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上巳春嬉 喊破喉嚨,縣主也不會來見你……
趙牧、王順和東福等人,三言兩語,将事情添油加醋,全部歸攏到程玄身上,好像是程玄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千古惡人一般。
只有程玄一個人孤零零站着,薄唇緊抿,一聲不吭。
她品了品,看向程玄:“你怎麽都不替自己說話?”
聽到楚長寧都問話,如木偶一般的程玄終于動了。
他擡起一雙幽深的眸子,裏面分辨不出情緒:“不管我如何替自己辯解,縣主也會等量齊觀一道處罰,不是嗎?”
楚長寧輕輕颔首:“你說的很對,來人,每人十鞭。這個馬奴的,本縣主親自掌刑。”
話落,有護衛捧來長鞭。
楚長寧握着鞭子,一道疾風劃破靜谧的空氣,結結實實落到少年尚不夠寬闊的肩背。
少年咬牙隐忍,卻還是不可控制地發出一道悶哼聲。
這聲音,在楚長寧聽來,分外悅耳。
白日裏,她恢複的記憶片段,不是新帝,而是新帝的寵妃,也是她身邊的婢女,春盈。
“春盈。”
看到昔日婢女,楚長寧剛面露喜色,下一秒注意到春盈的裝扮,又生了疑:“你怎麽會打扮成這樣子?”
“本宮不叫春盈,本名為楚小蓮,也不是賤籍婢女。本應該同縣主一樣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閨閣小姐,有爹爹母親疼愛,都是因為你母親福慧長公主,本宮母親才會病死。”指甲塗着蔻丹的淑妃扶了扶頭上的珠釵,一雙美目裏蓄滿了仇恨,與奚落。
雲裏霧外的楚長寧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縣主還不知道吧,其實本宮的母親是湯泉子新來的婢女,有一日,驸馬舊疾發作,泡完湯泉喝醉了酒,誤将母親當做福慧長公主……驸馬怕被長公主發現,派人将母親趕出盛京,等回到老家,母親才發現腹中已有了驸馬的骨血。臨死前,母親一直拉着我的手,告訴我的身世,讓我替她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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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長寧一個字都不信:“我爹爹才會不是那種人。”
淑妃冷笑:“難道還是本宮和本宮的母親誤會了你們不成?如今大仇已報,算是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對了,你還不知道吧,你爹爹聯合寧王起兵謀反事敗,被押往寧古塔途中病死,就在半個月前,福慧長公主,哦,是李明蕙那個賤人哀傷過度,得了場風寒就死掉了。”
“是你對我阿娘動了手腳。”楚長寧二話不說,拔下頭上發釵,要朝面前裝扮得雍容華貴的女子刺去。
還未上前,淑妃身邊的兩名婢女将她攔了下來,一左一右架住她。
淑妃欣賞了她狼狽的模樣,心情極好,走到殿門前停下,回過身:“不管你信不信,本宮沒有殺你母親,甚至本宮比任何人都希望李明蕙活得長久,這樣才可以更好的折磨她,可惜啊,真是可惜!”
春盈走了,楚長寧站在廊下凍了一夜,第二日便得了風寒,沒有求生意志,藥石無靈……
又一鞭子落下,衣料被劃破,打得皮開肉綻,下面的少年卻是再不肯吭聲。
一聲悶哼都聽不見,咬緊牙關的程玄,與趙牧那三人的鬼哭狼嚎形成鮮明對比。
楚長寧不暢快,冷眼瞧着:“為什麽你不喊痛?”
