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送別

殷逸按照叢林的遺願,把他帶回國內,和叢展轶的母親合葬一處。叢林的葬禮辦得很隆重,武術界但凡有頭有臉的都來了。叢林生前得罪人不少,該罵就罵該恨就恨,一點不給人臺階下。很多人背後氣得牙癢癢,可真臨到這麽一天,卻不得不豎起大拇指暗嘆一聲。這樣風骨硬朗,胸懷傲氣,不肯妥協于世俗的人,是越來越少了。因此,出席叢林葬禮的人竟格外多,很多老一輩的遠隔萬裏,也要飛回來瞧上最後一眼。

顧海平和許山岚執半子之禮,始終跟在叢展轶身後。殷逸最講究禮節臉面,半分不肯茍且的人,如今也沒了心思和來賓周旋,只守在叢林身邊,陪着他,只是情緒看上去還比較平靜。倒是叢展轶,出人意料地鎮定如恒,一切事情安排得有條有理,舉止得當言語沉穩。從叢林去世到他安然下葬,始終一滴眼淚都沒流過。大家感慨叢林有後的同時,也未免覺得叢展轶有些不近人情,有相熟的知道他們父子彼此仇視多年,說出來引得議論紛紛。

不管怎樣,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該過的日子還是要過。殷逸不想再回S城,那棟房子他和叢林從小玩到大,到處都是揮之不去的記憶,他實在沒有勇氣面對。叢展轶沉默一會,說:“那也好,這裏空氣幹淨,環境悠閑,師叔靜靜心,有什麽事再給我們打電話。”

殷逸苦笑了一下:“我還能有什麽事?不過陪着你父親過日子罷了。要是我也有那麽一天……你就把我埋在你父親邊上……”

叢展轶聽他說得傷感,道:“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你想爸爸想了一輩子,也該放下了。”他說得平靜卻堅決,倒令殷逸十分詫異,他瞥了叢展轶一眼,覺得越來越看不透這個師侄。只是叢展轶在葬禮上表現得如此有禮有節,絲毫不見戚容,殷逸心中不快,不願多說,淡淡地點點頭。

只有師兄弟三個人回了老宅,一路上顧海平理都不理睬叢展轶,回到家立刻奔上樓去。許山岚幫叢展轶收拾殷逸的東西,要幫師叔拿到鄉下去,抱着紙箱子路過顧海平的房間,見二師兄也在裏面忙活,把随身衣服全扔到旅行箱裏。許山岚進去問道:“二師兄你幹什麽?”

“我走!”顧海平頭也不擡地說。

“你去哪啊?”許山岚着急了,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一邊,沖進來按住顧海平的手,“你幹什麽去啊?”

“這裏我可待不下。”顧海平怒氣沖天,忍無可忍,指向門外,“你瞧瞧他那副樣子,有一點哀痛之心嗎?去世的那是他父親,不是漠不關己的張三李四!”

許山岚眨眨眼,聽了一會才弄明白顧海平罵的是叢展轶,他哪願意聽別人說大師兄的不是,即使二師兄也不行,眉梢一挺分辯道:“大師兄怎麽了?難道非得痛哭流涕哭得死去活來才行嗎?”

“那也不應該是他那副樣子!”顧海平忿忿地把東西甩在床上,“當年說走就走,根本不管師父有多傷心,三年了連個面都不見。如今可倒好,師父過世了,他居然連滴眼淚都沒有。這叫什麽事?!”

許山岚抿抿唇,認真地說:“二師兄,你別這麽看哥,這麽多年了你還不了解他嗎?他就是有多苦也不說的,我知道他其實心裏難過得很。”

“你知道?”顧海平冷笑,“你知道什麽?”

“我就是知道。”許山岚一改往日疲賴,态度竟出奇地堅決,雙手不由自主握成拳頭,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顧海平,“我知道哥一點也不好受,二師兄,不是非得流淚才叫悲傷的,憋在心裏要比發洩出來更難受。”

“唉——”顧海平長嘆口氣,坐到床邊,“岚子,我要走啦。我跟你不一樣,我打小就跟大師兄合不來,後來一分別就是三年,三年後仍然如此……大師兄對你是真心地好,可能是太好了,所以旁人也不放在心上。”他嘴裏發苦,黯淡地笑了笑。

許山岚一時竟無話可說,沉默好半晌才低聲道:“原來……原來當年大師兄帶我走,你一直記在心裏……”

顧海平搖搖頭:“我不在乎這個,那時沒有大師兄,還有師父。可如今,師父也……”他沒再說下去,一拍許山岚的肩頭,“你是個好孩子,練功再刻苦點吧。岚子,靠誰也不比靠自己。”

許山岚鄭重地點頭:“謝謝二師兄。”他想了想,問道,“那你去哪裏呢?”

