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魯妙子駕到
蕭拾失眠了,白天折騰着宇文成睿苦中作樂,晚上孤單寂寞潮水般的湧來,像是生命生生被挖走一塊,心裏虛蕩蕩的,五年的朝夕相伴,豈是一天就可以習慣的?
閉上眼睛,沒有灼熱的體溫從背後傳來,軟軟的棉被感覺冰涼的無法忍受。蕭拾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已經十二歲的男孩不應該對人如此依賴,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卻足足半個時辰也無法入睡。索性坐了起來,從枕頭下面摸出小鋸子,鋸串着鈴铛的不知是什麽材質的瑩白色細繩。
“沒有用的。”一把蒼老的男聲突兀的傳來,聲音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對自己擅長行業的自信和自傲。
蕭拾漠然擡頭看了一眼,這不是他的家,所以對有人闖入既沒有意外也沒有憤怒。
那老人面容樸拙古奇,濃黑的長眉毛一直伸延至花斑的兩鬓,另一端卻在耳梁上連在一起,與他深郁的鷹目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峨冠博帶,身材高大,穿的是寬大的長袍,使他有種令人高山仰止的氣勢。
老人奇特的相貌和氣質提起了蕭拾少許興趣,奇怪的問:“你怎麽知道?”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是魯妙子。”
如果蕭拾年紀再大一點,見識再廣一點,他一定知道誰是魯妙子,他也一定會很認可這個理由,因為很多人都堅信,魯妙子是這世界上最聰明最博學的人,天下沒有可以難倒魯妙子的事情,更沒有他不懂的東西。
可惜蕭拾還是個孩子,而且還是被兩個本是就沒有什麽見識的小混混養大的孩子。
所以他只覺得這個老頭自大的可笑:“魯妙子是什麽東西?”
老人笑了,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奇妙,道:“魯妙子不是什麽東西,魯妙子是我。”
蕭拾覺得這個老頭有點兒有趣了,道:“原來你也知道你是你,我還以為你把魯妙子這個名字看得比你自己還要重。”
我是魯妙子,魯妙子是我,似乎是一樣的意思,但聽起來卻給人感覺很不一樣。
所以天下聞名的魯妙子在這裏被一個孩子上了一課。
“啊!”然而這個時候蕭拾卻終于想起來魯妙子是誰了:“我想起來了,你是宇文化及的手下。”
魯妙子平白被安上了這麽一個身份,有些莫名其妙:“我為什麽是宇文化及的手下?”
“你若不是宇文化及的手下,為什麽幫他做這個鈴铛兒鎖我?”蕭拾想起來了,宇文化及在說起這個鈴铛兒的時候給出的定語就是“魯妙子親制”。
魯妙子笑了:“這鈴铛兒是我二十年前的作品,如果我知道它會用來鎖像你這麽可愛的小孩兒,我一定不會做它。”
只要是小孩兒,沒有不喜歡人的誇獎的,蕭拾被取悅了,大度的原諒了魯妙子制造了的讨厭的鈴铛這個錯誤,道:“那你幫我把它打開。”
魯妙子遺憾的搖頭。
蕭拾問:“你沒有鑰匙嗎?”
“這又不是鎖,怎麽會有鑰匙?”
“不是鎖是什麽?”
“是結。”
蕭拾不耐煩:“是鎖就打開,是結就解開。”
“你找到兩個相鄰的、底部可以推動的鈴铛,然後拉……等一下!”
話還沒有說完,蕭拾已經憤憤的望了過來,他照做了,但結果是腳踝被勒得緊緊的。
魯妙子上前将它恢複到原來的樣子,道:“本來這樣就能解開,但現在你的腳在那裏,所以……就成了死結。”
蕭拾拿眼瞪他:“既然是你做的,你一定可以解決它對不對?”
“辦法是有,但是我為什麽幫你?”
“是啊,”蕭拾反問道:“你為什麽幫我?”
“這個問題好像是我問的。”
“我最讨厭你們這些喜歡故弄玄虛的大人了,但看着你年紀大的份上,我就取悅你一回好了。”蕭拾道:“聽你說起宇文化及的語氣,你絕不是他的手下亦或盟友,但你半夜悄悄潛進來,在這樣豪華的房子裏,你都沒有誤會我是這家的少爺或客人之類的,那麽,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是專門跑來找我并幫我的呢?那麽,現在你可不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麽幫我?”
