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希白
然而想象中的劇痛并沒有來臨,只聽到轟然巨響。侯希白詫異的睜開眼睛,看見被震退數步的石之軒,失聲驚呼:“師尊!”
石之軒冷哼一聲:“寧道奇,我管教徒兒你也要插手嗎?”
寧道奇倉促間和石之軒全力一掌硬拼并沒有讨到好去,咳了兩聲順過了氣,方道:“你是在管教徒兒,還是在殺人滅口?!”
石之軒慘笑一聲:“殺人滅口?!還需要滅什麽口?”
寧道奇面色大變:“你說什麽,難道小石頭已經……”
石之軒搖頭不語。
侯希白恭敬答道:“小師弟應該沒什麽事才對。”
寧道奇面色微緩:“你還未曾下手?既如此為何你還要殺他?”後一句卻是質問石之軒。
石之軒冷喝道:“與你何幹!”
寧道奇冷冷道:“你自然與我無關,可是小石頭是我徒兒!是你令侯希白去殺小石頭,如今後悔了就遷怒于他,今天你殺了他,明日再後悔,你又遷怒于誰?”
石之軒瞳孔微縮…
寧道奇冷哼一聲:“怎麽,惱羞成怒連我也想殺?可惜我可不是你那引頸就戮的徒兒!”
若換了往日,聽到這樣的話,石之軒早就痛下殺手了,可如今卻只覺得萬念俱灰,竟什麽都計較不起來,嗤笑一聲,擺擺手道:“你愛救誰救誰。”
竟搖搖頭,轉身便要離開。
寧道奇反身擋住石之軒。
石之軒皺眉:“怎的,你非要和我動手?”
寧道奇道:“看着小石頭的份上,有句話我想提醒你。”
聽到蕭拾的名字,石之軒自嘲一笑:“你說。”
“石之軒,”寧道奇嘆道:“這十多年,你可曾做過一件你不後悔的事?”
“你什麽意思?”
“石之軒,我知道,至高的武功是你的追求,以你現在的武功,就算不是天下無敵,卻也沒什麽人可奈何的了你——那麽,現在的生活,你滿意了?”
“你在諷刺我?”
“我是想起十多年的前的石之軒,雖然武功遠不及今日,可是卻是何等的睿智從容,潇灑快意!”寧道奇道:“可是如今呢?你卻陷入到沖動-後悔-遷怒-再後悔-再遷怒的怪圈,碧秀心被你間接逼死,青璇恨你入骨,小石頭與你反目成仇……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石之軒默然不語。
寧道奇道:“石之軒,你是否該問問自己,這十幾年,你到底是怎麽了?”
石之軒沉默。
寧道奇搖搖頭,嘆道:“如果你想不明白,還是不要再接近小石頭和青璇的好,否則你仍要做出令自己痛心疾首的事情來,唉,碧秀心有一個就夠了。”
他怎麽會不明白?若只是溫柔多情的石之軒,今日将是嬌妻在懷,兒女環膝,若只是冷酷無情的石之軒,又何必為做過的事情悔恨莫名?
只是,明白又能怎樣?
寧道奇将想說的話說完,輕嘆一聲:“你自己的弟子,愛殺不殺,只願你日後別再後悔就是。”越過樹叢,轉瞬不見。
石之軒仍在原地未動,侯希白既不敢離開,更不敢打擾,在一旁忐忑不安的等候。
良久之後。
石之軒低沉的聲音傳來:“希白。”
“是,師尊。”
“你早就猜到我會後悔?”
侯希白低頭不語。
“既如此你為何還要動手?”
“師尊之命,弟子不敢不尊。”他能怎麽做?殺,日後,石之軒後悔,他便是替罪羔羊,不殺,便是違背師命,叛徒更該死。
“撒謊!”
“……是。”
“你想告訴他們我對阿拾有殺心?”
“弟子不敢,是弟子無能,小師弟武功奇高,希白未能得手……”
“還敢撒謊!”石之軒冷喝道:“阿拾對信任的人從不設防!以你的武功,在近距離對毫無防備的人下手,即使是寧道奇也要慘淡收場!何況一個區區的阿拾!”
“師尊!”
“說,為何要背叛為師?”
侯希白急道:“希白知道小師弟的身份,害怕師尊将來會追悔莫及,所以才會如此,希白自作主張,還望師尊恕罪。”
“希白,”石之軒放緩了聲音道:“你是為師養大的,你說的話是真是假,為師一眼便可看出,你還要撒謊嗎?”見侯希白閉口不言,石之軒喝道:“你若是怕為師後悔,收手就是!你若怕為師後悔,提醒他們就是!若怕為師後悔,保護他們就是!可你卻用這種方式,用血淋淋的疼痛,讓阿拾和青璇一輩子記住,他們的父親是何等的冷酷無情,讓他們将對我的恨意刻進了骨子裏,讓他們永生永世都不會原諒我!不會對我放下戒心!侯希白,你還敢說是為我好?!”
