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無盡VS師妃暄
無盡沒精打采的往回走,暗罵蕭拾無情無義,居然扔下他就跑。
忽然兩道人影旋風般撲過來,他還沒反應過來就給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小拾呢?你不是和他在一起的嗎?”
無盡不悅的瞪大眼:“你誰呀?我憑什麽告訴你?”
“我是徐子陵,小拾呢?”
“你們怎麽早不來?”這一說無盡倒是認出他的聲音了,跺腳道:“晚啦!他去找王世充去了,說要和他同歸于盡。”
寇仲失聲道:“這下糟了。”
徐子陵也跺腳:“先追去看看。”
“等……”無盡對着他們的背影,怏怏的把話說完:“……我一起。”
大殿之中,賓客滿堂,王世充高居主位,王玄應、李世民、郎奉、宋蒙秋,榮鳳祥以及洛陽的官紳名人都在四下落座。中心卻是這個時代最為出色的藝人,美豔的不可方物的尚秀芳。
“平臺戚裏帶崇墉,炊金馔玉待鳴鐘……”
她的歌聲婉轉起伏,柔媚動人,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含在嘴裏繞了數圈再徐徐吐出,讓人回味無窮。在座的衆人均沉浸在她的歌聲中難以自拔。
“小堂绮帳三千戶,大道青樓十二重……啊!”歌到一半,尚秀芳檀口中吐出的卻是一聲駭然驚呼。
衆人神智一清,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個看去不過十二三歲的丫鬃,正手持利刃,向王世充胸口刺去。
王世充格擋不及,忙向一旁閃去,一旁的榮鳳祥反應最快,亦來不及救援王世充,只一掌向小丫鬃背心拍去,希望她在生死危機關頭,放棄刺殺王世充選擇自保。
同時一只腳凳閃電般向小丫頭身上砸來,出手的卻是李世民,王玄應在一旁大呼:“救駕。”
順着救駕的呼聲出現的,卻是一聲巨響,大殿頂上憑空出現一個大洞,兩個人影飛快落下:“救駕的來哩!”
此刻,小丫頭一把揮開了腳凳,背後卻被一掌結結實實打中,她悶哼一聲,匕首卻深深刺入王世充的右肩,到底還是給他閃開了胸口的要害。
想再補一刀時榮鳳祥已經撲到,小丫頭連拔出匕首的功夫也沒有,不得不回身迎戰,但榮鳳祥的武功顯然高她一籌,頓時落在下風,給逼的連連後退。
于此同時,房頂上落下的兩人,一人長刀黃芒暴漲,落向李世民頭頂,另一人卻直撲一旁呆立的王玄應。
電光火石之間,李世民操起身前的紅木幾,迎向這迎頭一刀。
紅木幾中分而裂,李世民借機往後滾開,長刀毫不留情的如影随形,然而李世民以龐玉為首的三個大将終于趕到,他從絕對的下風翻轉為絕對的上風。
然而此刻一聲大喝傳來:“全部給我住手!”
寇仲哈哈大笑的收回長刀,兵荒馬亂的衆人終于看清眼前的形勢,不由大驚,只見王玄應小雞子似的給徐子陵捏在手上,動彈不得。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最先出手的小丫頭手裏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水果刀,正要抹給她制住穴道的王世充的脖子,而原本将她打得無還手之力的榮鳳祥此刻才從十丈遠的地方向這邊飛撲。原來她輕功驚人,将榮鳳祥引開後一轉身就飛了回來,榮鳳祥只有在後面吃塵的份。
寇仲同樣大驚:“哎哎,你也住手!”
小丫頭回頭怒吼:“我幹嘛要聽你的!”
話雖如此,但還是老實的住手。
寇仲和提着王世充的徐子陵來到他身邊,徐子陵擔憂道:“受傷了嗎?”
蕭拾沒好氣的道:“要你管!”
聽他說話中氣十足,兩人也放了心。
寇仲伸手摸他的頭,道:“做什麽跑到這裏來?吓死我們了知不知道?你想找死啊是不是?”
蕭拾憤怒的拍開他的手,吼道:“你們敢不理我!我就敢死給你們看!”
衆人均生出啼笑皆非的感覺來,敢情這麽驚天動地的刺殺,就是這個小丫頭在和這兩個小子賭氣啊!
你們要鬥氣要找死什麽的,要不要找到皇宮來啊?
寇仲的手伸過來。
拍開!
再伸過來。
拍開!
再伸過來。
好吧,你贏了。
蕭拾撅着嘴,不動了。
寇仲長刀架上王世充的脖子:“世充小兒,今趟服輸了吧!不用我說聖上你也知道小弟想要什麽吧?”
王世充面容變換莫測時,蕭拾扯扯寇仲的衣袖,道:“仲哥你把這個拿給我殺了,你用陵哥抓的那個換東西好不好?”
徐子陵斥道:“小孩家家的,怎麽就想着殺人?”
“我不管。”蕭拾道:“反正他要殺仲哥,我就要殺他!”
徐子陵不吭氣了,寇仲道:“小拾乖啦,這個活着有用呢!”
“那……那就殺那個!反正你得讓我殺一個!”