“先去香港。”

“啊?你真要去當電影明星啊。”

“什麽電影明星。”顧海平笑,雙眼望着窗外,“我就想到處去看看,見一見更加廣闊的世界,就像當年我從小漁村裏走出來,跟着師父到S城一樣。”

許山岚撓撓頭:“外面有什麽好,我就喜歡在家裏待着。”

“可不是。”顧海平瞅他一眼,“你想離開大師兄,依我瞧他也不會同意的,幸好你太懶。”他提起行李,說,“我走了,你們多保重。”

許山岚把顧海平一直送到樓下,叢展轶聽說顧海平要走,也沒攔着,神色淡淡的,只說:“常聯系,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行了,我知道了。”顧海平向許山岚和叢展轶擺擺手,将旅行包甩在背上,再看一眼這個陪伴自己十幾年的院子,回頭,大步離開。

該走的人都走了,不該走的也走了,空蕩蕩的房子裏只剩下師兄弟兩個人。叢展轶道:“繼續收拾東西吧,晚上回家去住。”

“哦。”自從師父過世,許山岚一直擔心叢展轶會受不住,只是現在見他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只好問道,“那…那師父的……怎麽辦?”

叢展轶輕輕地道:“燒了吧。”兩個人一個坐一個立,把房間裏所有東西都翻出來,一樣一樣聚到中間地上,師父的一堆,師叔的一堆。夕陽從窗口映過來,給房間灑上一層朦胧的光。櫃子裏最上面擺放的,還是一些日常用品,越整理到底下,東西年代越是久遠。

許山岚忽然輕呼一聲,從書中捏出一張在漁村時幾個師兄弟的合影。叢林站在正中間,雙手背負,神采奕奕,旁邊站着微笑的殷逸。許山岚心神一陣恍惚,原來不知不覺之間,竟已過去這麽久了。

他正瞧着,冷不防叢展轶一把搶過來扔到地上,說道:“人都沒了,還看這些幹什麽?”

許山岚再也按捺不住,低聲問道:“大師兄,你要是實在受不了,就跟我說一說。”

叢展轶拿着衣服的手頓了頓,道:“說什麽?”語氣異常冷硬。許山岚沉吟片刻,說道:“師父過世,你一定傷心得很……”

叢展轶一聲冷笑:“有什麽好傷心的?都分開那麽久了。從小到大他對我好過嗎?他除了會打我會罰我會逼着我苦練功之外,他對我好過嗎?我為什麽要傷心?不過是盡了做兒子的義務而已,他到最後也沒為我說過一句話!”叢展轶的聲音越說越是尖銳高亢,渾身都在不自禁地顫抖。臉色鐵青,冷得像頑石,眼睛卻噴出一種神經質的熾熱的光,整個人看上去仿佛患了重症的病人般扭曲。

許山岚一陣心悸,慌忙上前拉住叢展轶的手臂:“哥,哥你別這樣……師父已經過世了,你別再恨他了,他已經走了。”

叢展轶像從夢呓中被人驚醒,證了好半晌,緩緩點點頭:“對,他死了,沒了……”眼淚毫無預兆地簌簌而下。他張開手掌遮住臉,肩膀微微聳動,“岚子……”叢展轶低喚,壓抑了數日數夜的悲痛悔恨一下子全發洩出來,“岚子……我當年不該走,不該就那麽走……無論如何,他是我爸爸……我爸爸沒了……”他像個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額頭抵在許山岚的胸前,放聲痛哭。

許山岚從未見過大師兄這樣傷心欲絕,不由得整顆心緊緊揪在一起。他忽然明白了叢展轶驚聞父親病重的噩耗,為什麽會用那樣決絕的兇狠的豁出一切的近乎病态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對于大師兄來說,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再失去的了,他就是他的唯一。

而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日後許山岚回憶起來,總覺得自己的成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就是這一刻,讓他知道原來大師兄并非無堅不摧,讓他知道大師兄原來也會脆弱無助,讓他知道,原來不止大師兄是他的避風港,同樣,他也是他的。

前途尚多磨難,無論痛苦幸福,兩人都要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并肩走下去。

許山岚回到學校,已然到了九月份新學期開學。闊別整整兩個月,發生了那麽多事,剛一接觸到校園的安靜寧欣,竟然恍如隔世。

王鶴一下課就湊過來問長問短,提起叢林唏噓不已,而且他還告訴許山岚一個已不是新聞的消息:羅亞男被選中,成為學校和加拿大某學校的第一批交換生,後兩年就要到加拿大去念書了。如果表現優異,會直接留在那裏讀大學。

若是以前,許山岚得知羅亞男暗戀他,聽到她走,一定會覺得很為難,想不好應不應該聚在一起送一送。但如今他只淡淡地道:“哦。”便沒了下文。

王鶴瞪起眼睛:“喂,你表個态呀,不會就這麽完了吧。”

“什麽?”

“人家喜歡你呀,你裝什麽傻,人都要走了你還不意思意思?”

許山岚似笑非笑:“你想讓我怎麽意思?說我根本不喜歡你?還是說我喜歡你?”

王鶴被他反問個愣神,眨巴着眼睛核計半天,吶吶地說:“岚子,我怎麽覺得你變了呢?”

許山岚伸個懶腰:“行了,睡覺。”他趴在桌子上閉目養神,明天還要早起練功的。自己變沒變他說不太準,但大師兄一定不會變,就算曾經在他面前哭得毫無形象,也絕不會因此以後就心慈面軟。你偷個懶試試?一定還會挨打的!

【溫馨甜蜜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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