侯希白渾身一顫,跪了下來。
“在此之前,你與阿拾素未謀面,那麽,是為了青璇?”
侯希白猛地擡頭。
“現在還不肯說嗎?”
“希白不敢。”侯希白臉色黯淡,道:“希白知道青璇是師父的女兒後,便常常前來探望,時間長了,便再也放不下。青璇想念弟弟,卻惶惶不安,不敢前去相認,她從魯妙子那裏得知小師弟在洛陽,我便前去想将小師弟帶回來與青璇一會,不想竟接到師尊的命令……”
“希白害怕,師尊今日可以下令殺死小師弟,明日就可下令殺死青璇。即使師尊日後後悔,但有些事,又豈是後悔就可以彌補的?多年來,師父性格變幻不定,時而溫情脈脈,時而冷酷無情,這五六年更加嚴重,希白真的很擔心,青璇會成為另一個碧秀心。”
“希白知道,今趟無論動不動手,都是必死無疑,是以想在臨死前,讓青璇和小師弟見上一面,達成青璇的心願,并提醒他們,師父您……”
他不敢說下去。
石之軒扶住胸口:“好,你提醒的好啊!你提醒的真是好啊!你讓他們一輩子都不敢忘記他們的父親是什麽樣子的人!好,你好!”
“希白該死!”
“你是該死!”石之軒斷喝一聲,聲音卻暗了下去,道:“但我今天再不想殺任何人……你走吧,從此以後,你再不是我石之軒的徒弟。”
“師尊!”
“滾!”
“師尊!”侯希白連連叩頭:“師尊!”
石之軒點頭道:“好,你不走,我走。”
跪在地上,目送石之軒遠去,侯希白跌坐在地,再沒有任何力氣,心中空蕩蕩一片。石之軒的聲音遠遠傳來:“替我……照顧青璇。”
侯希白精神一震,對着石之軒的背影再叩三個響頭。
……
石青璇站起來:“睡下了?”
徐子陵擠出微笑,點點頭,道:“不用太擔心,小拾很開朗的,明天睡醒就沒事了。”
“他的傷……”
徐子陵搖頭:“沒事,小拾的功夫療起傷來比我和寇仲的長生訣亦不逞多讓,內傷已經無礙,外傷最多不過數日就好。”
他忽然臉色一變。
“子陵想到什麽了?”
“我在想侯希白,”徐子陵道:“他那一下看上去極狠,卻故意避開了要害……石之軒恐怕不會放過他。”
石青璇臉色黯淡,默然無語。
“他既然無意傷害小拾,為何又要來這一下?”
石青璇苦笑一聲:“……他怕我們記不住。唉,娘的前車之鑒尚在眼前,青璇怎麽敢忘。”
徐子陵并不清楚碧秀心的事,但是也能想象的到必然和石之軒有分不開的關系,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唉,子陵早些休息,青璇告辭。”
徐子陵微微點頭,待石青璇走遠後,又返身回到蕭拾的房間,這一晚,他不敢讓蕭拾獨眠,他尤記得蕭拾幼時夜夜噩夢的模樣。
剛推開門,便渾身一震。
石之軒靜靜坐在蕭拾床前,出神的看着他的睡顏,見徐子陵張開欲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嘆一聲站了起來。
徐子陵讓開門口的位置,石之軒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出門而去,徐子陵在他身後出來,将門帶上。一直随着他到了谷外的密林才停下,道:“邪王意欲何為?”
“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讓我兄弟再不敢相信邪王所說的任何一個字。”
石之軒苦笑:“我亦無話可說。”
徐子陵微楞。
“事實面前,所有的理由都只是借口。”石之軒道:“何況今日之事,我的确無話可說。”
徐子陵嘲諷道:“邪王又悔了嗎?”
“子陵可知道,如果你不是阿拾的兄弟,僅是用這種口氣和老夫說話便死有餘辜。”
“我不知道,有什麽人在邪王眼中是不該死的。”
石之軒出奇的沒有生氣,嘆道:“我來,是要和你們道個別。”
“道別?”
“我知道此事傷他太深……”石之軒嘆道:“我再不敢奢求他的原諒,亦無臉見他,更絕不會再做出傷害他的事。是以,從今以後,我石之軒絕不會再出現在你們眼前,子陵可以放心了。”
“此話當真?”
“是真是假,我說了子陵也不會信。日後你自會明白。”石之軒道:“我走了,替我照顧好阿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