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散打

叢林吆喝着:“阿逸,快拿酒來!老嚴你今晚可不許走了,咱們哥幾個好好聚一聚,喝醉了拉倒。”殷逸啓開三瓶茅臺,張姐忙着做幾個下酒菜,擺到飯桌上。這頓飯三個人誰都沒吃什麽,叢林和嚴紅軍一上來就是喝,你幹一杯我幹一杯,默然無聲而又默契十足。一種壓抑的悲傷的氣氛籠罩着三個人的心頭,誰也不想開口打破這種沉悶。

眼見一瓶酒下了肚,嚴紅軍先說話了,他低着頭瞪着自己的杯子,說:“叢林,我沒想來找你,我最不想找的人就是你,你知道不?”

“我知道我知道。”叢林也盯着自己的碗,他們互相誰也不瞧誰一眼,好像用這種方式阻止什麽情緒似的。

嚴紅軍說:“我想了好幾天,我整宿整宿覺都睡不着我想了好幾天。臨了臨了我還得來找你,我不找你我找誰?誰能明白我?誰能聽我說?叢林我恨了你一輩子,可他媽到最後我還得來找你!”他狠狠一拍桌子,把殷逸吓了一跳。嚴紅軍沒理會這些,他自顧自地繼續道:“我只是要帶他們出去玩玩散散心哪,哪成想能出事?哪成想會翻車?你說那個犢子為什麽就要突然調頭,那是國道啊,那是雙黃線哪,他他媽怎麽就不長眼睛啊?!”

嚴紅軍蒼老的手捂着臉,淚水止不住地從指縫中流出來,他聲音哽咽悲痛欲絕:“十幾條人命啊,都是孩子啊,就這麽沒了……叢林你信不信,你信不信,我真想死的人是我呀,是我呀!” 他用力錘着自己的胸膛,恨不能拿把刀把心剖開,“全完了……我這輩子是毀了……還有葉傾羽、聶一諾,失蹤了,沒了……找不到人……”

屋子裏只聽到嚴紅軍難以抑制的悲憤的哭號:“那個混蛋王八蛋,就該他媽的槍斃!就該千刀萬剮!那也換不回來啦,都是十來歲啊……父母只有那麽一個孩子…我拿什麽賠給他們?我對不起他們哪叢林哪,我對不起他們……”

叢林和殷逸誰都沒說話,這時候語言實在太過蒼白無力。嚴紅軍就是來發洩來了,他颠三倒四語無倫次,聽得兩個人一陣一陣地揪心。殷逸眼圈都紅了,撇開臉。叢林給嚴紅軍倒酒:“紅軍,這不怨你……不怨你……”

嚴紅軍老淚縱橫:“叢林我真不想活了,我沒臉活了……人家把孩子給我的時候還都是活蹦亂跳的,一眨眼就……我要是早知道……我要是早知道……”

那一晚上三個人都喝了不少的酒;那一晚上叢林和嚴紅軍這兩個寧死也不會彎腰的血性漢子抱在一起痛哭失聲,到後來全都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知。

第二天早上叢林醒過來,都不知道嚴紅軍什麽時候離開的。他心裏十分難過,看着窗外漫天飛舞的楊絮,渾身卻冷得很。殷逸給他端來熱茶:“喝一點解解酒吧,昨晚喝的太多了。”

叢林啜飲一口,滿嘴苦澀:“紅軍這次受的打擊太大,我真怕他出個好歹……”

殷逸打斷他:“他只是一時想不開,過段時間就好了。師兄,你如今年歲大了,身體不比以前,可不能再這麽喝酒,太傷身。”

叢林搖搖頭,面色凄惶,露出一絲苦笑:“人哪,就是這麽回事,我就是盡力活,還能活幾年?紅軍身體比我好,年輕的時候就被人稱作‘錘子’,可你瞧他現在……”

殷逸聽叢林說得越來越喪氣,見他整個人淡在日光裏,連身體輪廓都模糊了起來,不知怎麽,就有些心慌,上前輕輕握住叢林的手。他不願意再就嚴紅軍的事說下去,轉了話題:“我瞧你也沒什麽事,不如和我一起去國外散散心,那邊氣候好,适合歲數大的人住。”

若是以往,叢林一定會高聲反駁:“老什麽老?我還年輕着呢!中國哪裏不好,非去國外幹什麽?淨搞些帝國主義的和平演變!”可今天只是幽幽一聲長嘆,伸手擺了擺,舉手投足之間竟一身疲态,毫無往日精神矍铄的模樣。殷逸暗自驚悸,卻不好多說什麽,只慢慢聊些別的話題,安撫師兄的心緒。

