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道心種魔大法
魯妙子講述完畢,良久才聽到蕭拾低低的哦了一聲。
魯妙子勸慰道:“你也不必太過傷感,你師傅當初道心種魔大法功敗垂成,即使不為救你,也活不了幾天,你如今健康快樂,你師父在天有靈也會欣慰。而你父親雖然當時大受打擊而神智不清,但如今早已痊愈,等你出去認了他便是。”
蕭拾久久不語,魯妙子知道他心情複雜,也不再說話,讓他好好靜一靜。
過了足足有半個時辰,蕭拾擡袖抹去臉上的淚痕,低聲道:“師傅自然是疼我的,但父親神志不清卻不是因為我。”
魯妙子詫異的望向他,魯妙子自認是對此事了解最深的人,卻不明白蕭拾的結論從何而來。要知道那是蕭拾還是個七歲的孩子,而且當時他已然是個‘死人’,為何會知道石之軒瘋魔的事?
蕭拾語氣平淡,繼續道:“他和師傅一樣,是走火入魔。”
魯妙子奇道:“走火入魔?”
怎麽可能?若說向雨田走火入魔還有可能,畢竟他修煉的是魔門至高武學,原本就兇險異常,而且還正在緊要關頭。但石之軒當時出門在外,有誰會出門在外的時候修煉兇險的武功?
蕭拾道:“你知道師傅修煉的是道心種魔大法,你可知道那是怎樣的武功?”
魯妙子搖頭道:“那是魔門最高秘法,其真實情況,無人得知,只知古往今來魔門雖人才輩出,始終沒有一人能夠修成,最後落得魔火焚身的凄慘下場。包括你的師傅向雨田。”
蕭拾幽幽道:“師傅曾告訴過我。道心種魔大法,最關鍵的就是找一個天資卓越,道心晶瑩潔淨之人,作為練功的‘爐鼎’。然後潛進對方心靈深處,歷經種種變異,播下魔種,由無至有,大法始成。這其中的過程兇險異常,爐鼎七情六欲,皆是錘煉魔種的爐火,修練大法者,譬之怒海操舟,一不小心,受‘爐鼎’情風欲潮的狂擊,舟覆人亡,輕則走火入魔,重則萬劫不複,形神俱滅,故古往今來,先輩雖人才疊出,凡修此法者,均落得敗亡身死之局。”
魯妙子大奇道:“天下竟有這般奇妙詭異的武功。只是我記得他并沒有教你武功,為何會告訴你這些?”
“因為我就是師傅找到的爐鼎。”
魯妙子渾身一震。
蕭拾道:“師傅從未瞞過我這一點。我尚記得那一日,師傅在密室中閉關,我按慣例将飯菜從下面的小窗推進去,才剛直起腰,門忽然重重的打開,我以為師傅終于功成出關,高興的擡頭笑着喚了一聲師傅,就被師傅掐着脖子提了起來,我很疼,也很怕,我喘不過氣,我拼命的吸氣,但胸口都要炸開了也吸不到一口,我很難受,很難受很難受……”蕭拾揪住自己的胸口,像是那可怕的窒息又回到了身上一樣,臉色青白的可怕。
魯妙子心疼的為他拍撫後背,道:“都過去了,別想了。”
“不,我要說,”蕭拾咬着唇道:“這件事藏在我心裏五年了,就像壓在我胸口的一座山,連哥哥他們我也不敢告訴,怕給他們帶來災禍。”
蕭拾頓了頓,接着講述道:“當時我很難受,身上難受,心裏更難受,我不明白,師傅為什麽這樣對我,我覺得很委屈很委屈,我就哭了,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來,滴到師傅的手上,我掰着他的胳膊,我想把他的手拿開,告訴他我很難過……他從來不舍得我難過……”
蕭拾的眼淚真的大滴大滴的落下來,道:“但我沒有成功,因為我很沒有力氣,我很用力了,但掰不動……然後我就什麽都看不見了,黑暗無邊無際,濃的像在眼睛上蒙了一層厚厚的黑布,很冷,很孤單……我怕黑、怕冷、怕孤單,我寧願讓師傅掐着脖子,也不願意在這裏。後來我好像開始做夢了,夢裏恍惚有人說話……我聽得到,卻記不住,前一刻傳到耳朵,下一刻就飄散在風裏……但有兩句話我卻聽得很清楚,想忘也忘不掉。”
他清脆稚嫩的聲音突然帶上了一種從容潇灑的味道,帶着款款的深情,溫文爾雅:“秀心,我一向知道你能為了慈航靜齋犧牲一切,你的人、你的心、你的情……但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連自己的兒子也可以犧牲。”原是平淡從容的口氣,但語速卻忽快忽慢,忽高忽低,讓人可以感覺到說話之人絕不平靜的心情,甚至有些神經質的激動。
魯妙子立刻聽出這句話原本出自何人,時隔五年,蕭拾連他的聲音語速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可見此事對他印象之深。聽着蕭拾稚嫩的聲音用石之軒的語氣說話,他感覺詭異之極,擔憂的看着表情空茫的蕭拾,喚道:“小石頭?”
