之後,上交給副所長張東橋。張東橋一看之下,大吃一驚。他把證詞壓在手裏整整一個上午,在辦公室如坐針氈,最後終于下定決心呈給所長劉小良。
劉小良剛開始還沒太在意,只說:“嗯,按程序辦吧。”
“不是,劉所長,你再好好看看。”張東橋把證詞又往前遞了遞,特別指出表述兇手外貌的幾行字,“我覺得,很像……很像……”
他沒往下說,但劉小良一下子明白了,渾身血液驟然變得冰涼。他一把抓起證詞一個字一個字看清楚,但越瞧越是視線模糊,腦袋裏面嗡嗡作響,一陣陣發痛。雙手不由自主瑟瑟發抖,無論如何再也拿不動那兩頁薄薄的紙片,任它們輕飄飄落到桌面上。他伸手撐住額頭,咬着牙狠狠地嘆息一聲。
張東橋說得沒錯,那人很像劉小良的親生兒子。
劉小良腦筋轉得飛快,想起這幾天兒子反複無常的情緒變化,想起他無緣無故連請了幾天假沒有去上學,想起他一向打架鬥毆不老實……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緒,連聲囑咐道:“證據還是不足,派人……派人繼續進行調查……尤其是被害者,被害者叫什麽?”
“張迪。”
“對,張迪。查查他的背景,查一查……”劉小良說了幾句話,漸漸恢複冷靜,“還有,要繼續充實完善那兩個孩子的證詞,你明白麽?”他望着張東橋,神色別有深意。
張東橋心領神會地點頭:“放心吧劉所長,我會加緊調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