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石之軒
成都一間道觀。
寧道奇不耐煩道:“有什麽事就快說,我還趕着去見我的寶貝徒兒呢!唉,也不知道他現在緩過勁兒沒有。”
石之軒坐在他對面,嘆道:“昨晚我看見他了。”
寧道奇微楞:“你不說我倒沒注意,你今天的氣色真是出奇的好啊!難道小石頭他肯原諒你了?不會吧,那孩子倔的很,想要讓他原諒你,恐怕要等你死的那天。”
他啧啧稱奇的看着石之軒一夜之間年輕了十多歲的容貌,看上去竟仿佛是二十多歲不到三十的模樣,只是一頭長發雪白依舊。
石之軒不理他的話,靠在椅背上,嘴角泛起甜蜜的微笑道:“昨晚,我坐在他的床頭,終于可以好好的看他一眼。他睡着的樣子,真美……”
寧道奇冷哼道:“比起小石頭美不美,我更好奇的是為什麽昨天我走的時候,你還一副心喪若死的模樣,一夜之間竟像是煥發了新春似的。難道你的人品已經低下到做出那樣的事,都不會內疚心痛的地步了嗎?”
石之軒嗤笑道:“我以為你已經活了八十多歲,還給人稱作中原第一人,應該不會不知道在別人說話的時候貿然打斷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吧?”
“咦?”寧道奇奇道:“原來你不僅人變得年輕了,竟然連脾氣都好起來了,換了往日你不一掌打過來才怪。”
石之軒嘆道:“有求于人的時候,脾氣總會好些的。”
寧道奇笑道:“哈,我發現你最近總是有求于我,難怪接連幾次對峙你都是退讓的一個。今天居然還陪起笑臉來,說吧,讓我聽聽不可一世的邪王有什麽事會求到我這老不死的頭上。”
被人污蔑為‘賠笑臉’的石之軒仍沒有生氣,卻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嘆道:“十多年了,我終于可以堂堂正正的看他一眼……”
“如果趁人睡着的時候偷看也可算得是堂堂正正的話。”
石之軒失笑道:“寧兄,我從來不知道你的牢騷和街上賣菜的大嬸一樣多。”
寧道奇被打擊到了:“好吧,你說。”
石之軒嘆道:“昨晚我的确心灰意冷,阿拾的話,讓我痛不欲生,更讓我痛苦的卻是從他心中傳來的無邊無際的絕望、悲傷和自我厭倦……只有我才知道自己傷他多深。我潛入他的房間,想看他最後一眼,決定從此之後再也不打擾他的生活,只因我帶給他的永遠都只有痛苦和悲傷。”
“可是當我看見他的第一眼,我便後悔了。只是坐在他床頭,看着他寧靜的睡顏,我便感覺到得到全世界般的滿足,你知道我追尋他的腳步足足七年,才能見他這一次……可是,這遠遠不夠,不夠……我想撫摸他的長發,我想将他抱在懷裏,我想親吻他的臉頰,我想讓他睜開眼睛看我一眼,我想讓他開口對我說話……”
“但我不敢,我怕,我怕我抱着他的時候,會忽然震斷他的心脈;我怕我輕吻他的時候,會忽然掐斷他的脖子……我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在那一瞬間,我真的想殺死自己,殺死那個叫石之軒的人,不讓他再傷害我的阿拾。然而這個時候,子陵進來了。”
“我向他道別,然後用最快的速度逃離那裏,但我越走越慢……我不知道要往那裏去,我不知道以後要過怎樣的生活。是躲在黑暗的地方,遙遙感受他心中的喜怒哀樂,卻連看他一眼都不能,還是看着他躺在子陵的懷裏哭泣、被小仲逗得哈哈大笑、連你都可以摸着他的頭誇獎他的乖巧,我卻只能在他看不見摸不着的地方,陰影般的躲藏着,還要時刻擔心自己何時狂性大發又傷了他?”
“不,我絕不甘心過這樣的日子,我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你說至高的武學是我的追求,其實不對。宋缺是因為愛刀而練刀,我不是。我要練就一身絕世的武功,是不想屈居人下,不想受人挾制,是為了自由自在快意潇灑的生活。如果連自己摯愛的東西都無法擁有,這算什麽快意?我練這一身武藝又有何用?”
寧道奇大驚:“難道你竟然……”
石之軒點頭。
寧道奇大驚失色:“你瘋了!”
