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明哲保身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
楚若英的人查到最近與許郎中走動頻繁的兵部侍郎,趙萬和。
此人最近一次提拔,還是榮國公的左膀右臂魏勇副将提攜,私底下二人來往密切,顯然趙萬和早已投靠三皇子麾下。
聽完下面的人回話,長公主發了好大脾氣,栖霞閣的花瓶擺件遭了殃,噼裏啪啦,碎了一地瓷的器片。
還是頭一次瞧長公主生這麽大脾氣,小厮墨守縮縮脖子:“驸馬爺,您也不勸勸長公主?”
楚若英面色平靜,穩坐釣魚臺:“不妨事,她現在不撒火,回頭要跑宮裏頭撒火。我們本來占理,要是真鬧起來,反而不那麽占理。”
下一秒,就見長公主随手抄起一只青釉魚形瓶,楚若英再也不能維持平靜,喚了一聲公主,對上李明蕙的目光,他覺得如果能讓公主出出氣,似乎什麽都不那麽重要。
楚若英小心叮囑:“我只是擔心公主,莫要傷了自己。”
長公主這才意識到自己舉起的是驸馬最愛的一件瓷器,剛才差點氣昏了頭,将物件小心放回原處,她理了理裙擺:“本宮現在進宮,找皇兄評評理。”
楚若英拉了她手肘一把,将人拽回:“公主消消氣,無憑無據,你覺得皇帝會聽信嗎?”
驸馬的溫言軟語,将長公主一腔暴脾氣生生澆熄:“難道,任由別人往公主府潑髒水,構陷我們女兒,這口氣本宮咽不下。”
楚若英溫聲道:“公主,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夫妻倆說了會兒話,長公主被安撫下來,沒有嚷嚷着進宮面聖。
公主府雞飛狗跳,市井上關于清平縣主唆人行兇的流言愈演愈烈。大理寺一把手剛被皇帝叫到宮裏回話,得知案情并無什麽進展,皇帝下了死命令,又着刑部也一起參與調查,限定半月之內要破案,否則要他辭官回鄉賣紅薯。
盛京主街,沿路攤販叫賣聲不絕于耳,騎着高頭大馬的大理寺卿頭一次遇到職業生涯上的低谷,腦海裏幻想與夫人寒冬臘月裏賣紅薯的凄涼畫面。
一個穿長布衫的中年男子,與他擦身而過。
中年男子身上布衫老舊,微弓着身子,東張西望,确認身後無人注意,最後走進了一家當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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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當鋪掌櫃的問話,中年男子肯定道:“對,這是我家祖輩傳下來的,要不是家裏老娘要抓藥吃,實在沒辦法,只好把它當了。”
中年男子剛離開,掌櫃便派店裏夥計去順天府報官。
什麽祖傳物件兒,這分明是皇宮內庭禦造的物件兒。
順天府衙門捕快趕到時,将剛熬好藥的中年男子抓回,府尹拿着累絲嵌寶石的如意簪橫看豎看,對身邊的府丞道:“的确是大內禦造的物件兒,按規制,這應該是公主品級才能用的,怎麽會流通到坊間?”
府丞想了想,道:“聽聞前朝有太監宮女盜竊主子的東西,通過各種渠道拿到宮外偷賣,其中牽扯了許多人的利益,橫豎不是什麽好事。”
府尹聽得後背發麻,宮裏的那些管事太監,看着如草芥不起眼,實則背靠大樹,輕易得罪不得:“本官最近也不知道走了什麽黴運,這可如何是好?”
府丞沉吟了下,又道:“那人說贓物是在朱雀大街的七彎橋拾到,恰恰許郎中愛女在附近出事,大人何不将此事一并推給大理寺。”
府尹眼神一亮,捋一捋細長的胡須:“是啊,本官怎麽沒想到。這個主意好,快,找兩個捕快将人押去大理寺。”
盛京,城西。
大理寺梁秉打了個噴嚏,不知道是誰在惦記着自己,掃見書案上的補氣養身的一盅人參湯,不由得想起家中夫人。
連續一天一夜翻看案卷,還是找不到絲毫線索,正一籌莫展,聽到順天府府丞羁押了個偷東西的人犯,這等偷雞摸狗的小事,也要提交到大理寺?
梁秉埋怨順天府府尹無能,什麽人都往大理寺送,正揮手趕人,突然提取到了什麽信息,出聲:“等等,你剛才說什麽贓物是在七彎橋附近,呈上來給本官瞧瞧。”
下屬捧着一只木制托盤,大理寺揭開紅布,拿起累絲嵌寶石的如意簪細瞧了瞧,越看越覺得眼熟:“速速備馬,本官要去一趟宮裏。”
從宮裏出來,大理寺卿立時清點了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出發到公主府。
彼時的楚長寧,剛用了一碗冰糖銀耳蓮子羹,正準備去沐浴更衣,聽到外院傳來的嘈雜聲,驚訝:“外邊出什麽事?”