蕭拾恍如未聞,再次開口,這次他的聲音溫婉柔和:“那麽之軒,當初你用瑜兒與向雨田換取《天魔策》一觀時,又可曾想到會有今日?”聲音溫婉,但語調卻不由自主的有些高亢,可見她當時的心情也并不平靜。
蕭拾面無表情,淚水卻滾滾而下,魯妙子将他心疼的摟在懷裏:“争吵時的氣話如何可以當真,當時我便在一邊,他們的悲傷和悔恨絕不可能作僞。”
蕭拾卻恍如沒有聽到,自嘲道:“你看,多麽無私的母親,又多麽自私的父親……他們既然不要我,我也不要他們。這樣自私的父親,我不想要,這麽無私的母親,我更不想要……”
魯妙子心酸不已,轉移話題道:“你說你父親是走火入魔卻是怎麽回事?”
“他練了道心種魔大法。”蕭拾打斷道:“也是用我做的爐鼎。爐鼎間接被他害死,他走火入魔已經是最輕的了。”
魯妙子也無話可說了,這樣的父母,他也是首次得見。輕嘆一聲,摟緊了懷中的孩子。
蕭拾沉默片刻,又道:“雖然我沒有親眼看見,但我知道師傅做了什麽。道心種魔大法原本是犧牲爐鼎成全魔種的功法,但師傅為了救我,卻反其道而行之,犧牲魔種,成全爐鼎,将一身修為,甚至精氣神都全部灌注給我,将我從鬼門關中扯了回來。碧秀心那一掌時,我還未完全接收師傅的饋贈,師傅的龐大精元還在我經脈之中,自動護住了我,才沒有要了我的命。那時我只感覺頭上巨震,竟似又開始做夢,這次的夢卻匪夷所思,我仿佛看見星空中,無數的星辰明明滅滅,或絢麗如煙花爛漫,或搖曳如閃電劃破長空,轉瞬間,無數星辰陧滅,又有無數星辰誕生……神秘壯闊。這一畫面像是持續了無數個時空,又像是轉瞬即逝,然後,又有無數畫面如閃電般的在我腦海中閃過,微小的生命從海洋中誕生,龐大的巨獸統治着世界,叢林中的猿猴用後肢走進平原……最後我似乎看見有聳入雲間的高樓大廈、人坐在鐵鳥的肚子裏在天上飛,然後我便醒來過來……”
魯妙子心中湧起驚濤駭浪,對蕭拾即使憐憫,又是羨慕,隐隐明白這孩子在生死之間獲得了足以讓天下任何人都夢寐以求的機緣。
蕭拾對魯妙子的情緒沒有察覺,繼續道:“醒過來時,我發現自己被孤孤單單的埋在土裏,很冷、很黑,我把身上的土掀開,看見了漫天的星光。我就那樣躺在坑裏,薄薄的浮土蓋着我身上,像被子一樣。師傅死了,爹娘不要我,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去做什麽,也不想去做什麽,我想,就這樣在這裏躺着也不錯,反正人最後都要在這裏躺着的,出去折騰什麽呢?後來仲哥和陵哥就來了,他們被我吓壞了,怪叫着拼命逃跑,就這樣還沒有忘了他們手裏裝着食物的麻袋,更沒忘了攙扶彼此……我忽然很羨慕他們,他們都有那樣珍視的想要努力抓住的東西,而我什麽都沒有,也什麽都不想要。”
“然而沒過多久他們就回來了,将他們吓得魂飛魄散的墳場他們顧不得怕了,周圍香噴噴的食物對他們也沒了吸引力,他們緊張的扒着我身上的土,知道我還活着時,是那樣的興奮和高興……我忽然就想哭。他們輪流将我背在背上,他們力氣很小,背着我不知道跌了多少跤,但每次都拿自己做肉墊,丁點兒也沒有傷到我……他們無論跌多少跤,無論喘的多麽大聲,從來沒有想過将我從背上放下來……我知道自己很惡劣,我明明可以自己走,可我就是不想下來……我想,如果每個人都應該有一生最為珍視的東西,那麽我終于找到了。”
蕭拾心情漸漸平息下來。
魯妙子道:“哈,我忽然有些妒忌他們起來!你莫要忘了,可是我冒着生命的危險,将你從你父母手裏搶出來,你才可遇到你那兩位好哥哥。”
蕭拾嘟嘴道:“你将我埋在又冷又黑的地底下和一堆死人作伴,便再也不理。你可知道這已是我一生的噩夢,閉上眼睛便覺得周身都是腐屍和枯骨,根本就不敢入睡。”
魯妙子讪讪道:“我是真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當時情況緊急,水只有藏在大海才最安全,屍體當然是埋在墳地才不會給人找到。況且我一脫身便回來,欲給你尋一處山清水秀之地安生。唉,我真不知道會給你留下陰影,此事确實是我的過失。哈,我說你為何每晚都要你那兩個哥哥抱着睡覺,原來如此。”
蕭拾詫道:“你怎會知道此事?”
