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朝開幕落 木槿花
聽見腳步聲,立在那裏的一對璧人不約而同沉默,同時轉頭朝這邊看來,見來人是程玄,楚長寧面色怪異,衛青雲則是稍稍詫異。
方才如芒在背,而那道充滿敵視的視線,正是來自于面前約莫十六七歲的黑衣少年。
眼前的少年膚色白皙,五官如刀刻般分明,俊美清雅,透着一種蒼白的病弱美感,卻并不女氣。
少年郎眉目淩厲,唇角似笑非笑,樣式尋常普通的一套黑色勁裝穿到他身上,舉止間有一股子說不出的貴氣。
這樣好的相貌,叫人見之難忘,衛青雲不記得自己與程玄打過交道,更不曾得罪過,可不知為何打從第一次見面起,對方一直對他抱着莫須有的敵意。
“縣主,衛某明日再來看你。”衛青雲臨走前,往程玄對方向看了一眼。
等人離開,黑衣少年從暗處走出,他立在過道,朝陽偏斜的一束光線映在他的側臉,光影交錯,看不清他眼裏的情緒,卻好像為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
楚長寧掃了一眼,面上柔和的線條立即冷了下去。
她背過身走到長條案前,一手扶着廣袖,另一只手提起炭盆裏的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清茶,捧着茶盞淺酌,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優美。
遭遇冷臉的程玄也不生氣,注視着楚長寧的一舉一動,她皓腕如白藕,指若蔥段,一身矜貴嬌氣,與這裏的環境格格不入。
大理寺特意騰出來的寝室,比之牢房的濕冷環境好上許多。
可即便室內通透明亮,一應擺設都是極盡簡樸,青石鋪就的地面,連毛毯子都沒有鋪一張。即使熏了香,空氣裏仍隐隐聞見一股發黴的味道。
楚長寧可是千嬌萬寵長大的,他們竟然讓她住這種地方。
就算他恨極了楚長寧,把人囚禁在後宮,也從未在吃穿用度上苛刻過她半分,就連她住的宮殿裏的一塊不起眼的毛毯,都是耗費數月人力物力織成的羊絨毯,價值百金。
他嗫嚅地張了張嘴唇,聽見楚長寧放下茶盞的清脆聲,語氣涼薄:“你是來看本縣主的笑話?”
程玄薄唇抿了抿,一臉誠惶誠恐:“縣主乃金貴之軀,怎會有人敢笑話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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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長寧的目光凝視程玄,從他臉上只看到敬畏,難道是她想多了?
因為她的重生,所以導致事情出現了偏差,連程玄的性格也和前世完全不一樣。
也對,如果程玄如她一樣重生,以他對自己的仇恨,巴不得看到她墜入無盡的深淵,又怎麽會相信她是清白?
楚長寧仍不能肯定,又試探道:“別裝了,你不嫌累,本縣主看得都嫌累。其實你心裏一直懷恨在心,我可以理解。你自認為對我有救命之恩,不但沒有得到回報,還生生受了一頓鞭刑,差點死掉,你恨我,是理所應當。”
他垂下眼皮,盯着腳尖,作恭順謙卑之态,語氣平靜:“縣主生來尊貴,程玄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馬奴,縣主若要予以刑罰,那必定是程玄錯了。”
楚長寧盯着他橫看豎看,想要從他的表情看出在說謊,見他一派如野草野花一樣卑微之态,她遲疑了。
又或者,程玄是一個善于僞裝的人,他現在的伏低做小也是一種隐忍。
不管是與否,只要手握他的籍契,這輩子程玄休想逃出她的手掌心。
楚長寧心裏盤算着問阿娘要程玄的籍契,只有放到自己手裏,才能安心。
上午阿娘才來過,說是明日再來看她,那就明日再說。
楚長寧兀自沉思,連程玄什麽時候離開,都不記得。
皇宮,鐘粹宮。
林貴妃本名林雅蓁,蓁,有草木茂盛之意。
果然她的母族一步步跨越階級,成為盛京裏數一數二的皇親貴胄。
而那位總是擺出一副清高模樣、高高在上的沈大小姐,早已香消玉殒,如朝開幕落的木槿花。
如今盛京裏,怕是早已沒人記得當年才名冠絕滿盛京的沈頤,是多少青年才俊夢中神女,做媒保纖的人恨不得踏破沈家門檻,何等風光,已是昨日黃花。
誰又會料到,當初寄居沈府的一對兄妹,眨眼間有了天大的造化。
她入了宮,做了皇妃,成為皇帝最寵愛的貴妃。
哥哥戰功累累,她恩寵加身,林家的風頭甚至一度蓋過了後宮主位,誰人不羨慕,誰人不巴結她。
唯獨長公主。
林貴妃想與公主府強強聯姻,得到公主府支持,三番五次明裏暗裏示意,愣是媚兒眼抛給了瞎子看,人家不領情。
所以才有了寧遠侯府那檔子事,謀劃不成,反而被清平縣主抓住機會揍了三皇子。
有太後護着那對娘倆,最後反而是林貴妃與三皇子受了罰,被禁了足。
兩邊結下梁子,林貴妃在後宮呼風喚雨,自然不是能忍氣吞聲的人。
一早,聽身邊大宮女說了大理寺夜圍公主府的事,說得繪聲繪色,格外精彩。
林貴妃差點沒樂歪嘴,幸災樂禍道:“真是老天有眼,本宮還想着怎麽讓楚長寧做實唆人行兇的罪名,這神來之筆,真是天助我也。”
大宮女憐香也跟着樂,道:“想來福慧長公主上輩子沒積福,報應全報到了她唯一的女兒身上。”
林貴妃聽着舒心,禁足以來積攢的煩悶情緒,被一掃而空:“去,今兒叫小廚房多做幾個可口的菜,溫壺酒,把隔壁溫書的三皇子也叫來。”
憐香去了隔壁偏殿,又匆匆回來:“回娘娘的話,當值的小李子說三皇子與小太監偷偷溜出宮去了。”
林貴妃眉心緊了緊:“如今正在禁足,他成天往宮外跑,叫外人瞧見他一個皇子穿小太監的衣服,成何體統。”
看着三皇子長大的憐香,忍不住護了一句:“三皇子還小,只是貪玩了些。”
“不小了。”林貴妃不置可否:“都到了可以娶妻納妾的年紀,待雲瀚娶了正妃,就可以到宮外立府別居,到時候愛怎麽玩都随他。現在他父皇的禁足令還沒撤,沒被發現還好,本宮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旦被抓到把柄,輕則是罔顧聖命,重則是欺君之罪啊!”
離開大理寺,按照前世的記憶,程玄來到一家茶樓。
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壺濃茶與一盤幹果子,時不時往對面的醉仙坊望上一眼。
茶水喝到一半,果然看到一輛點綴着流蘇的馬車停下。
從車裏走下一個富家子弟模樣打扮的年輕男子,眉眼神似宮裏的那位林貴妃,與他記憶裏相差無幾。
确認富商子弟進入到醉仙坊,程玄放下幾枚銅板,從街角找了個衣衫褴褛的叫花,往對方破碗裏扔下一吊銀錢:“幫我把這個信封交到文公國府,就說是給文國公的東西,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