冬青自告奮勇去打探,沒一會兒小跑回來,氣喘籲籲:“縣主,大事不好了。”
春盈費了不少心思,這兩日都在房裏伺候楚長寧,自然得了些臉面,激了一聲:“好端端的,胡亂說什麽晦氣話。”
冬青瞥了春盈一眼,眼見二人又要別苗頭,楚長寧出聲打斷:“到底是什麽事?”
冬青朝春盈擡了擡下巴,福了福身子,恭敬謙卑:“回縣主的話,大理寺卿派人将公主府團團圍起來,說是要請縣主走一趟。”
楚長寧略一沉吟:“大理寺卿不會無的放矢,可是案子有了什麽進展?”
冬青“啊”了一聲,羞怯道:“我一看大事不好,急急回禀縣主,沒有問。”
楚長寧拿過手邊托盤裏的帕子擦了擦唇角,起身将衣擺理順:“是該出去瞧瞧。”
來到外院,果然看到公主府外圍了數十位穿铠甲佩彎刀的侍衛,火把将前院照得燈火通明。
長公主和驸馬先一步到來,此刻正與大理寺卿僵持不下。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長公主側身,幾步來到女兒跟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快快回你的拂月閣,今兒有阿娘在,沒人敢把你從公主府帶走。”
楚長寧翻手握住母親的手:“阿娘,梁大人也是秉公處事,我問心無愧,這就跟梁大人去一趟大理寺。母親和爹爹在家要保重身體,等着女兒回來盡孝。”
愛護如珍如寶的女兒,要到大理寺那種鬼地方受罪,長公主一顆心揪了起來,還是驸馬一把擁住她的肩膀,安慰:“長寧乃縣主之尊,自然跟普通人待遇不同,你要不想看到我們女兒受苦受罪,趕緊叫幾個婢女打點行李,一道送去大理寺。”
長公主有了主心骨,連忙吩咐身邊的得力心腹:“倚翠,你領着拂月閣的幾個丫頭們去準備,手腳都麻利些。”
大理寺連夜圍起公主府的消息,第二日便傳遍了盛京,有人欣喜,有人惋惜。
惋惜的,正是大皇子李玄烨。
此刻他正與寧遠侯對弈,食指與中指從棋罐裏撚起一枚黑子:“得天獨厚的一顆棋子,成為死棋,倒是可惜了。”
書房外,有人叩了叩房門,就聽見外面傳來小太監的聲音:“大皇子,方才長公主與驸馬一道出門,好像是去宮裏的方向。”
大皇子沉吟片刻,将黑子扔回棋罐:“今兒這局棋怕是下不完,改日再約舅舅對弈。”
大皇子匆匆趕到皇宮,長公主與驸馬在太後慈寧宮,皇帝也在,皇後與四皇子姍姍來遲。
“不過是一只簪子,這只能說長寧恰好去過七彎橋,并不能證明別的什麽。皇兄怎麽能下旨叫大理寺到公主府拿人,金尊玉貴長大的縣主,她到了大理寺那種地方,得吃多少苦頭啊!就算國法無情,可到底親疏有別,長寧可是皇兄的親外甥女啊!”
大皇子來時,就聽到姑姑福慧長公主向父皇訴苦。
李玄烨看向欲言又止和不動聲色搖頭制止的皇後,心下了然,立在一旁不做聲。
就在這時,主位上不惑之年的皇帝指了指大皇子:“弘烨,你說說看,朕是該依照律法,還是該為一己血脈之情偏私容情?”
猝不及防被點名,李弘烨知道這是一個亘古難題。
若他答偏私,那麽就是不重律法,将來何以依法治國。若是答依照律法行事,難免會被指責冷血無情,為君需有仁德之心,冷酷薄情,那是暴君。
李弘烨拱拱手:“這個問題,兒臣答不上來。”
同樣的問題,皇帝又考校四皇子。
李巡往皇帝身邊的皇後看了一眼,回:“國有國法,律有律法,律法不外乎人情,在公平公正之于,在條條框架的冰冷律法裏,可以酌情,但不可枉法。”
大皇子心裏嘀咕,這番話說了等于沒說,可不知為何父皇似乎滿意地點了點頭。
最後,皇帝看向角落裏跟個空氣人似的八皇子:“在國子監讀書已有幾載春秋,你也說說自己的看法。”
直到這時,大皇子才發現原來八皇子也在,反正這個八弟不受寵,大皇子根本沒放到眼裏。
李筠從角落裏站出,恭敬執禮:“回父皇的話,兒臣自小聽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是兒臣犯了法,父皇要治兒臣的罪,兒臣欣然接受。可如果換作兒臣,兒臣定會偏私自己所在意的人。”
說罷,八皇子退至一旁,感覺有兩道視線落到自己身上,他擡眼,對上長公主和驸馬善意的眼神。
李筠抿了抿唇,頭低得更深,只盯着腳尖。
他尚且年幼,說出的話,父皇只會覺得一團孩子氣,不會真的放到心裏,如果運氣好些,還能留下幾分重情重義的印象。
皇帝多看了幾眼八皇子,揉了揉眉心:“邊關剛遞來幾封要緊的折子,這件事,還是等大理寺出了結果再議。”
皇帝走了,長公主一心牽挂女兒,匆匆與太後說了幾句話,其他人倒是想與太後親近,奈何太後推說精神不濟,要去補眠,更是沒有逗留的理由。
坤寧宮,主殿。
皇後将後背靠在貴妃塌,見下手的四皇子吞吞吐吐的表情,道:“你是想問,方才本宮為何打斷你?”