程玄高挺的鼻尖沁出細密汗珠,好看的劍眉緊緊皺着,雙手緊握成一個拳頭:“我只是一個馬奴,疼與不疼沒人會在意,何必多費力氣。”
聽到這番話的楚長寧,略有遲疑。
重生後,發現自己非打即罵的馬奴,是未來的新帝,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她應該第一時間去抱緊馬奴的大腿。
但楚長寧,她就不是正常人。
眼前的馬奴是一個固執又睚眦必報的人,那些記憶不是虛幻,是真實發生過的,前世她阿娘和爹爹是真的死了,救不活了。
對待此人,絕不能心軟。
楚長寧緊握長鞭,每揮一鞭,用盡了十分的力氣。
十鞭過後,程玄身上的長衫破爛不堪,背後染上斑斑血點,臉頰慘白慘白,看不到一絲血色,一雙幽深的漆黑瞳孔卻直直盯着她。
楚長寧別開臉去,狠下心去,不再看程玄:“來人,把人全部拖到柴房裏關起來。”
翌日一早,母親和爹爹還沒回公主府,卻托人來說是要在城外多呆一日,楚長寧讓丫鬟們都出去,只留夏竹一人。
等交代完夏竹,楚長寧到宮裏給太後請安,卻吃了個閉門羹。
楚長寧執拗不肯走,在慈寧宮門前站了半個時辰,才見到太後身邊的大宮女驚絮。
到了內殿,爐火生得正旺,一股熱浪将楚長寧僵硬的身子包裹,她動作僵硬地要去行禮,被主位上起身的老人一把攔住,往她手裏塞了一只暖爐。
太後氣她不愛惜身子:“你的脾氣性子都随了你娘,一樣性格執拗,做事不管不顧,只圖一時快活。”
知道是為着上次宮宴上打了三皇子的事,楚長寧低頭聽訓:“我知錯了,皇祖母。”
“你這次曉得錯了,但下次還這樣,哀家不是怪你打三皇子,是怪你不懂得護住自己,當時皇祖母沒來,受罰的人就是你。”這個外孫女從小長在膝下,太後心疼還來不及,怎麽舍得怪她:“以後受了委屈,只管對皇祖母說,祖母給你做主,你這樣明晃晃跟三皇子結仇,極為不明智。”
楚長寧乖巧點頭:“知道,讓皇祖母替我操心了。”
一對祖孫說了些體己話,楚長寧出宮時偶遇剛從國子監回來的八皇子,略一沉吟,她手間的帕子一松。
順風飄走的帕子,落到八皇子跟前。
李筠拾起手帕,看到上面繡着憨态可掬的一串葡萄,頗有意趣,以為是某個宮女的。
一擡頭,撞見楚長寧,他面露詫異。
“謝謝八皇子。”
楚長寧從他手裏拿過手帕,道:“突然有些口渴,不知道八皇子介不介意我到你的住處讨一杯茶水?”
李筠擡起眼睫,複而平靜垂下:“清平縣主不嫌棄的話,請随我來。”
“當然不嫌棄。”
說着,楚長寧跟上八皇子的腳步,來到毓慶宮偏殿。
八皇子生母位份低微,沒有資格獨居一宮,直到去世才被追封為修媛。
毓慶宮主殿是娴妃居所,娴妃膝下只有一女,是自小與楚長寧相看兩生厭的元珍公主。
殿內冷冷清清,八皇子忙讓身邊的小太監得喜去生火煮茶,他在旁邊作陪楚長寧。
等了一刻鐘,終于喝到暖人脾胃的茶水,只是這茶葉,楚長寧喝不太習慣。
捧着茶杯汲取暖意,楚長寧打量一圈:“你宮裏的其他太監和宮女平日也是這麽懶散,主子下學,也不知道提前燒爐子供暖,跟個冰窖似的,讓主子受凍受渴。”
李筠摸不着她是突然來了興致,還是有別的什麽目的,他笑了笑:“娴妃那邊在重新規整裝修園子,可能忙不過來,所以抽調了些人手過去,不妨事,反正我這邊也沒什麽事。”
“這樣啊!”放下杯盞,楚長寧起身:“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
一直送到門口,眼見楚長寧和兩名婢女走遠,得喜納悶道:“八皇子,清平縣主這是什麽意思?”
李筠搖搖頭:“不知道,但謹慎客套些,總不會出錯。”
公主府。
“今兒是上巳節,大家都去游街嬉水,只有咱們留下來,還要給這些馬奴送飯。”
“就是,太倒黴了”
午時,屋外準時響起了腳步聲,聽着兩個婢女的抱怨,程玄突然想起了前世的一件大事。
還是關于楚長寧的。
透過地面上一個長方形的格子,外面的人将飯菜放進來,程玄咬牙支撐着起身,扯到背上結痂的傷口,他踉跄了下,懷裏有個清脆聲的東西滾落出來。
是一只小小長長的陶罐藥瓶子,程玄盯了它兩秒,聽腳步聲往隔壁走去,費力站起身,他拼命拍門:“等一等,我要見你們縣主。”
給隔壁送完飯的人聽見聲音,又回來,站在門口冷嘲熱諷:“縣主金尊玉貴,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好好呆着,再鬧事,回頭要被趕到莊子裏,一輩子不能回盛京。”
“清平縣主在哪,你去通報告訴她,我要見她,再晚一點等天黑就來不及了。”程玄使勁兒拍門,卻再沒有人回應他。
倒是隔壁柴房的趙牧不耐煩了,吼了一聲:“喊什麽喊,你仗着救過縣主,以為縣主就會對你網開一面,要是對你容情,早就容情,何必親自掌刑打你。省省吧,喊破喉嚨,縣主也不會來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