許山岚不想再進行套路比賽,叢展轶明白他的意思,沒有了葉傾羽,他就算拿個第一也覺得勝之不武。不比套路就得比散打,對此叢展轶倒不太擔心,正所謂“一個月拳擊,三個月散打,十年才成武術”,散打本就是在傳統武術的基礎上衍化而來的,有了武術的功底,改練散打事倍功半。在比賽之前,對許山岚進行四個月集訓,叢展轶覺得取得名次應該問題不大。只是練套路行車熟路,許山岚不用過多進行準備,只要編排好一套長拳就行,改練散打,不管怎樣也算重新開始。這不止對許山岚,對叢展轶來說,也是一種挑戰,意味着這四個月肯定過得不能太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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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山岚這幾天都沒睡好覺,他本來對什麽都不上心,滿不在乎而又随心所欲,偏偏看不得叢展轶對別人比對自己還好,哪怕跟對自己一樣好也不行。但他還不願表現出來讓別人笑話,就每天晚上偷偷在房間裏等着。陳姨還以為他最近累着了,早早進屋去休息。其實許山岚躺在床上耳朵豎得尖尖的,一聽到樓下有動靜蹭地從床上竄到窗前,掀起一角窗簾向外張望。

叢展轶有時微醺,有時清醒,不管怎樣,旁邊都跟着那個叫龔恺的少年。許山岚眼瞅着他們倆走進門廳前的燈光裏,投下一高一矮兩個并肩的影子。

許山岚忿忿不平,刷地放下窗簾,掀起被子鑽到被窩裏。應酬應酬,他恨恨地想,肯定沒幹什麽好事!電視裏演的那些片段不停在眼前晃來晃去,出去談生意無一例外的觥籌交錯左擁右抱。許山岚以前沒往這方面想過,似乎大師兄就應該永遠一本正經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嚴肅冷漠。他想破了腦袋也想象不到大師兄抱着別人是個什麽樣子,那怎麽可能?許山岚從小到大,就沒見過叢展轶對別人有過寵溺親切的舉動,甚至連師父叢林,師兄顧海平也沒有。叢展轶只是抱過他的。

許山岚有一種被叢展轶背叛了的感覺,既恨又怨,他聽到走廊裏腳步輕響,賭氣把被子拉高遮住腦袋。

叢展轶輕輕推開房門,借着走廊昏黃的燈光,瞧見許山岚縮在被子裏。他目光一閃,立刻猜出這小子肯定還沒睡着。許山岚睡覺時很少蓋被子,嫌氣悶,每次都是叢展轶進來幫他蓋嚴實,怕他着涼。

叢展轶無聲地笑笑,沒有揭穿少年別扭的小把戲。他像往常一樣,小心翼翼走到床邊,靜靜站在那裏瞧了一會。

許山岚在被子裏捂得一身汗,又氣又急,心裏暗罵,但又絕對不願意就此拉下被子跟叢展轶說話,強忍着不出聲,好像動一動就是認輸了,就是妥協了。

足足像過了一輩子那麽久,才感覺到叢展轶在他肩頭拍了一下。這一下極輕,仿佛蜻蜓點水,又似枯葉落地,但許山岚卻像被電擊中一般。他實在忍無可忍,猛地掀起被子,凝神看去,房門恰恰關上,屋子裏哪兒還有別人?

許山岚緊緊抿着唇,躺下去,面頰在枕頭上蹭了蹭,咬着牙想,早晚……哼!……

不用問,他這一晚依舊沒睡好,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來怏怏的,沒精打采。叢展轶反而一改往日和許山岚同起的時間,早早地在練功房裏練功了。

叢展轶今天沒有去打太極拳——那是他自從退出比賽後每天雷打不動的早訓方式——而是精赤着上身,只穿一條短褲,腕上綁着拳套在練拳。暮春的陽光鋪天蓋地地灑進來,照在他古銅色的背脊上。叢展轶的背脊肌肉發達,開闊而寬厚,肌肉墳起,當中一條很深的溝。上臂粗壯結實,似乎蘊藏着無窮的力量,雄性的力量。

這些都是許山岚比不上的,他身上的肌肉跟秀秀氣氣的小姑娘似的,說沒有吧也有,但絕對不像師兄這般硬挺和鮮明。他眼睜睜瞅着師兄那種力度和美感,心中着實豔羨不已。忍不住湊上前,伸出手指捏了兩把。

叢展轶閃了一下,躲開許山岚的手指,皺起眉頭:“幹什麽呢,出去,一萬米。”語氣生硬,不容置疑。這時他是師父多于師兄,許山岚站直了,躬身道:“是,師兄。”暗地裏腹诽,不是你昨晚跟那小子親親熱熱的時候了?不過無論如何他也不敢當面質問,系上沉重的沙袋,出去跑步。

他們跑步的路線基本上是固定的,從家裏一直跑到北陵,在北陵公園裏繞上一大圈,再跑回家大約就有一萬米左右。進院子也不能停下來,只稍稍走幾步活動腿腳放松,然後就是負手跳。院子裏專門有個沙坑,一米多高。二十個一組,要跳五組;緊接着踢腿、高擡腿、交叉步等等。

基本功練得差不多了,叢展轶開始對許山岚進行适當的散打項目練習。散打講究爆發力、對抗性,注重實用性,跟套路那種獨自一人比比劃劃的絕對不一樣。

第一天訓練可以說很失敗,許山岚根本就缺乏必要的好勝心和血性,最重要的是,要他對叢展轶出拳踢腿,總是覺得別扭。他下不去手,拳頭揮出去軟綿綿的,速度、力度完全談不上。到最後許山岚自己都有些灰心了,頹然放下雙臂,說:“哥,咱別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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