李巡回:“母後想讓兒臣與公主府聯姻,如今清平縣主出事,如果我們雪中送炭,豈不是更能博得長公主與清平縣主的好感?”
皇後不贊同搖搖頭:“如今事情還未明了,貿然開口替楚長寧求情,萬一楚長寧真幹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這把火最後可能燒到我們自個兒身上。在皇宮想要生存下去,就要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不求無功,但求無過。”
說着,眼神掃到殿內最顯眼的一座紅珊瑚擺件,皇後眉心跳了跳:“凝秀,還不趕緊将它收起來,瞧着就礙眼。”
四皇子:“……”
走出坤寧宮,四皇子回望,搖頭一嘆:“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明哲保身,可有一日我們出了事,又有誰會從中斡旋,會伸以援手?”
綠草芳華,三月春風,吹得人心口冰霜一樣的冷。
“縣主,是我。”
盤腿坐在綢緞鋪就的貴妃塌裏的楚長寧,從書籍裏擡頭,将面前的人辨了辨:“衛探花,你不是在翰林院當值,怎麽……?”
怎麽穿一身大理寺官服?
衛青雲提着食盒,觀裏頭空間狹小,但光線通透,地面打掃得極為幹淨,有桌有椅,長條案焚着好聞的檀香,很是清雅。
看到她悠然自得的模樣,他心裏才稍稍松了一口氣:“我在翰林院修撰史書時,幫大理寺破了一樁陳年舊案,然後就調來大理寺任職。不說這些,我到天香居買了幾樣糕點,縣主要不要嘗一嘗?”
楚長寧的目光重新回到書本,語氣淡漠:“如今全盛京的人都在背後唾棄本縣主,衛寺正以後不要再來,省得被連累。”
衛青雲有千言萬語要對楚長寧說,可一見到她,那些話就好像揉碎了的雲,淅淅瀝瀝在心口下起了小雨。
他喉嚨發堵:“下官不怕,只要縣主安好,下官不怕被連累。”
等了片刻,楚長寧一頁未翻,衛青雲又道:“我翻過卷宗,看到裏面的證詞。縣主找借口故意将玉镯讓給了那位許小姐,我就知道縣主是一個嘴硬心軟的好人。”
“好人。”楚長寧幹脆将書籍扔到一邊,來到他面前,隔着一扇實木牢柱,她掩唇輕笑:“這是本縣主聽過最好笑的笑話,現在所有人都以為我唆人行兇,人證物證俱有,怎麽,你覺得我是無辜清白的?”
清澈如湖水的眼眸一眨不眨,文弱的青年男子堅定道:“只要縣主說沒有,衛某就信你。”
楚長寧本沒抱什麽希望,當衛青雲說信她時,仍是沒忍住擡眼去看他。
二人對視,走廊裏響起了輕淺的腳步聲。
拐角處的少年一身勁裝黑衣,他漆黑的眸子如濃墨一樣化不開,直直盯着面前一高一低的兩道身影。
朝陽偏斜,兩道影子被拉長,投射到地面,好似依偎在一起。
他側臉的棱角線條分明,目光銳利而深邃,盯着衛青雲。
前世,他終于榮登大寶,忙完國喪,舉行完一系列祭祀等活動,得知楚長寧和衛青雲已到了嫁娶的階段。
他宣旨命楚長寧進宮,将她軟禁起來。
衛青雲在朝堂上破口大罵,罵他為君不仁,罵他有夏桀商纣之相,罵得可歡可難聽了。
他是真想把衛青雲拖出去砍了,但一想到楚長寧,他忍住沒砍衛青雲的腦袋,把他貶到偏遠地區做個七品縣令。
在親娘以命相逼時,衛青雲才娶了縣裏一位秀才的女兒,一年後有了兒子。
得到消息的程玄差點從龍椅上栽下,當時就跑去見楚長寧,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可惜楚長寧面色平靜,看不出心裏到底是痛快,還是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