徐子陵扔下王玄應,一把掐住蕭拾的臉:“這個那個的,你挑黃瓜呢?誰教給你要殺旁的人洩憤的?”
“可是……那個不是這個的兒子嗎……”蕭拾越說越小聲,道:“好嘛,這兩個都不殺就是了,可是,回頭我殺李世民的時候你不許攔我。”
“李世民又怎麽惹你了?”
“他要殺陵哥來着,李世民活着沒什麽用的,仲哥你讓我殺他好不好嘛?”
寇仲回頭看一殿的人面容古怪,忙一把捂住蕭拾的嘴,幹笑道:“開玩笑的哈!別當真。”
他卻心知蕭拾從來不會拿人命來開玩笑,他是真的對李世民動了殺心,且一心一意的想付諸行動。蕭拾在絕大多數的時候是個善良的人,但在他心中除了善惡以外,還有另一杆稱,他在乎的,和不在乎的。他不在乎的人,即使千千萬萬個加起來,也頂不上他所在乎的人的一根頭發。而他和徐子陵有幸成為他在乎甚至是最在乎的人,所以他會毫不猶豫的到皇宮來殺王世充,且準備去殺李世民。
徐子陵摸摸蕭拾的頭:“好了,這件事交給我自己處理好不好?”
蕭拾不情願的撅着嘴。
徐子陵好笑道:“乖啦。”
蕭拾撇過臉去,兩人都知道他是默認了,也不再說話。
雖然知道蕭拾的輕功和斂息之術均是天下無雙,再加上奪魂大法和魯妙子所授的易容術,他若要殺寧道奇或石之軒級數的絕頂高手或許不行,但如是王世充李世民主類本身武功不高,靠大量高手随行保護的人卻是所向披靡。
但他們絕不願意自己的寶貝弟弟去做這樣的事情。他們寧願自己花十倍二十倍的精力去做同樣的事,也不願蕭拾的手上染上血腥。
“各位就送到這裏好了。”身價頂一個王世充再加一個王玄應的虛行之向寇仲和徐子陵拱手告辭:“行之在飛馬牧場靜等兩位的好消息。”
卻沒有聽到回應,只看到兩張驚愕的臉。
“我的天啊,那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師妃暄吧?”從船上探出頭來的正是死皮賴臉非要上船的無盡,他深深贊嘆道:“真漂亮啊!”
蕭拾冷哼一聲,道:“就是啦,那麽喜歡就抛棄婠婠去找她好了!”
“小弟弟,你這就不懂了,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呢,真愛永遠都只有一個!我的真愛,就是美麗如精靈的婠婠,啊婠婠婠婠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不許叫我小弟弟!”
“知道了知道了,小拾!”
從船頭看見寇仲伴着虛行之走遠,只剩了徐子陵和師妃暄在一旁漫步,蕭拾頓時急了,埋頭向下沖,無盡一把拉住他:“幹什麽啊你,壞人姻緣是要下地獄的哦!”
蔫拾急道:“我再不去陵哥要給人拉去做和尚了!上次我不在洛陽的時候她就給陵哥講什麽小道童的故事,陵哥還很有感悟的樣子呢!那故事分明在說,這世上一切都是虛妄,要勘破世情才能解脫……哎!你放開我啦,陵哥做了和尚你拿什麽陪我?”
“可要是萬一這次他們在談情說愛呢?”
“談情說愛也不找她!”
“小聲,小聲!”無盡道:“不如我們去偷聽?”
蕭拾想了想:“好。”
如碧玉一般的一對人,男的俊美潇灑,女的淡雅如仙,但蕭拾怎的都看不順眼。
“正好我亦要南下,得知子陵經過此地,便來為子陵送行。”
兩人漫步閑聊,另二人亦步亦趨悄然跟随。
聽到師妃暄娓娓而談,徐子陵連同偷聽的兩個人都不由驚嘆師妃暄的博學和睿智。
蕭拾在佩服的同時也急的直跳腳,他和徐子陵寇仲在街頭長大的,能在白老夫子那裏認得幾個字已經是異數了,他也想跳出去将師妃暄駁的體無完膚,可他得有這個本事才行啊!他能聽懂師妃暄說的是什麽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師妃暄正悠然道:“洛陽之稱,始見于戰國文獻<戰國策>,內有‘蘇秦過洛陽’之語。自此屢被選為郡城,為我國文化經濟的中心,北魏時只是佛寺便有一千三百六十七所。”(原話)
“正是如此。”忽然一把聲音插過來,卻是無盡跳了出去,蕭拾氣得咬牙,這個叛徒!誰知他第二句卻石破天驚:“是以北魏太武帝才會有滅佛之舉。”
這句話驚到的卻不止是徐子陵,更有師妃暄,蕭拾卻若有所思。
無盡繼續道:“北魏全國有寺廟四萬所,僧尼三百萬人,占全部人口的七分之一還多。僧尼只念彌陀,不事生産,民生本就多艱,卻要供養三百萬人的僧尼,還有龐大的朝廷、軍隊和皇室的開支,便有更多活不下去的人托庇佛寺,僧尼數量進一步膨脹,長此以往,如不滅佛,便要滅國。”
師妃暄如遭雷噬,她雖然知識廣博,但礙于時代的目光,這個時代很少會從經濟的角度去分析政治事件,她出身佛門,提到歷史上數次滅佛,均以法難稱之,歸咎于統治者暴虐無道,亦或魔門猖獗,從未聽過這樣的論調。而偏偏無盡的話是中華千年智慧的結晶,讓她無可辯駁,竟隐隐感覺到,這才是真相!