石之軒道:“我已經足足想了一夜。如果只有這樣才能堂堂正正的呆在他身邊,我甘之如饴。”
寧道奇嘆道:“其實不必如此,小石頭雖然倔強,但最是心軟,寇仲和徐子陵也都是好孩子,你既有此決心,我和他們一起好好勸勸他,他總有一天會接受你。”
石之軒道:“你還是不明白,問題并不在他們,而在我。否則我石之軒想要的東西,何需他人的同意?我若一心想将阿拾放在身邊,即使是阿拾自己,又能怎麽樣?但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又會變回冷酷無情的模樣,将阿拾當做我唯一的破綻清除掉,只要想到這些,我就驚恐的無法入眠,你讓我如何敢接近他?”
“但是這個地方……”他摸着自己的胸口:“他在不停的叫嚣着,我要阿拾,我想陪在他身邊,我想看見他,聽到他說話,我想讓他對我笑,我想為他拭去眼淚,我想抱着他,我再也無法忍受沒有阿拾的生活。”
寧道奇皺眉道:“你不覺得自己對小石頭的感情似乎超越了父子的範疇麽?沒有一個父親會對兒子有這麽強烈的……”他遲疑,找不出合适的語言。
“有關系嗎?”石之軒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道:“我的生命中,早就只剩了他,是什麽人又有什麽關系?”
“從他半歲的時候起,我因修煉道心種魔大法,便可感受到他可以感受的一切。我沉浸在他的世界中無法自拔,向雨田将他帶走,我每天瘋狂的想他,想到無法忍受的時候就去他住的小谷偷看,卻越看越舍不下,我一天比一天更愛他……待他假死,我渾渾噩噩,一心一意只想尋到他的屍身,這樣日子,我足足過了五年,這五年,我心中除了他,還有何人?等到終于知道他還活着人世,等到終于可以好好看他一眼……你以為,我的生命中,還有誰可以比他還要重要嗎?我的心中,甚至除了他已經容不下任何東西,甚至包括青璇,所以我毫不猶豫的将她托付給了希白,因為我知道自己再沒有精力去顧及她。”
“你不覺得自己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嗎?如果你真的對小石頭有這麽深厚的感情,當初為何還要下令侯希白取他的性命?”
“也許是我太過自負,也許這樣強烈的感情讓我自己都覺得恐懼,所以我一發現自己對小石頭的感情受到向雨田魔種的影響,便如同得到救贖一般,迫不及待的對希白下了命令,甚至因害怕自己反悔,特意交代他不可聽從任何人的命令收手。将魔種逼出後,我才知道自己鑄成大錯。不過這樣也好,如果沒有此事,我也不會意識到我的存在對他實在太過危險,也不會下這樣的決心。”
寧道奇冷哼道:“只怕過不了多久你便又追悔莫及。”
“那有如何?即使我後悔了,這也将是我做的最後一件後悔的事,總比一輩子重複犯錯的強。”
寧道奇道:“不管你下了怎麽樣的決心,這件事你找別人去做吧,我可不想你以後再後悔,我雖不怕你,但你真将我的徒子徒孫見一個殺一個,我找誰哭去?”
石之軒嘆道:“其實我還有一個你無法拒絕的理由。”
“是嗎?你說。”
石之軒道:“昨晚我想了一夜,終于下定決心以後,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自在,就在那一刻,足足十年沒有絲毫進展的道心種魔大法突然突飛猛進,如果不是我強自壓下,如今已經大成。種生鼎滅,雖然阿拾有向雨田的遺贈,多半不會怎麽樣,但我無論如何都不敢賭這一把,我再也經不起任何意外。”
寧道奇嘆道:“好吧,你說服我了,這的确是我無法拒絕的理由。唉,現在我終于相信你對小石頭确實有心。難怪你一夜之間換了個模樣,原來是道心種魔大法的功效。罷了,既然如此,你可否稍等數日,我有個小玩意可以教給你。你知道的,人老了,總會收集到一些有趣的東西。”
……
梁都城主府,婠婠坐在寇仲的座椅上,對進門來給她吓了一跳的寇仲和無盡道:“君子動口不動手,若你們不肯做君子的話,首先遭殃的便是寇城主座下的文武大臣。”
寇仲不動聲色的将伸向井中月的手收了回來,訝道:“誰說我要和婠大姐動手呢?要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幾天我們對婠大姐可是望眼欲穿,只等着婠大姐來一起喝杯茶聊聊天呢!”
無盡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望眼欲穿……”
他倒真是望眼欲穿。
雙眼直勾勾的盯着婠婠,寇仲覺得自己的臉都給他丢光了,踩了他好多腳都沒反應。倒是婠婠覺得有趣,這人雖是直勾勾的看人,目光卻坦坦蕩蕩,不見一絲淫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