魯妙子微微一笑,道:“因為五年前,是我将你親手埋在揚州城外的亂墳崗上。”
蕭拾的面色突變,目光變得冰寒,冷冷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五年前他在揚州墳地被寇仲徐子陵挖出來的事,要想打聽出來并沒有多麽困難。
魯妙子輕嘆一聲:“看來五年前的事情你記得很清楚。”
蕭拾冷哼一聲道:“宇文化及托了你來想打探什麽呢?何不讓他自己來問?”
魯妙子搖頭道:“你想的太多了。”
蕭拾悶不吭聲。
魯妙子道:“你可否聽我說完再來判斷我有否說謊?”
蕭拾默然。
魯妙子道:“五年前的二月,我收到向雨田的口信,他說他修煉道心種魔大法已到關鍵時刻,成敗在此一舉。若是萬一失敗,有一人一物相托,讓我三月前務必趕到。我在二月底的時候趕到他的住處,卻似乎來遲一步,只看到谷內一片狼藉,他的四個徒兒重傷逃遁,向雨田抱着你的屍體……”
蕭拾聽到屍體二字,渾身一震,難以置信的望向魯妙子。
魯妙子繼續道:“他抱着你的屍體站在門外等我,說:‘原本是要托付你将小石頭養大,并将此物替他保管。但現在小石頭用不着此物了,你将它随便放在什麽地方,只不讓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徒兒找到就是了。’他把那東西扔給我,讓我先把它收好,過十天後再來接你。當時我很想提醒他你已經死了,但是他看起來神志不清,而且說完就進來密室,我只有按他的意思離開。”
蕭拾不再說話,低頭垂目。魯妙子知道他已然相信了自己的話,道:“十天後,我依言回到山谷,似乎這次又來遲一步,我在谷外看見一男一女兩個青年男女出來,卻是我認識卻絕對招惹不起的人,于是我趕緊躲開。那男子抱着你的屍體,兩人說話,進而争吵,他們都是有涵養風度的人,即使争吵也态度溫和,語氣柔軟,卻都寸步不讓。我聽他們說話,才知道他們竟是你的父母,然而江湖上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們還有個兒子。我見你回到你父母身邊,原本想先行離去,但卻突然看見了你的模樣,還和十天前一模一樣,但不見了頸上的掐痕。死人的傷口是不會自己長好的,我想起你師父的話,覺得或許他用什麽法子救了你。但我還沒來得及提醒他們,他們就已經走了,我急着去找你師傅,便沒有及時跟上去。”
魯妙子低頭看了蕭拾一眼,見他的頭壓得低低的,看不見他的表情,又繼續道:“等到第二天,我在附近的客棧找到他們時,卻發現,你父親他已經瘋了。他白天是悲傷獨子去世的心喪若死的父親,他悲痛萬分的将你好好安葬。晚上卻将你從墳地裏挖出來,替你梳頭更衣,洗澡喂食,唱着兒歌哄你睡覺,我聽到他對你說話如對生人,聽的我驚悚萬分。第二天,他完全忘了晚上的事,看見你就躺着他身邊,又驚又怒,抱着便走,我原本等着他恢複神智好告訴他實情,但竟沒有機會。”
魯妙子頓了頓,見蕭拾仍沒有反應,掐着衣角的手因太過用力而蒼白的近乎透明,身子微微的顫抖。
魯妙子擔憂的喚了一聲:“小石頭?”
蕭拾聲音幹澀,卻還算平靜:“我沒事,你繼續。”
“我再次追到他們的時候卻是在晚上,你母親已經發現了你父親的異常,攔住剛剛将你挖出帶回客棧的他,你父親神志不清,兩人一言不合,動起手來,你母親失手一掌拍在你的頭上,當時便七竅流血……你父親立刻發了瘋,竟是要殺了你母親。我趁他們打得最激烈的時候,便将你偷了出來,看是否有救。但你母親的一掌對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實在太重,我無論怎樣看都全無生理。白日的時候你父母循跡追來,我不願你再被你的瘋子父親折騰,便将你暫時埋在揚州墳場。”
“等我終于甩脫你父母回轉揚州的時候,卻發現你好生生的活着揚州的廢園中,還多了兩個哥哥,我見他們待你确實不錯,且自己當時一身的麻煩,便沒有驚動你獨自離開。後來我聽說你們招惹了宇文化及,所以日夜兼程的趕去,卻只在小山谷找到了你的墳墓,我想既然我将死掉的你埋下去,寇仲和徐子陵卻将你活生生的挖出來,那麽別人埋下去的你我是不是也可以活生生的挖出來呢?所以我就挖了。不得不說宇文化及找到的屍體有幾分意思,卻只可騙過寇仲徐子陵之類的雛兒,我一眼便發現那是個假貨,之後便追到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