魯妙子道:“這便間接證明了我并非真的如你所說對你不聞不問。我時時留意你們的生活狀況,自從知道你那兩個哥哥想要習武,我便特意尋了上成的武學秘籍去尋你,卻發現你竟然在為你那兩個哥哥疏通經脈,你能否想象的到我那時受了怎樣的驚吓?從此再不敢讓你接觸任何和武功有關的東西。”
蕭拾怒道:“雖然我不知道我替他們疏通經脈怎麽會讓你受到驚吓,但是若是你早早将那勞什子武功秘籍拿出來,我們便不用招惹上宇文化及。我更不用在這裏頂着什麽三少的名頭做階下囚。”
魯妙子嘆道:“那麽你那兩個哥哥就再也無緣得見道家自古以來最為神秘莫測的寶典,我找的武學秘籍雖然也不錯,但和長生訣相比卻是山雞和鳳凰的區別,當然練出來的東西更是如此。”
“算你咧!”蕭拾道:“但你仍未解釋為何會受到驚吓,而且做出不讓我接觸武功的荒唐決定?”
“你可知道內力練到某種境界,大多具有養生駐顏之效,這方面以陰癸派和慈航靜齋為最,你沒看陰癸派八九十歲的老妖婆看去也像二八佳人一般光鮮亮麗。除這兩地之外,駐顏效果最好的便是道家的功法。但凡事都有兩面,若是永遠保持二三十歲的俊美容顏自然是好事,但是若是在八九歲時便容顏永駐卻是一個悲劇了。”
這次受到驚吓的卻成了蕭拾,他直接驚叫一聲跳了起來。
魯妙子道:“雖然我并不知道什麽道心種魔大法,但看到你居然可以替人疏通經脈卻也猜到向雨田一身的內力應該成全了你,你可知道将內力灌注到完全不會武功的人體內,為他疏通大大小小的經脈,是真正的武學宗師才可做的的事。若你勤加修習,十歲之前達到容顏永駐的地步幾乎是一定的。”
蕭拾駭的小臉發白:“那怎麽辦?”
“事實證明其實我是杞人憂天,”魯妙子笑道:“後來我發現你真氣的質和對真氣的控制的确已經達到宗師境界,但真氣的量卻是遠遠不足。但你為他們洗滌經脈卻是凝練真氣最好的法門,而你兩個哥哥也會因此受益無窮,所以我就暫時沒有再做什麽。哈,如今想來,我真是很羨慕他們兩個的好運氣,如果當初你師傅灌注到你體內的不光是他的內力,還有他的精氣神,這絕非是區區幾年你就可以消化的東西,那麽他們兩個從中受到的益處恐怕會遠遠超出我的想象……哈,這就是所謂的好人有好報吧!今後的武林,定是你們三人的天下。”
蕭拾也為寇仲徐子陵高興不已,但他此刻有自己更關心的事:“我現在是否不用再擔心勞什子駐顏問題了?我要過多久才能練武功呢?”
魯妙子道:“這卻不用擔心,你就算從現在開始日夜苦練,恐怕也得到十七八歲才能到那種境界吧?哈,天快亮了,我明晚再來!”
“喂!”蕭拾一聲叫喚卻沒能留住魯妙子,不由嘟囔道:“你仍未告訴我怎樣去掉這讨厭的鈴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