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麗雪紅妝 英雄出少年
出發去豫州的路途好似很遙遠, 往返時,時光卻好似在飛逝。
三日後,楚若英和永安伯終于回到盛京, 百姓們夾道歡迎, 這一日市集熱鬧極了。
難得瞧見這樣的盛況,楚長寧挑開簾子, 張望了一番, 放下簾子, 不由得想,要不是南安王與八皇子病體未愈,還需靜養些時日, 與她們一道回來,該多好。
穿過盛京主街, 接下來楚若英和永安伯下馬入宮, 觐見皇帝。
見到兩位臣子, 皇帝連說了兩個好字,燕颔虎首,龍顏大悅。
開了內庫, 賞賜了好多珍寶,還有替他們接風洗塵的慶功宴。
等楚若英從皇宮回到公主府,來到栖霞閣, 就看到婢女們正收拾長條案, 幹果點心盤,一壺茶, 兩個茶杯。
楚若英順口問了句:“有人來過?”
長公主眼神慌亂了一瞬,很快鎮定下來:“方才喊長寧過來問詢了幾句話,都是些她去豫州途中發生的事。”
楚若英沒有絲毫懷疑, 解了襟扣,脫去官服,換上一身舒适的常服:“可都發生了何事?”
說來,他在豫州要麽忙着公務,要麽忙着對女兒說教,盼她長長教訓,是以還未來得及詳細詢問楚長寧這一路都遇上了什麽人什麽事。
長公主面色不自然,從箱子裏翻找出一件青色長衫,岔開了話題:“你去豫州前,我便命人替你裁了件新衣,今兒剛做好,你快上身試試看。”
楚若英不疑有他,看着衣擺繡制着一叢竹枝竹葉,便很是喜愛,款式做工都極好,只是他遲疑:“這顏色,是不是淺了些,不夠莊重。”
推着他去換衣,楚若英一身青色綠衫,眉眼雖不再青蔥,積年累月的沉澱,使他從翩翩少年郎蛻變為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夫君和父親。
長公主神思一陣恍惚,一如她記憶裏,那年挂着紅綢騎白馬的探花郎。
那探花郎,當真是意氣風發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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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肯定道:“合身,好看。”
楚若英搖頭晃腦:“一把年紀的人穿這身,不穩重,不莊重。”
說着,他便死活要回寝室換衣,長公主從回憶裏抽身,不由輕嘆,總算将剛才的事給糊弄過去。
翌日,皇宮大宴,五品以上的官員都可攜家眷出席。
宮門前,四皇子與三皇子不期而遇。
三皇子本不耐煩,瞧見了四皇子和四皇子妃相攜而來,拽過了身邊跟個木頭人似的三皇子妃,頗有幾分得意:“遠遠瞧着,我道是誰,原來是四皇弟和弟妹,聽聞四皇弟府中有一寵妾,怎麽今兒沒帶來?”
四皇子哪裏不知三皇子是在挑撥他們夫妻感情,他拱了拱手道:“不過一賤婢,今兒是父皇的賞宴,三皇兄,我們還是快快動身,以免去得遲了。”
三皇子沖他扯了扯嘴角,目光移向宮門前立着的一道人影。
四皇子順着看過去,便看到了一身朝服的程玄。
李巡眼皮子一跳,也不知剛才那番話,被聽去了幾成。
這一幕,被馬車內的楚長寧所見,不由得,想深了些。
留着春盈果然更有用,叫他們狗咬狗。
到了宴廳,全盛京五品官眷俱已齊聚一堂,于打扮上使出了各種巧思妙想,既要奢華,又不能越了品級,太過出挑。
聽到門口有尖細的嗓音吟唱長公主到,衆命婦齊齊福了福身子,擡眼,便瞧見一個約莫還不到三十歲的美麗婦人,保養得宜,皮膚白皙光滑,連眼角也看不見一絲皺紋,身上的衣裙面料是宮裏才得來的貢品金絲娟紗,市面上根本見不着。
那婦人身邊挽着一個嬌女,眉似新月,清眸流轉,生得瓊姿花貌,一身矜貴嬌氣。
她雲髻花鬓裏的釵環,俱是公主品級才能佩戴的物件兒,自是尊貴又體面,比之宮裏的公主,也不差丁點半點,足以可見其有多受皇帝太後的偏寵。
來人,正是長公主與清平縣主。
剛至,便有官眷上前與之攀談,楚長寧尋了個借口,帶着婢女們往禦花園裏閑逛。
搜尋了一圈,眼看快到時辰開宴,楚長寧只好原路返回,不其然,在穿過一條石子小路時,與前方涼亭裏孤身一人的程玄,目光交彙。
總算叫她給撞見了。
楚長寧心裏打着小算盤,面上不動聲色,也看向涼亭子裏端坐的男子。
對視幾息,對方忽然起身,朝她所在的方向過來,在遼東的兩年時光,他經受千萬重磨砺,如一粒被沙塵掩蓋的明珠,如今已再無人将他混作魚目。
那人長臂寬肩,行走間,兩條長腿大步闊走,幾乎眨眼間,便來到她的面前。