作為佛門中人,這讓她如何接受?
佛門太過昌盛,會導致滅國?統治者為免滅國才滅佛?這怎麽可能?這絕不可能!佛門苦度衆生,怎麽會給百姓帶來苦難,這絕不可能?!
她一時心亂如麻,甚至驚恐萬分,連徐子陵幾人告辭離去都不曾留意。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給沒有看過原文卻對“小道童”的故事有點興趣的人看的,我把原文給粘過來了,其實看不看無所謂啦!————
師妃暄似是一點不介意被他在不足兩尺的近距離欣賞,玉容靜如止水,輕輕道:“有人問和尚道:‘和尚修道,還用功否!’和尚答道;‘用功。’又問:‘如何用功?’和尚答:‘饑來吃飯,困來即眠。’于是問者大奇道;‘一切總如是,同是用功否?’和尚答道:‘當然不同,他們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思索,千般計較,所以不同也’。”
接着澄明深遂的眼神迎上他的目光,柔聲道:“這故事有趣嗎?”
徐子陵深深瞧着她,感受着她一塵不染的平靜心境,點頭道:“小姐的故事深含至理,不過首要條件卻需把自身從衆人的凄苦中完全抽離,始能達到這類無欲無求的情況,進而探讨人生存在的問題。這也是極端解放和自由的境界,類似莊周老子的自然無為,本來無事的追求。可是除非能像小姐般割斷世情,否則怎能無情呢?”
師妃暄秀目閃過訝異神色,旋又回複平靜,輕柔地道:“徐兄果然是具有大智慧的人,難怪可掌握〈長生訣〉的竅要,又破解開和氏璧深埋千古的秘密。徐兄剛才的問題,只在不明白本身的真識真性,本來具足的至道。徐兄想聽另一個故事嗎?”
徐子陵苦笑道:“我現在根本沒有聽故事的心情,不過小姐的故事實在太動聽了,使我也變得難以自拔,只好身不由主的洗耳恭聽。”
師妃暄移開目光,重投在下方的流水中。瞧着一艘小舟,載着男女老幼一家大小,在夕照的彩霞下逐漸遠去。
徐子陵亦循她目光觀望,波動的心情緩緩平複。
身後原是頻繁的交通人流漸趨稀疏,喧嘩稍減。
天津橋乃游人到洛陽必訪之地,故兩人并肩憑欄,乃常見不過的事情,不會惹人注目。
徐子陵此時才想到師妃暄今日方見過自己,現在又忽現仙蹤,其中必有自己不明白的深意。
師妃暄的聲音傳入耳內道:“有位道家的仙長,開爐練丹,萬事俱備,獨欠一個守爐的道僮。”
徐子陵訝道:“我還以為小姐說的會是另一個佛門的故事。”
師妃暄微笑道:“佛門道家有什麽分別?正如你和我,都只是人吧了!”
徐子陵不解道:“人是每個都不同的,否則為何你叫師妃暄,而我則喚徐子陵?”
師妃暄從容不迫的答道:“即心即佛,也非心非佛。既不是心,不是佛,也非是物。人就是人,自我只是障翳和阻礙,所以才會吃飯不知吃飯哩!”
徐子陵直至今天才是初次接觸禪道高人,無論了空又或師妃暄的說話,表面雖淺白易明,但內中總深藏令人難解的玄機,只好謙虛地道:“我要仔細想想才行,小姐請繼續那故事,我不會再打岔的了!”
師妃暄不徐不疾地娓娓說道:“終于有人來應征作守爐的道僮,那道長說:‘你若能由現在開始不作一言,便可作我的道僮。肯嘗試嗎?’那人堅定地點頭,接着天旋地轉,堕進無數世輪回之中,但不論富貴貧賤,王侯将相,販夫走卒,他都能堅持不語,每趟由生至死,都是不作一言的啞巴。”
徐子陵聽得眉頭大皺,這故事有着仙道玄奇怪誕的色彩,卻不知與剛才的話題,有什麽關連。
師妃暄續道:“最後他在某世變成一婦,嫁夫生子,豈知兒子出世後尚未彌月,賊人來了。”
徐子陵給引起好奇心,愕然道:“那怎辦才好?”
師妃暄道:“賊人在她眼前殺她丈夫,又把她污辱,她仍能堅持不作聲,到最後賊人要把嬰孩也般掉,她終于忘記了輪迥的目的,狂叫阻止。”
徐子陵虎軀劇震,明白過來。
師妃暄淡淡道:“于是他從輪迥中醒轉過來,發覺自己仍立在丹房之中,一切都沒有改變,只多了一臉熱淚。仙長嘆道:‘罷了!你仍是舍割不下母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