拱了拱手,他道:“程玄,拜見縣主。”
面前的男子垂首低眉,好看的劍眉飛揚着,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片碎影,看着溫順如綿羊,只有楚長寧知道此人內裏的野心勃勃,知道他把自己囚禁在深宮的那三年裏,如何一點一點折損她的自尊自信……
楚長寧握着拳,之間幾乎快要嵌入軟肉裏。
下一刻,她擡腿從程玄身邊經過,卻不知是絆了裙角還是如何,楚長寧身子往前栽去,身邊人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懷中美人麗雪紅妝,香嬌玉嫩,尤其是那一對剪水雙眸撲閃撲閃,好像撞進了他的心口,一股難以言說的奇妙感受在懷裏蔓延開來。
還未細細體會個中滋味兒,懷中人橫眉相對,她眸含的秋水,如被冰霜封住一般,只眼角一個流轉,便是厭惡至極的眼神,擡臂朝他胸膛推開:“放肆,你這等卑賤之人,還不速速放開本縣主。”
程玄從她到細腰上抽離開手掌,眼中有迷惑之感。
再擡眼時,只看到楚長寧身姿袅娉的背影。
等程玄回到宴廳,正好到了開宴時間。
雖他官職低微,在皇親遍地走的盛京,着實算不得什麽緊要的人物,但因近來立下戰功,且受過皇帝褒獎,是以位置不那麽靠後靠角落。
解決了豫州大患,皇帝卸下了心頭大石,舞樂助興,一連飲下數杯美酒,暢快極了。
張德子眼珠子一轉,讨喜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驸馬和永安伯解了豫州匪患,南安王與八皇子為豫州憂心憂民,舍身大義,還有武節将軍生擒倭寇少将軍,可謂是三喜臨門。皇上拔犀擢象,英明神武,天佑我大周朝。”
衆臣聽了,自是垂拜高呼:“皇上英明神武,天佑我大周朝。”
皇帝撫掌大笑:“平身,這都是衆愛卿之功,尤其是武節将軍,獻計有功,又生擒倭寇少将軍,古人雲英雄出少年,誠不欺人。朕還不知,你年歲幾何?”
程玄兀自走神,還是旁邊的官員輕輕提醒,他才回神,起身拱了拱手:“回陛下,微臣今年十八。”
言罷,皇帝好一陣沉默,他想起了自己也有一位五皇子,算下來,今年也正好是十八歲。
不知是不是燭火被晚風吹得迷離,皇帝鬼迷心竅了,竟覺得下面站着的人,眉眼竟像極了一位故人……
一定是喝醉了,皇帝揉了揉眼,再看去時,又沒那麽相像,他擺了擺手:“今兒這裏沒有君臣,諸位愛卿不必拘束,可舉杯暢飲。”
吃吃喝喝,不知不覺,外面夜色漸濃,宴席散了,內侍張德子将喝得醉醺醺的皇帝送回寝宮,他總覺得今兒的皇帝有些不同。
程玄與一衆官員走出宴廳,卻在這時,有一隊內侍将他攔住,周遭的官員俱停下腳步,往這邊看過來。
“放才宴會上,清平縣主丢了一件禦賜的物件兒,我們要搜查程将軍,還望見諒。”
那內侍扔下一句話,不由分說,便指揮人去搜身。
程玄哪裏肯受這種奇恥大辱,一腳将那拉扯他的內監踹開。莫說程玄,就是其他官員也不敢茍同,論品級,程玄不如一個縣主品級高,可程玄在遼東立下的汗馬功勞,在場的人都是有目共睹。
程将軍為大周朝鞠躬盡瘁,而她一個縣主占了皇親宗室的身份,得大周朝賦稅養着,于大周朝毫無貢獻不說,竟還污蔑臣子。
如今見清平縣主當衆下程将軍的面子,絲毫不顧及皇帝,不顧及這是身有功勳的武官……百官将心比心,換位思考,若他們今日不站出來,那日後受辱的是不是他們?
誅官的眼神相互掃過,心如明鏡一般,剛要站出來替程将軍說話,卻見程玄站穩後,這時從他身上落出一物,摔在地上。
是一枚雕工略微複雜的玉佩!
雕刻着魚水荷葉,水頭極佳,是一塊難得的和田玉。
于是,官員們望向程玄的目光裏,多了審視。
程玄先是茫然一瞬,很快醒神。
咬着牙,他惡狠狠:“楚長寧。”
只是栽贓陷害,如隔靴撓癢一般,傷不了他的根本。怕是事情沒這麽簡單,或許還有別的招兒,程玄不禁思索,楚長寧接下來的意圖。
但他沒能思考多久,因為很快失主及時趕到,內侍将玉佩撿起呈過去。
她接過玉佩辨了辨,裝模作樣:“果然是我丢的那塊,想來是在禦花園遺失,程将軍恰好拾到,還未來得及還與我罷了。”
明面上是在撇清程玄的關系,可聽在旁人耳朵裏,忍不住多想。
亦有官員想起,這位程将軍從前乃公主府馬奴,極不受縣主待見……
說完,她朝百官道:“既然事情已明朗,天色不早,諸位可自行離去。”
百官遠去,楚長寧睨了他一眼,轉身便走。
立在夜色的程玄,眸子裏的光漸明漸暗,陰郁不定。
“楚長寧,我倒看看,你接下來要做什麽?”